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正文 第24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24节
霍定恺坐在客厅里,容晨坐在他的对面,俩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
就好像为了实现他们的预感,在准点12点的时候,手机响了。
霍定恺一把抓起手机,看了看,又是一个崭新的手机号。他接通来电,那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仍旧经过变声的声音:“四爷,您是不是已经不耐烦了?”
霍定恺哼了一声:“你让我在家里坐了三天三夜,你漫天要价,你让我的下属开着车,带着钱在路上乱溜达,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白白溜达了一整天。结果你根本就没有出现!”
“四爷稍安勿躁。”那边继续笑了笑,“款项巨大,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为了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是不是?虽然我对于您至今没有报警的态度,表示高度赞赏,对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多钱,也表示非常惊讶——您很疼爱江先生,对么?您一向都是这么疼爱身边的人。”
霍定恺握着手机,他淡然一笑,忽然道:“我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
“您尽管说。”
“其实你根本不想要钱。你只想耍我玩,你很高兴看见我焦头烂额满世界筹款、甚至不惜得罪其余的董事会成员,比起钱来,你更愿意看见我陷在痛苦焦虑里,惶惶不可终日。”
手机那一端,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哈哈大笑。
“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四爷,您可真是个水晶心肝,玲珑剔透的人!”
霍定恺也笑:“既然得了你的鼓励,那么,我就壮着胆子再往下猜:其实你我认识,甚至见过面。其实你姓……哦不,我不能确定你此刻到底在使用哪个名字,所以我究竟是该称呼你萧秘书呢?还是直呼你的原名:梁安平?”
手机那一边,陷入更深的寂静里。
然后,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好吧,关于钱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江先生留在我这儿,时日也不算短了,我们应该商量出一个新的解决办法。我这儿有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四爷您肯不肯……”
“你说!”
“我想要一个人来替代江先生。”那边说,“只要您肯让那个人来,我就无条件释放江先生。”
霍定恺一怔,他看了看对面的容晨:“你想换谁?!”
“容晨。”
霍定恺握着手机,出声不得!
他看见容晨的眉毛扬起来了,很显然,他听见了。
那边见他不说话,竟然笑起来:“看看,我就知道四爷舍不得。江寒固然好,但他毕竟不能和您的弟弟相比——尤其,您对这个弟弟还保持着一份超乎寻常的关爱。”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霍定恺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容晨替代江寒?你想杀了他么?!”
那边一时失笑:“怎么会呢?我是做出那种无聊无意义事情的人么?”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看您的选择了。”电话那边的男人安详地说,“到底是选弟弟,还是选爱人,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如果不答应,那么我并不介意您从此再也见不到江先生。”
霍定恺咬牙道:“你若敢动江寒一根指头,信不信我会让任祖年死无全尸!”
男人竟然笑出声来:“我还会介意他的死活?四爷,您太高看我这份工作了。安久是我唯一在乎的人,除他之外,这世上芸芸众生在我眼里如同草芥。与其用这种话来威胁我,您不如多考虑一下跟我合作。因为相比起我来,四爷,您心里的牵绊就太多太多了。”
“……”
男人听出那沉默里的愤怒,他只是笑了笑:“今晚12点,我还会再来电话的,希望到那时,四爷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放下电话,霍定恺看看容晨:“他要求你替换江寒。”
容晨怔了怔,旋即点了点头:“可以,我去。”
“绝不行!”霍定恺用力摇头,“江寒被他们绑架,已经是我的失策,我不能主动把你送过去。”
“他说了如果不答应,后果是什么?”
霍定恺低着头,不出声。
容晨站起身来:“我去做点准备。四哥,就让我去替代江寒。”
霍定恺跳起来,咬牙叫道:“你疯了?!萧竟他就是个神经病!他已经丧失理智了,你要主动把自己送给一个亡命之徒?!”
容晨却慢慢的,思忖着说:“我不觉得他会杀我。四哥你想想看,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他早就动手了,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
“也许他会想办法折磨你!”
容晨努力地想了想:“有可能。但如果萧竟真的只是个生理上的虐待狂,他早就对江寒下手了。多得是时间满足他的冲动,又何必拖这么久,非要换我去呢?我觉得他提出换人的要求,应该是另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
“这我不知道。”容晨一脸疲倦道,“而且咱们在这儿猜测也是徒劳,不如就让我去,江寒已经被囚禁三天了,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虐待,就算萧竟不打他,食物和饮水也不见得能供应充分。四哥,他和这些是无关的,梁安久这件事上,真正有责任的是你和我,咱们不该让一个无辜的人去承担这一切。”
容晨这番话,说得霍定恺无法回应他。但是良久,他才扭过脸去,哑声说:“可我怎么能拿你去换江寒呢?”
