第5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正文 第5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1节
我想检察官大人对于这个案子,必定十分烦恼。所以接下来的事,请检察官大人就当故事听听吧!或许会对整个案子的进展有帮助也说不一定。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就从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了。
有个孩子,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在七岁那年失去了他的父母,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发现母亲在哭,没看过的警察取代父亲站在他家的客厅里,他们对那个孩子说,你的爸爸被法院押起来了,因为他犯了罪,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孩子的父亲开的是公司,一间虽然规模不大、但相当赚钱的公司。具体而言有多赚钱孩子不晓得,但他知道父亲每年会用一台新车,载他到家附近的游乐园玩,而母亲会用戴著新钻戒的手抚摸他的头。
孩子比较喜欢父亲,父亲是基督徒,尽管那时候孩子对宗教似懂非懂。但父亲会在他伤心难过、无理取闹时,蹲在他身前,用两只手环住他的臂膀,然后说:阿行,你要记得,你是最好的,天父爱你,大家都爱你。
孩子的父亲是个非常好的人,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父亲竟然会犯罪。
于是那孩子接下来的人生,都为了要搞清楚他的父亲犯了什么罪而努力。孩子家的公司后来倒了,那些琳琅满目的车子全都被法院拍卖掉,孩子的母亲后来跑了,跟一个能给他新钻戒的男人。孩子被推给仅存的亲人,当年已经六十多岁的祖母抚养。
孩子很努力地念书,后来他知道爸爸犯了什么罪了,但即使他知道“内线交易”这个名词,还是不明白他父亲凭什么被那些人称为罪犯。
但法律就是这样写著,那孩子从此不再相信国家的法律。
那孩子发誓,他一定要成为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他要用他的能力向社会证明,如果身为儿子的他是个好人,那就代表他父亲必定是更好的人。
但当那个孩子考上t 市最好大学的电子工程系时,监狱却送来父亲的讣文。那年那个孩子十九岁,就尝到人世间何谓绝望的滋味。
人生的一切忽然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就算他拿到再好的学位、找到再好的工作,取得再高的社会地位,都再不会有人环抱著他,用低沉确信的声音对他说:“你是最好的,我们都爱你。”了。
未来就像被子弹打中的玻璃帷幕,刹那间哗啦啦地碎了。
有一段时间那孩子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他不去大学上课、整日和朋友在外头鬼混,喝酒、吃些无伤大雅的迷幻药,夜里就和一群和他一样行尸走肉的狐群狗党,成群结队地在深夜的路灯下驰逞著生命,谁也不会发现收队时哪里少了一个人。
有一次来闹到市警局,祖母来保他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虽然她本来就已经够老了。
但那孩子还是照样参与这些荒唐活动,但只唯一一项,孩子向他的朋友表示算了。他们总是在飙车活动后去夜店把妹,用抽钥匙的方式决定那些女生把命交到哪一个英雄手里。如果英雄佼幸,保住公主的性命,那接下来的活动就是给英雄凯旋归来的奖励。
那孩子发现自己对公主没有兴趣,对公主给予英雄的奖励更加没有兴趣。
他发现自己著眼于英雄,虽然他不是公主。
大一下旬有个学长勘破了孩子心中的秘密。他向那个孩子告白,他们在寝室里上床,那是孩子第一次尝试和英雄上床,英雄的长处显然不在床技上,那孩子没感觉到多少快感,痛的时候还比较多。
只是英雄在最后的时候,用两手环抱住孩子的臂膀,把额头抵在孩子的额头上,对他说:你是最好的,我好爱你。
这是睽违十年,那孩子再一次从别的男人口中听见的话。
但那句话的效力没有持续多久,那孩子有一天打开学长房间的寝,发现他抱著另一个孩子,说著同样的话。
他发现自己渴望的也并不是学长,而是一个能够抱著他、对他说那句话的人。
所以他开始找寻更多那样的人,那个孩子还是学生的年代,网路刚掘起不久,网路聊天室是当时最新颖的交友方式,无论什么样的朋友,靠著一只手指和一根网路线,要找到一个今晚同床共枕的人,比在路上捡一只猫还要容易。
那孩子遇见了很多的人。好人或者坏人,像父亲的人或者不像父亲的人,一直到那孩子大学毕业,进了一家还算颇有名气的电子产业公司,他也仍旧沉溺于这样寻找父亲的活动中。
那孩子发现自己怀念父亲、非常怀念。
他想过,如果他的父亲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正常地将他抚养长大,或者他还不会这么怀念。回忆中的一切总是最美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以至于他找遍苍海桑田,都找不到那个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人。
他终于明白,想见到那个人,唯有去天国。小时候父亲曾经跟他讲过,人死后都会去那个地方。
他甚至为此一度回到教会,和一群面目和父亲一样慈善的人们唱著歌,读著似懂非懂的:“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他们说有个大爱无私的父亲,无论你是怎么样的人,他都会爱你。
