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正文 第55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55节
法官席后的门打开了,几个穿著法袍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聿律听见法庭里此起彼落的深呼吸声,三位法官像审判时一样依序落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身躯。中央是那个老法官,聿律觉得他在半个月之内好像老了十岁,虽然男人六十岁和七十岁大概也无甚区别就是了。
他看见右边坐著张法官,她的表情异常严肃,聿律觉得她多少也有点紧张。
张法官在合议庭里的地位“受命法官”,所谓受命法官,其实就是实际执笔写判决之人,虽然合议案件的判决最终需要通过三个法官的认可,才能成为正式判决。
但说是判决,其实和文章一样,或多或少会透露个人的想法与价值观,那是无可避免的,因此执笔法官仍然是对判决结果影响最深远的人。
审判长敲动法槌,轻咳了两声。
“被告叶常强制性交一案,本日是宣判期日。”
老法官环视了一眼法庭,聿律忍不住吞了口涎沫。纪岚一直没有坐下来,在他身后抓住了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法官席上。
“本来应该是由我宣读判决内容的,但是受命法官说,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向本案的当事人说,她是本案判决的执笔法官,她的判决,在合议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因此我想,本日的宣判,就交给张法官来做吧。”
他对著右首点了下头,“你可以开始了,张法官。”
聿律看张法官坐直了身,她把手肘搁在法官席上,用一贯柔和明快的嗓音开口了。
“谢谢审判长。也谢谢各位,在这么大的风雨中还来到法庭听判。”
聿律看她的视线转向法庭下,望著站在他身后的纪岚,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抱胸端坐、仿佛在闭目养神的艾庭。她把手按在桌上的一叠纸上,显得感慨万千。
“在审判中,我们基于法官的立场,无法多向各位说些什么,尽管这个案子的检辩双方,是我在这个席位上十二年来,所见过最优秀的辩护人与检察官。”
她向纪岚点头致意,纪岚也严肃地回了礼。
“但我想关于这个案子,有些无论如何都非向当事人、向检辩双方,甚至以我们法官的身分,向这个社会传达的事情,否则这个判决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流于纸上的形式罢了。”
“过去我曾许多次站在这里宣读判决内容,但这是我第一次,手上拿著自己写的判决,内心却依旧犹豫不决。虽然判决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但在我心底,直到站在这个位置的前一刻,仍旧无法确信我所下的这个判决是正确的。”
张法官露出一抹淡淡地笑。
“身为法官,说这样的话似乎让人耻笑,我们应当要对自己所下的决定深信不疑,这是一般人对我们法官的想法。就如同检察官起诉被告,是基于百分之百对被告有罪的确信,我们要判决一个人有罪,也需要本于同样钢铁一般的确信。”
“但是似乎没有人想过,这样钢铁一般的确信,其实并不可能做得到。”
“无论文字上粉饰得再漂亮,无罪推定、罪疑唯轻、无合理怀疑,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至少我在十二年的法官生涯中,从没有一次的判决,我可以斩钉截铁地看著它说,它就是我心中最终且无可动摇的结果。”
聿律看审判长望了张法官一眼,似乎对她的说法颇有微辞,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张法官的五掌仍旧覆在那厚厚一叠判决书上,继续娓娓说道。
“而本次的判决,我也像往常一样,如果诸君问我,被告叶常是不是犯下本案性侵害的罪行。我扪心自问,也只能告诉各位一句:我不确定。”
聿律看纪岚微微张开唇,张法官默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而这种时候辩护人总是会说:任何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应该是无罪的,如果法官的心中有任何一丝怀疑,就应该判处被告无罪。我想在场每个人,无论是否专精于法律,都知道这个词。”
“所谓‘无罪推定原则’,在这个法治社会里早已不是艰涩的哲学,而是每个人都能琅琅上口的口头禅了。”
张法官微闭了下眼。
“但我身在这个岗位多年,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各位,那就是所谓的无罪推定,从来就不存在于这个法庭里。应该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则其实并不是原则,他只是一种想法、一种信念,甚至是一种谎言。”
“他是一种,我们全都希冀能够做到,但实际上却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的谎言。”
张法官加重了“谎言”两个字。法庭里十分安静,就连左首的陪席,也都安静地听著张法官柔和而坚定的声线。
以爱为名 四一
张法官加重了“谎言”两个字。法庭里十分安静,就连左首的陪席,也都安静地听著张法官柔和而坚定的声线。
“我们无法把无罪的人从家里抓来,把他关进看守所。我们也无法强迫无罪的人到法庭上,接受众人的质问与检验,我们无法凭著一张搜索票,进入无罪的人家中翻箱倒柜,我们更加无法让一个无罪的人,就这样曝光在阳光下,接受媒体、接受旁听席上的各位、接受社会大众的检视。”