容晨笑了笑:“不是四哥拿我去换江寒,这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真正的犯罪者是萧竟,你不用觉得愧疚。”
“万一你出了事……”
容晨这时已经到客厅门口,他停住,手扶着玄关的墙壁,仰面轻轻叹了口气。
“四哥和江寒的事,能定下来,我很高兴。”容晨低声说,“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如愿,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江寒确实很好,以前我个人偏见太严重,是我不对。往后,就让他留在四哥身边吧,容庭说得对,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他能做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尤其是我……”
他停下来,转头望着霍定恺:“虽然四哥说不需要虚伪道歉,可毕竟是我错了。这次我去把江寒换回来,权当是向四哥赔礼吧。”
他说完,笑了笑,走了出去。
江寒被囚禁了三天三夜。
期间,萧竟几乎不出现,只有杰瑞米进来了两趟,给江寒送水,送食物,无论江寒怎么和他说话,他始终置若罔闻,就仿佛江寒不存在。
也许萧竟最后想杀了他,江寒琢磨着,这是个能让霍定恺痛苦的法子,他对赎金没兴趣,他的目的就是给弟弟报仇,很显然他不打算一刀宰了霍定恺,他非得慢慢的,细细碎碎的折磨霍定恺不可,像钝刀子割肉那么疼,那么一来,就再没有比让霍定恺失去所爱更痛苦的了……
折磨他,霍定恺会很痛苦,但折磨容晨,不是更会让霍定恺痛苦么?
江寒蜷缩在床上,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希望萧竟永远都不要释放自己,因为他不能确定,在回到霍定恺身边之后,他还能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的去爱他。
也许是因为反复看那个视频,江寒渐渐生出一种错觉:其实他和安久是一码事,安久预言了他的人生,安久所在的方向,就是他要去的方向。安久已经被毁了,因此,他也注定无法获得什么光明的前途。
到了第四天早上,铁门突然被打开了,江寒懵懵懂懂从床上爬起来,他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竟,另一个,竟然是容晨!
“容总!……”
江寒从床上跳起来,他手臂上的铁链被挣得叮当作响!他有好几天没刮胡子,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一直没换,沾着点点滴滴的食物残渣,脸也脏得一塌糊涂。
容晨皱着眉头,他转过脸来,冷冷看着萧竟:“你就把他锁在这样的地方?把他像猴子一样拴在铁链上?!这就是你嘴里说的所谓‘妥善照顾’?!”
萧竟微微笑了一下:“设施简陋,时间仓促,容总请不要在细节上挑剔。”
容晨又看了江寒一眼,温声道:“再等等,我会让他放了你的。”
门再度关上,看着萧竟锁好铁门,容晨冷冷道:“好了,我已经如约来了,你可以释放江寒了。”
“不要急,我说话算数,今天一定放人。”萧竟微微一笑,他做了个手势,“容总远道而来,想必渴了,这边来喝杯茶吧。”
容晨只得跟着他,去了隔壁一个仿佛管理室的房间。这屋子里也没多少东西,只有床铺桌椅,但桌上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
容晨也不客气,他拉了椅子坐下来,也不看萧竟,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人质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提什么无耻要求都是可以的。”
萧竟一点也不以为忤,他仍旧笑笑。
“我让容总过来,并不是为了提要求,当然,更不打算勒索赎金。”他说,“只不过,最近我刚巧得到了一些消息,非常想分享给容总您。”
容晨懒懒掀了掀眼皮:“你能有什么消息分享给我?你所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萧竟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人在这世上,总不能全知全能对吧?您确实耳目众多,但我敢打赌,有一件事情,您知道得并不多。”
“什么事?”
“关于您妻子许珊的死因。”
容晨勃然色变,他一下站起身,声音变得尖利:“你再敢提一个字试试!”
萧竟更笑,他一点都不害怕:“容总,难道您真的不想知道,您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以及死于谁手么?”
容晨怔怔看他,语气古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竟脸色丝毫未变,仍旧是那副温柔好看的笑意模样:“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您一直想着报仇雪恨,可惜您把报仇的对象给弄错了。我家那个糊涂老头子,真是白白担了这份罪名呀!”