这个父亲虽然不是那孩子找寻的父亲,但也差强人意。至少他觉得待在那里,可以找到某些属于父亲的残影。
而孩子相信上帝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就在他受洗的那个冬天,慈祥的天父给了他一个能到天国见他父亲的机会。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到医院做了血液筛检,在教会外拆开了他的匿名检验报告。
上帝告诉那个孩子,他成了hiv的带原者。’
纪岚把手里的信换了页。看到这里,聿律多半已经心里有底,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他看纪岚也一样指尖颤抖,甚至连抬头看一下艾庭神情的余暇都没有,信上的笔迹非常宁静、优美,像是一个很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用尽所有剩余的生命,一笔一划慢慢写下的,聿律光是看著那些字迹,就能想像它们被写下时的情景。
他无法言语,只能陪著纪岚,继续把信读了下去。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时,那孩子就像其他的感染者一样,非常的震惊。
悲伤、难受、自责、恐惧、仇恨、自暴自弃、歇斯底里、筋疲力尽后的茫然,这些所有的情绪都转过一轮后,那个孩子开始质疑,如果他们所说的“父亲”,真的爱他的话,又怎么会让他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带原的事情被公司发现,好事的同事在脸书上渲染开来。公司里的妹妹在他把手里的茶杯不慎洒到她身上时大声尖叫,坚持他是故意的。
“我会被传染!我会死掉!”妹妹大声地向每个人哭诉,直到他主动提了辞呈。
租屋处的房东听见了风声,带著清洁公司的人强迫他终止租约。他只得回到老家,和唯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祖母同住。
他再也进不了稍微有规模一点的公司,因为他们都需要健康检查报告。
他追寻父亲的活动也差点被迫终止,因为他的事在那一区的圈内传开了。
有一阵子那孩子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走在街上,任由寒风把他吹得簌簌发颤,他听他们说只要感冒就会完蛋,他期望自己生一场大病,在孤独中痛快地死去。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发生后一年,那孩子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连个喷嚏也没有多打。
于是他开始感到一丝丝的欣慰,欣慰很快扩大成喜悦。
是的,喜悦。那孩子并不是疯了,而是他感受到了上帝的旨意。神把这个病症赐给他,代表祂对他的爱,那是他的恩赐。而他必须把这分爱再散布给更多的人。
他改变了名字的念法,带著祖母搬了家,换了从前不曾尝试过的各种工作,在人多的都会里,没有人会真正注意他的过去,那方便他找寻许多愿意爱他的人。
而他也真的成功让许多人爱上他: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上了年纪的欧吉桑,也有卖淫多年,外表却看起来清纯得像朵小白花的未成年少年。
他们都说爱他,而他也平等地将爱回馈给他们,
检察官大人,看到这里,你多半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说这么一个冗长而无趣的故事,这个故事与你繁忙而伟大的工作有何相干。
但请您稍安勿燥。那孩子的故事并不长,如同他的人生,很快就要到尾声了。
某一年的夏天,那孩子在成功地把爱传递给一个愿意吻他的人后,他搬家到了t市,再次换了工作。
那工作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
聿律屏住气息,知道信到了关键处。纪岚的表情也异常专注,桌上的红茶一口也没动,而艾庭手里的咖啡亦同。
纪岚就在这样静宓的氛围下,把信换到了下一页。
‘开始他觉得这分工作挺不错的,至少同事人很好。
大概是青年活动中心的警卫不需要太多体力的关系,同事都上了年纪的大叔,有年过四十还没有结婚、平常兴趣就是和盆栽为伍的秃头男,也有看起来很老实,但事实上却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中年小白脸。
那孩子是同事里面最年轻的。他本来想在同事里寻找爱他的对象,但看来他们都不是同道中人。
那就算了,说实在那孩子也有些累了,那种爱与被爱的游戏,休息一下也好。
而就在那孩子打算过著安分当警卫、和同事泡茶聊天相处愉快的生活时,命运再一次找上了他。
他的工作是巡逻,活动中心并不大,只有两栋大楼,他负责西栋大楼的巡逻,西栋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正好面对著傍晚渐落的夕阳。
那孩子的巡逻工作总是到这里就终止。他会叨著烟,拉把椅子,就这样坐在中庭的平台上,看著太阳从炽热到昏黄,从昏黄到晦暗,最终沉落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宛如人的生命。
那孩子在那个平台上,邂逅了他自己。