“我们如果真的打从心底认为,站在这里的被告是无罪、一丁点怀疑他有罪的心思都没有的话,我们是无权对他做这件事的。”
“但如果不是这么做,审判势必无法进行,一但这么做了,无罪推定原则又像是空话一样。这样的矛盾长久以来存在于法庭中,多数人却依然挥舞这张空虚的大旗。”
张法官环视了法庭一圈。
“我们终将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法官也好、社会大众也罢,在场的诸君也是一样,我们对于站在眼前的被告,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认为他无罪,相反的,我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怀疑。”
“是不是他做的?他是不是在说谎?我们会在心中反覆问著这样的问题,有人认为他几近于罪犯,有人认为八成是他干的,有人认为五成、三成,但没有一个参与法庭的人,恐怕连辩护律师在内,坚信这位被告是完全无罪的。”
聿律怔了怔,被勾起了许多回忆。当初他在看守所第一次见到叶常时,说实在也不怎么相信他,如果说信任可以用成数来计算,当时聿律对叶常的话大概只信了三分。
所以他才会把案子推给纪岚,那个时候他和多数人一样,认为纪岚是能把死的拗成活的,黑的辩成白的那种辩护律师。‘就算有做,也能让他看起来像无做。’这是最初聿律对这个案子的想法。
即使一直到看见艾检带来的那封信前,聿律也处在半信半疑中。大概是他对叶常这样的人太有同理感,连他可能在那种状态下犯下强奸罪行,叶常没理由做不出。
他忽然有些茫然。“信任”究竟是什么呢?世上真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或百分之百的“不信任”吗?
“这样的想法毋宁才是符合人性的,而相反的无罪推定,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则和人类的认知形式则完全相左,永远不可能在人性层面上实现。”
“而我们必须理解这一点、进而正视这一点,才能够切实理解到,我们对于尚未经过审判的被告所怀著的心思有多危险。”
“正因为我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怀疑有多少,我们对心中的怀疑毫无自觉,所以我们能够肆无忌惮地对被告做出一些实质上残酷的事。”
纪岚微挺直了背脊,凝视著法官席上的张法官,她用细长的五指拿起了判决书,微微阖上了眼帘。
“当我们理解这件事后,我们才有资格再进一步讨论:当我们心中,对一个被告存有怀疑时,而这个怀疑一直到审判结束都存在时,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想诸君应该已经很清楚的,百分之百的不怀疑,以及百分之百的怀疑,这些都是悖离人性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做得到。法官也是血肉之躯,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在心底确定,这个被告是有罪的、那个被告是无罪的。”
“但判决仍然要下,我想检察官和辩护人都会告诉我,如果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有罪,那就该判无罪不是吗?但按照上面的说法,每一个被告,我们都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有罪,那么是不是所有站在我们面前所有的被告,我都只能给予无罪判决?”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也不可能,否则法院就要关门大吉了。”
张法官语气略带诙谐,他直起身。
“那么,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无法百分之百确信被告有罪,却又不能一概给予无罪判决。我想现在横亘在各位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她举起了两根手指。
“我们可以这么做,虽然怀疑无法量化,但我们可以粗略地用百分比来解释,如果我们对一个被告的怀疑超过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两个人之中,a比b来得有嫌疑,而所有的证据也支持a比b更有可能犯下这个罪行,那么我们就逮捕a,放掉b。”
“这么做对各位来讲肯定是比较合理的做法,既惩罚了比较有可能犯罪的a,也不至于冤枉比较不可能犯罪的b,非常有效地降低了判断错误的可能性。即使从我们法官的眼光看来,这也是十分正确的做法。”
她弯下一根手指。
“但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既然a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嫌疑,而b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嫌疑,无论嫌疑多寡,总之都是有嫌疑,既然最终无法确定,那就把a和b一起逮捕。”
“这个做法也是正确的,将所有可能犯罪的人逮捕起来,如此一来,a或b可能有其中一人会忿忿不平,因为真凶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势必是被冤枉的。但对被害人c而言,这将是最大程度的保护,他从此可以在夜里安眠。”