他说到这儿,身子向前躬,压低嗓音,像一条从沼泽里慢慢游弋出来的剧毒蝰蛇,无声欺近容晨:“您真正的杀妻仇人就在身边,而且这么多年来,您还日日与之相伴呢。”
第90章 第 90 章
萧竟开门进来,他用钥匙打开江寒手腕上的铁链,又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那种态度很随意,他知道江寒跑不了,囚禁在屋里这么多天,又只能吃饼干,江寒连下床走路都很困难。
“你被释放了。”萧竟声音温和地说,“你要感谢容家三少,他亲自来替换你。”
江寒错愕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你要绑架容晨?!”
“谈不上绑架,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他详谈。”萧竟又笑了笑,“一些他一直很想知道的事。”
他又将手机和钱包塞进江寒的上衣口袋:“抱歉,我把电池拿走了,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江先生,我送给你一样东西。”
一个冰冷冷的金属塞进他衬衣上面的口袋,是个u盘。
“我弟弟留下的全部影像资料。”萧竟说着,脸上有些模糊的伤感,“这世上没多少人纪念他,想及此,我就觉得伤心。所以我拷贝了一份给你,江先生,但愿你能看在你俩同为‘姜饼小人’的份上,和我一道怀念我弟弟。”
江寒的眼睛重新被蒙上,他被扶着上了车。
车辆约莫开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停下来,江寒眼睛上的布被取下来,他看见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杰瑞米。
“接下来,你自己走。”杰瑞米冷冷道,“这边已经接近市内,你可以找回去。”
然后,他伸手将车门打开,把江寒推了下去。
江寒跌倒在路边衰草里,所幸没受伤,他眼睁睁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江寒摸了摸口袋,钱包还在,车钥匙也在,手机也在,但没有电池。
他的手摸到了胸口那个硬硬的小金属上。
江寒忽觉一阵强烈心酸。
他捂着胸口,趔趄着,一瘸一拐往前走。这儿是市郊,周围是还未动工的楼盘,烂尾的商业街,四下里除了尘土,看不到什么人。
江寒又走了半个多钟头,这才看见了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老板娘正抱着孩子坐在门口,她一见江寒,皱着眉像撵乞丐一样,尖声叫道:“走开!走开!我这儿没钱,上别处讨去!”
江寒慢慢走过去,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我打个电话,不用找了。”他嘶哑着嗓子,也不管那目瞪口呆的老板娘,伸手抓过座机听筒,拨通了霍定恺的手机号码。
霍定恺几乎第一时间接了电话,他在那边一叠声地叫:“小寒?!小寒,是你么?!”
“是我。”
陡然听见他的声音,江寒差点哭出来!
“他放了你?你已经被释放了?你现在在哪儿?!”
江寒咬着嘴唇,颤声道:“我现在一个人,在市郊……”
他抬头,看了看小卖部上方的地址牌,将它连同小卖部的店名,一同报给了霍定恺。
“好,你守在那儿,我这就过去!”
江寒放下听筒,他在蒙着厚厚灰尘、塞满草纸和蚊香还有廉价卫生巾的玻璃柜台跟前蹲下来,抱住头。
只是短短几天,江寒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回到那个一无所知、坦然向前的过去。
江寒被霍定恺给接回到玫瑰园。
一见面,他就紧紧抱住江寒,就好像全不在乎江寒身上多脏多臭。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抱着他,激动得几乎不能说话。
“有没有受伤?”他终于哑声问,“有没有哪儿疼?他打你了没?要不要去医院?”
江寒摇摇头,忍住啜泣轻声说:“没事,他没打我。咱们回家,不用去医院。”
他被霍定恺抱得那么紧,好像之间连一毫米的空隙都没有,但江寒却能感觉到自己上衣胸口,那个硬硬的金属块。
那玩意儿就像一把刀,插在他和霍定恺之间。
回到家里,江寒先去卫生间洗漱,他没把u盘的事告诉霍定恺,而是将它悄悄藏在了卫生间的小暗格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保守这个秘密,这个他和死去的安久所共有的秘密。但江寒不打算看它,他完全没有观看的欲望,他甚至也不知道该拿这小小的纪念物干什么,于是就只有将它藏起来。
洗干净了,江寒慢慢扶着楼梯走下来,他看见霍定恺站在客厅等着他,一同等待他的还有女佣安嫂,系着围裙的苏锦纶,以及高建业。
江寒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觉得这样子,像是小孩子历经辛苦回到家里,看见家人都在,于是心里又难过,又安心。
霍定恺轻轻抱住他,又拍了拍他的背,他哑声说:“回来就好。先去吃饭吧,老苏特意为你做了一桌菜。”
吃了饭,人也休息过来了,江寒才慢慢把情况告诉了他们。他将萧竟的身世和霍定恺说了,又说到自己是如何被他绑架到那个仓库里的。但江寒没有提密码的事。
不光是难以启齿,他直觉感觉,此事还是不告诉霍定恺为好。
“那么,他就只是把你绑了去,没要求什么别的?”霍定恺很困惑。
江寒看看他,嗫嚅道:“他打听了一些事情,你的私事……”
看出他脸红了,霍定恺点点头,没继续往下问。
“后来容总过来了,萧竟就把我放了。”江寒说,“现在容总落在他的手上了,定恺,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握着江寒的手,憔悴不堪的脸上透着深重的担忧。
“咱们不能报警。”霍定恺低声说,“报警只会适得其反。容晨说,他觉得萧竟另有阴谋,他让我再等等看,如果48小时之后,他还没回来,那咱们再采取手段。”
“你怎么肯放他去呢?”江寒忧虑地望着他,“你不该让他去呀!”