十月是活动中心开新课程的日子,许多新的活动和免费的教育课程都会从那时开始,这让那孩子的宁静有点受到打扰,因为很多小孩跟著父母来到这里,他们会在一楼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大声喧哗,仿佛深怕世间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好在这个宁静的露台还没有被发现,他的小小乐趣还不至于受到打扰。
但好景不常,有天他照例提著茶壶,想到中庭享受一下午的安祥,那里却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小男孩,大约只有九岁,和他失去父亲时相同的年纪。小男孩应该是在跳绳,但技术不是普通的差,平均每跳两下就会被脚上的绳子缠住,每跳五下就会和绳子一起跌倒在中庭上。
他实在看不过去,忘记他应该先把入侵者赶跑。他走过去,接过绳子,在小男孩惊讶的注视下,演示了一连串超乎他平日水准的华丽技巧。
他成功获得了小男孩的崇拜,央著他教他更多东西。他告诉那个小男孩,那应该是他的老师或是他父母应该负责的东西,但是小男孩告诉他老师很凶、母亲坐著轮椅,以及:“我没有父亲”。
或许是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特别约定,只是很自然地,他在周三下午来看夕阳,而小男孩在周三下午来练习。一开始也只是单纯的体育教学,男孩叫他“大哥哥”,而他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多问。
慢慢的他知道关于男孩的一些事情。包括他的名字叫小信,信任的信。包括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撞断腿,现在是妇女扶轮社的社长。包括他和妈妈经常吵架,因为妈妈花在她牌桌上的时间,总是大于在这里看他练习。
包括这个男孩,非常怀念他死去的父亲。
和小信越来越熟之后,小信把一些画拿给他看。他说那是他“想像中的父亲”,以这男孩的年纪,父亲应该已经步入中年,但画上的“父亲”却年轻得像个小伙子。就如同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永远是那个拥抱住他的年纪。
他发现小信的画里的父亲一直在变,变得越来越像某个人。
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有一回他发现小信蹲在中庭的墙边,手里拿著教室捡来的粉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刻著什么。他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副全家福,右边是小信的母亲,从轮椅上站起来,牵著站在中央、手里拿著跳绳,笑得无比开怀的孩子。
他看著画上那个孩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曾经也是这样笑著的人。小信指著画的左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是我的爸爸。”小信说,眼睛却盯著他,“是我最爱的爸爸。”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和小信同样的高度,然后伸出双臂,用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臂膀,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
“你是最好的,大家都爱你。”他对那个孩子说,无视那男孩略显惊慌的目光:“小信,你要记得,天父爱你,每个人都爱你,我也深爱著你。”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回到教会,仰望那个他曾经视为父亲的身影,失声痛哭。
那个男孩找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说爱他。
而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他了。他再也无法被人爱著了。
下一个周三悄悄来临,在这之前他因为身体感到不适,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很可能感染了并发症,希望他能暂时辞掉工作,到医院接受追踪治疗。
“否则你很可能活不过几个月。”医生警告他。
这消息晴天霹雳,他一直以为不至于来得这么快。那天是七月下旬,医院外头阳光普照,热气蒸腾,每个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街上走著。而他竟会死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没有任何人爱著的状态下死去。
他若无其事地值了班,若无其事地在下班后冲到中庭。他想确认自己是被爱著的,至少有一个男孩说过,他喜欢他的父亲,他喜欢他。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那个男孩的踪影。’
纪岚又换了下一页,那是整封信的最后一张。聿律抬头看了艾庭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也正盯著那封信,三个人一齐阅读著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他感到焦急,同时觉得惊慌。
他吓到他了?因为他拥抱他的关系?还是他知道了?有谁告诉那个爱他的男孩关于他的过去,所以男孩改变主意,不再喜欢他了?