张法官看了坐在法庭的一角,脸色微白的吴女士,吴女士也听得十分专心,间或用手帕拭著眼角,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上面两个做法都是正确的,某些方面都解决了我们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诸位一定已经注意到了,按照逻辑,我们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当a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嫌疑,而b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嫌疑,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有犯罪,所以我们既不逮捕a,也不逮捕b,两个都放走。”
“这看起来却像是最糟的答案。两个可能是罪犯的人都被放出来,那么被害人c必定成天提心吊胆,他从此夜里必须锁门,随时担心再度被a或b其中一个人伤害。而而从另一个角度看,a和b从此逍遥法外,再不必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但我必须告诉各位,这个答案是法律教课书里长久以来的标准答案。尽管这并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张法官似乎苦笑了一下,再次挺直了身。
“这三个答案,无论哪一个,我们都不能说他是错误的答案,每个选项都是正确的,每个选项,都会有某种事物被保护。但于此同时,我们也会牺牲一些事物。”
“选择第二个答案,我们保护了被害人,但牺牲了a或b其中一个人,或甚至是两个人,选择第三个答案,我们保护了a或b其中一个人,或可能是两个人,但牺牲了被害人。”
“第一个看来是最稳妥的,但很可能a也并不是犯罪人,我们牺牲了a无罪的可能性,也牺牲了c可能被放走的b再度伤害的可能性。”
“很困难,对吗?不管我们选择哪边,都不可能毫无牺牲。”
“因此我从来不认为,这样的选择有标准答案。”
“纵然教课书告诉我们一个答案、社会大众可能也有一个答案,而被害人可能也有一个答案。但我始终认为,这是选择的问题,也是在场的各位,你们希望我们的法庭、我们的社会成为如何样貌的选择题。”
“我们可以选择一个严惩人犯的法庭,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年,我看过许多比本案被告叶常还要凶恶的罪犯,让人很不得立即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以免他再出去害人。我们当然可以选择这样的法庭,无论证据有多少,一但有所怀疑,就判决他有罪,把他关起来,让我们的孩子得到保护、社会得以安宁。”
“我们也可以选择一个极度保障人权的法庭,每一个走进法庭里的被告,我们都让他感受到宾至如归,他能够畅所欲言,而打算指控他犯罪的人,必须极尽所能地提出所有证据,否则就只能歃羽而归。就算几近百分之八十认为他有罪,我们仍让他自由自在地走出法庭,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
“这都是我们的选项,而且都是可能的选项。”
张法官缓慢地、徐徐地说著。
“我想你们在座的每个人,在经历了如此曲折的审判过后,肯定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每个人的选择也可能各自不同。”
“在这里我想先感谢一下本次担任这场审判的检辩双方,我在这个位置这些年,从没有一次的检察官和辩护人,这样让我感受到法庭活动的意义。正因为他们的全力以赴,我也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做出这次的判决。”
聿律看她向艾庭和纪岚各点了一下头,又看著他微笑了一下。他喉咙哽了一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我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恋童犯罪人的恐惧,说真的不亚于各位在座的母亲们。每天晚上,我看著小儿子熟睡的脸庞,常会希望自己选择前者,把所有性侵害犯罪人绳之以法,让我的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
“但我的心中始终回荡著辩护人在最终言词辩论庭期里,所说的那一句话:对一个良善的人而言,世间没有一件事,会比被污陷做了他不曾做过的恶事来得更痛苦。当我看著我孩子的同时,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张法官缓缓阖上了眼睛,聿律看她把掌心搁在胸口上。
“这个案子,直到最后一刻,说实在的,我们几位法官,都不能“确信”谁才是真正的犯人,检察官所指控的犯人、和辩护人所提出的犯人,哪一个说是本案的凶手,都能够依现有的证据说出一番道理来,相同的,也都能够从现有的推论中找出漏洞来。”
“而我相信在某几位法官心底,或在参与审判的某些人心底,被告的嫌疑仍然大于其他任何可能犯罪的人。”
“我想只有切身经历过这种遭遇的人,才能感受到这句话之深之痛。我们多数人可能或多或少都当过犯罪被害人,虽然程度深浅不同,痛苦也大相迳庭,但只有很少数的人,尝过那种被人冤枉的滋味。”
“而比起保护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的判决书,尝到那样至深至痛的滋味。”
聿律看纪岚抓在椅把上的五指微微一紧,连带聿律的心脏,也跟著扭了一下,他们都隐隐听出张法官的意思,但却又不敢确定。
张法官抬起视线,再次扫视了整个法庭。
“但正如我方才说的,这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无关对错、无关正义与否。我今天在这里做了这样的选择,而或许从今以后再过十年,我的想法又会有所不同,我们社会对于这份判决的想法也会改变。”
“信念是变动的,选择也可以是不断更易的。正因为我们是人,正因为法官不是神,我们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无罪推定。我们永远都必须运用我们的智慧,寻找一个我们所希冀的答案。”
“但无妨我现在此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后,今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睡在我挚爱的孩子身边,能够安心阖眼。”
张法官那张严肃的脸,忽然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聿律感觉到法庭的空气一度完全停止流动,却又在刹那间春风拂面。
“为此,我宣达本院对于被告叶常被控性侵害一案,判决如下:检察官控诉驳回,被告叶常无罪,并于判决宣达即日起撤销羁押。”
聿律感觉身后的纪岚瞬间静止了一下,他的十指全在发颤,耳朵虽然听见了判决结果,脑子里却还无法反应出那就是现实。直到聿律听见旁听席上的槐语呢喃了一声:“上帝啊……”整个五感、整个脑袋,连带整个灵魂才重新活络起来。
他看见检察席上的艾庭在听见宣判的瞬间闭上了眼,五指在桌上微微一捏。就在此时此刻,不败阎罗王艾庭的神话到此终结。
他也看到吴女士,她怔然地坐在椅子上,从判决宣达开始就一动也不动。任由身后陪她同来的朋友和社工在身后喧哗,仍然像个泥塑木偶般没有动弹。
聿律回过头,发现那个始终站得笔直的青年,正抬头看著法庭的穹顶,仿佛深呼吸一般。
而那张清俊削瘦的脸上,缓缓地流下了两道像是泪的光芒。
聿律从未见过纪岚掉泪,或许就像这个青年自己说的,纪家教育方式的缘故,即使在诘问小信的指认,最为激动的时刻,聿律也不曾见过纪岚落泪。
但是现在纪岚却这么做了。聿律看他站在那里,单手仍旧握著椅把,在逐渐喧闹起来的法庭中央,因为隐忍的哭声全身颤抖。
聿律从椅把上站起来,返身伸过手臂,和纪岚紧紧相拥。
“我们赢了。”
聿律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我们胜诉了,小纪岚。”
纪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头搁在聿律的肩膀上,良久没有动弹。聿律注意到槐语仍旧沉在一旁的旁听席里,整张俊脸因为激动而涨红,双手抵住额角,竟像是在祈祷的模样。他不知道这槐语什么时候也开始信教了。
聿律看法官席上的三个法官也都静静坐著,仿佛多少也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憾动,直到坐在中央的老法官再次开口了。
“本案仍然得以上诉到第二审,告诉人和检察官如果打算上诉,请在二十日内提出理由书。检察官,你要声请法院续押被告并上诉吗?”
聿律看艾庭沉默良久,纪岚也注视著他。直到他终于开口。
“检方舍弃本案的上诉权。”
艾庭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但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我们也已经和告诉人沟通过,告诉人同意就被告叶常的部份舍弃不再上诉。至于关于本案是否有其他被告,检察署这边会再做侦查并提出起诉书。”
三位法官多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张法官倾身问道:“告诉人,这样可以吗?确定不再上诉了吗?”
聿律看吴女士终于有了反应,仿佛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过来,眼神一瞬间还有些茫然。
“嗯。”最终吴女士还是点了头,聿律感觉她忽然像是卸下什么似地,眉头变得轻盈起来:“不再上诉了。”
纪岚放开了他,到法庭一旁去平复情绪。聿律看旁听席上的槐语已停止祈祷,正拿著手机和什么人兴奋地说著话,聿律料想应该是打电话跟艾草报喜去了,两个人似乎讲到喜极而泣,槐语拿著手机在走道上跳来跳去。
如果槐语真想要找个女人结婚,聿律想他说不定可以考虑艾草,虽然不知道艾庭对女儿嫁入豪门会不会有意见就是了。
法官一个个起立退席,吴女士也默默地从门外离开了。
聿律这时候才从激动兴奋中回神过来,虽说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功劳,但他确实打赢了一个大案子,这种胜诉之后从脚底一路窜到脑囟门的狂喜,从sa为他打赢那场官司后,聿律不知道多久没体验到。
而那次他是被害人,是什么也办不到的孩子。
但这次他站在辩护席上,这是属于他的胜利,他切切实实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聿律有一种立马冲到马路上大吼大叫的冲动。他站到法庭中央,抬头看著墙上的天平标志,激动地喃喃道:
“叶常先生,这么一来,你终于可以回家……”
“啪”地一声,聿律听见身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
他回头一看,发现纪岚仍旧站在法庭的一角,他本来拿著手机在说话,但不知为何手机掉到地上,刚才的声响就是为此而来。而聿律看纪岚并没有伸手去捡的意思,他只是笔直地站著,眼睛盯著法庭冰冷的墙,一动也不动的。
聿律的心底微微窜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按捺住心底的兴奋,走到纪岚身边。
“怎么了,纪岚?你在跟谁讲电话?”