这时候天空降起了大雨,他回警卫室换了衣服,继续寻找那个男孩的踪迹。
他从教室外找到教室里,从走廊头找到走廊尾,最后找进了厕所里,他以为他的男孩在里头躲雨,但是没有,里头空荡荡的,他的心头也像踩空了一样,著不了力。
他忽然没有力气再找人,他在厕间的马桶下坐下来,点了烟,任由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将他的思绪淹没。
直到厕所门口再次有了声音,他才惊醒过来。有什么像他一样闯进厕所里来,但那个人却不是他所等待的,愿意爱他的男孩,而是另一个他记不得名字的同事。
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像一场梦那样。
他记得在梦里,隔壁厕所里传来男人的喘息声,是以往他熟悉的那种。
他记得在梦里,门外传来孩子的惊叫声,是他等待的那个男孩。
他记得在梦里,他听见那个男孩说了一声: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他分不清楚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谁。
他记得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叫小信的男孩昏倒在地上,那个唯一说过要爱他,如今却到处躲著他、还说他恶心的孩子。
他搂住他的身体,像那天一样紧紧拥抱住他,他流著眼泪、他亲吻他的脸颊。他的父亲说过爱他,所以给了他那些东西,要将他从世上带走。而他也说过爱这个孩子,所以他把那些东西再交给这个孩子,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应该不为过吧?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清醒过来一次,对他在他身上施加的爱感到惊慌。但他搂住他,像那天一样,紧紧地拥抱住他的肩膀。
“不要怕。”他在小信耳边说:“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对你做这种事。”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大哭、因为疼痛而喊叫,因为他的暴行血流满地。但那孩子终究没有反抗他,直到和他一样坠入梦中。
他却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何处。
他忽然感到恐怖,像所有犯了罪的人一样惊慌失措。他用水洗了那个男孩的身体,却洗不清地上的血迹,他用布擦拭了每一个自己触碰过的地方,抬头却发现厕所门口架著监视摄影机,像上帝的眼睛一样,钜细靡遗地将他的罪行尽纳眼底。
他马上想冲去警卫室,监视录影器的存档电脑就在那里,他清楚得很,他得去删除一切对他不利的纪录。
但当他终于有机会赶在警察之前,检视那些档案时,却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
监视录影画面中,没有他离开厕所的纪录。
他惊疑不定,再检视了一次画面,发觉真的什么也没有,让他几乎要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直到他终于发现这是为什么。他开始笑,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上帝漏未将他的影像纳入他的法眼中。
上帝放过了他,原谅他因为爱而犯下的罪行。
敬爱的检察官大人,您知道吗?那孩子在那瞬间理解了,这一切必定都是上帝的旨意,从一开始,上帝带走他的父亲那瞬间,这一切就早已注定,他失去父亲是命运,找寻父亲是命运,在这里遇上另一个自己是命运,在这里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命运。
而他将父亲给予他的爱,再给予另一个孩子,也是命运。
那个孩子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很抱歉耗费检察官大人这么长的时间。
我想检察官大人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应该是那孩子现在的下落吧!但很抱歉我也无可奉告,那孩子自知罪孽深重,而这样重大的罪,不该交由无用的国家法律来制裁。
航空邮件总是很缓慢,检察官大人收到这封信时,那个坏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一定,他会躺在廉价旅馆充满煤味的床上,床下散落著用过再捡来用的保险套,倚靠著窗,在因为年久失修而昏黄的灯光下,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死去。
希望这封信能稍微缓解检察官大人的烦恼,既然您是位正直富责任感的检察官的话,一定能理解这封信的用意。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替那孩子……’
信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聿律看最后一句话写在这张纸的三分之二,后面似乎还打算著墨些什么,但终究没有继续写下去,也没有署名。
聿律不清楚那是这个写信的人忽然不想写了,还是没有能力写下去了。
“这封信,果然是……”
纪岚迟疑地抬起头,他似乎比聿律来得更震慑,把信搁下好半晌才出声。
“……那个叫陆行的警卫,寄来的吗?”