但纪岚没有反应,只是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泪痕未干的双眼凝视著前方,仿佛全身上下的机能都暂时停止了,只嘴唇微微发抖著。
聿律看手机还没有通话结束,他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萤幕上显示通话人是颜媜,是叶常的太太。聿律想她应该是打过来问审判结果的,便代替纪岚接起来:“喂,叶太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但手机的广播器一触耳,聿律就听见哭声,而且不是喜极而泣的那种,他一生中没听过这样悲切绝望的哭声。他一怔,那股不祥的阴云扩得更大了。
“喂?叶太太,叶太太?我是聿律,聿律师,就是比较老的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跟你说,叶常先生的官司胜诉了,法官刚刚才当庭宣判他无罪,他……”
“……走了……”
聿律听见颜媜的抽泣声,她的嗓音颤抖得无法拼凑出整个字句。聿律整个人呆了一下,还无法辨识她想表达的意思,“什么?”
“他走了……今天早上……就在刚刚。看守所打来电话……要我们去认尸……我……我没有勇气……”
聿律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窜进了脚底。
“走了?谁?你是说叶常先生?”聿律几乎是吼出来,旁听席上好几个人跟著看向这边,也包括槐语。
“医生直接到看守所去急救,救了一早上……还是救不回来,他被刀片戳伤,看守所说他和同狱房的人打架,他伤了对方,却在扭打中被自己的刀片不小心划到了动脉,失血过多……已经输了血,但还是没有用……”
聿律还想问什么,但只觉一个冰凉的事物抓住他手臂,把手机抢了回去,一看却是纪岚。他似乎从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聿律看他额角全是冷汗,握著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我们现在马上去看守所。”
他颤抖得连话音也发不清,“我和聿律师都会过去,请你也马上过去。”
计程车抵达看守所时,聿律看前头也已经乱成一团,救护车、警车,还有像是地检署的侦防车,全都杂乱无章地停在那。
纪岚整路上没有说话,车门一开就冲了进去,向律见服务台报明身分后,就被领导著到了医疗专用的病舍。
聿律一进去就看到叶太太已经先到了,身边跟著叶芝,而叶常的小儿子叶季却没有现身,大约是脚伤还没有复原的缘故。
叶太太一看见他们就迎上来,还没开口就用手帕压著唇蹲到地上,良久无法发声。聿律茫然看著这一幕,好半晌才开问:
“不是说关在独房里吗?为什么又回到一般舍房了……?”
聿律听见纪岚散乱地问,叶太太好容易才平复一下,仍然用手帕压著眼睑。
“听说是阿常自己要求的,他说他已经没问题了,想回去一般舍房,他一向是狱方评估的优良收容人,关独房是惩罚不守纪律的人犯,如果自己不愿意关独房,当然没理由继续关著他,所以就让他回去,没想到……”
“和他打架的,是之前那个……欺负他的人吗?”
叶太太吸著鼻子,呜咽地点了头。
“是其中之一……”
她说著,嗓音变得极细,“他们说,阿常前一夜就有点不太对劲,他忽然向看守要了纸笔,整夜待在独房里面不知道写些什么。隔天早上就向戒护人员申请回到原舍房,狱方本来担心他在独房会自杀,他自己要求回到舍房正好,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吗?”聿律茫然了。
“狱方说,刀片是别的狱友违规带进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阿常摸了来,一直藏在独房里,已经藏了约有一个月了。而今天早上阿常一换回普通舍房,就扑向他们其中一个人,拿刀片割他的喉咙,但是没有割成,反而……”叶太太无法再说下去了。
聿律无法言语,他想起那个男人的样貌,那个懦弱、胆小,仿佛多说一句狠话都会自己发抖的年轻爸爸。他无法想像,叶常是基于什么样的心境、什么样的动机,做出这种报复伤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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