“信件没有署名,我们也无法从寄件地址推知寄件人的姓名。”
艾庭一如往常严格,聿律看他低下了头,用两手姆指压住了太阳穴。“老实说,如果只发现仙人掌上的不明血迹,或是单单只有这封信,我都不会轻易改变我的想法。”
他忽然嘲讽似地一笑,“人们总是期望戏剧化的故事,天大的冤案、逆转的审判,原本以为好人的人其实是坏人,原本被认定是凶手的人其实是无辜的。但我必须说,我当了检察官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从来很少发生。”
“被认为是坏人的人,通常到法庭上也只是证明他更坏而已。在侦查时觉得可能无辜的人,一般在调查证据后也只是更清楚他没做这档事。至少我在这个岗位二十多年,从没遇过像这个案子这样曲折荒谬的事。”
聿律其实颇能理解艾庭的意思,大多数的刑事案件里,通常都是在侦查阶段就一翻两瞪眼,被告光看前科就知道是他干的,剩下的只是要不要跟法官拗减刑问题。
许多人不理解律师为何总是要为坏人辩护,但事实上是律师不为坏人辩护,他就没生意做了。
“我想不只你们,不少人大概都觉得,我是因为我女儿的缘故,才选择当检察官,才选择站在这里,将每一个强暴犯送进监狱。也因此我比其他检座来得更偏激,不择手段也要把强暴犯逼上绝路,阎王爷什么的。”
艾庭自嘲地扬了扬唇角,纪岚张开口像要说些什么,但艾庭像在法庭上一样,没有给纪岚插口的机会。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全是这样。你们只看见这个案子,但我看见更多的是,明明被性侵害到数度寻死,有的甚至是长期、反覆地被欺凌,却还不敢出声求救的被害人。不少被告还是被害人的至亲之人,有些被害人即使到了法庭上,都还会哭著回护那些曾经像禽兽一样对待她的人。”
“艾检察官……”纪岚唤了一声,艾庭微微阖起了眼帘。
“连被害人也不愿意站在我们这边,这种事除了我能做,还有谁能?”
艾庭的语气略显激动,“许多被告被判处有罪之后好几年,被害人才写信感谢我,说当年她以为没有那个禽兽父亲她会活不下去,但她的父亲入狱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还可以有这么多新的选择。”
他啜了口手里的咖啡,好像想藉此让自己冷静一些。
“但也许你们说的也没错,或许是看了太多无可救药的坏人,你应该也听过关于我的传闻吧!纪律师,至今为止我所起诉的被告,没有被法院判处无罪过。这让我不知不觉眼界变得狭隘,忘记站在的我面前的这个被告,可能是无罪的这个选项。”
艾庭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舒了舒僵硬的五指。在法庭上一向宽阔硬挺的双肩,如今却显得有些疲惫。
“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只是想跟你们说,这个案子,如果法官最后的决定是无罪,我不会上诉。”
他说道,聿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要知道检察官一但起诉被告,背负的责任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一但被告最终被判无罪,检察官也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行政惩处。非但只是考绩受影响,特别是在被告已经被羁押的情形,很可能还有冤狱赔偿的问题。
也因此遇到被告被判无罪的情形,很少有检察官不上诉的。即使在审判中已经逐渐认知到自己的举证很可能有问题,为了面子为了未来通常也会上诉到底。
“相反的,如果这个案子,法官判决叶常有罪的话,我会主动上诉,检察官是可以为了被告的利益而上诉的。”
艾庭的眼睛直视著纪岚。“我会上诉到最后,直到叶常获得无罪判决为止。”
他润了润唇,又说:“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找到那个写信的家伙。我们对流亡海外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先前因为他是证人,没办法大动干戈的找人。这一次我会把他列为嫌疑人,只要他还剩一口气,我都会把他提到法庭里来,让他接受应得的制裁。”
聿律听著艾庭的宣言,心情激动中带著复杂,他明白要一个担任检察官多年,且几乎是不败的王牌承认指控错了人,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样一来,聿律忽然想到,如果法官判决叶常无罪,接下来如果陆行到案,被害人势必再经历一场残酷的法庭戏。聿律想起吴女士那张苍老而疲倦的脸,还有小信抽咽著说“对不起”的哭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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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