“他自己主动要去换你的。”霍定恺哑声说着,伸手抚摸着江寒的头发,“容晨就是那样一个人。”
容晨没有在萧竟那儿耽搁48小时。当晚12点,他就打电话给霍定恺说,他被萧竟放了。
霍定恺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事!”
“我没事,他没把我怎样。”容晨的声音带着嘶哑,“他把我手机电池给下了,然后直接把我送到公交车站,丢下我就走了,我搭了公交进城来,又打的回到家里。”
“哦……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没提什么要求么?”
“他提了一些事,大概是我以前不慎落下的把柄,如果送去检方那儿,也就是些行贿的罪名。他让我说出梁安久的死因,可我没说,我说我不清楚。”容晨停了停,才又道,“他提出的是经济上的要求,我想,我可能得损失一些盛铖的股份,还有,往后要被迫与和他相关的一些公司合作……”
霍定恺松了口气:“哦,只是这些么?那不要紧的。钱都是小事情。”
“嗯,我也这么想,”容晨说,“太累了,我先挂了,明天再谈。”
手机挂断。
霍定恺愕然望着手里的手机,他没想到容晨这么迅速挂了电话。
是哪里不对呢?他暗想,听起来声音方面也没什么不对,好像语气很平静。
……但他没有叫一声“四哥”。
整个通话过程中,容晨始终没有叫他,那感觉,仿佛他在那一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念台词。
仿佛这一切他早就背好了,可以一字不漏讲给任何人听。
容晨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一大早,霍定恺急匆匆赶到公司,电梯打开,他正看见容晨和郝林站在会议室门口说着什么。
郝林先看见霍定恺从电梯里出来:“四爷!”
容晨转过脸来,他瞧见霍定恺,这才叫了一声:“四哥。”
霍定恺的脚,不自觉的停滞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怪怪的,就仿佛,面前那个穿着浅黑西服的人,并不是容晨。
那不是他熟悉的义弟,那是别的什么人,是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好像有冰冷冷的,透明膜一样的东西,挡在了容晨的面前,让他触不可及。
但那错觉只是毫秒的瞬间。霍定恺眨了眨眼睛,容晨朝他走过来:“四哥?”
他“啊”了一声,回过神:“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容晨点点头:“郝林他们都很担心,想询问详细情况。”
于是一行人进了会议室。
容晨把昨天的情况和在座的几个说了,大致跟他在电话里和霍定恺说的差不多,他的意思,萧竟透露出来的气息是想从盛铖割肉吃,因此他最大的目的是利益。
“目前他手里虽然有把柄,但把柄也不算多,我想,接下来我慢慢和他谈,尽量把割肉的范围缩小。”容晨说,“这人不好对付,不过狼想吃的也只是肉而已。”
全程,霍定恺始终一言不发,他听着郝林和高建业他们几个讨论,心中却隐隐感觉不大对。他很怀疑,萧竟的目的只是“吃肉”,这实在不太合理。
容晨有瞒着他的事情。
他和容晨朝夕相处数十年,彼此太熟悉了,哪怕容晨平时撒个小谎,他也能立即感觉出来。
而今天,这已经不是撒谎的问题了,席间他好几次下意识地打量着容晨,拼命想寻找那古怪感觉的来源,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人不像容晨,倒像是萧竟。
容晨的身上,似乎感染了那只布谷鸟的气息,就是说,通体透彻的虚伪。
看他在发愣,郝林问:“四爷有什么想法?”
霍定恺回过神,他点了点头:“目前也只有如此。容晨,往后再和萧竟那方面单独接洽,一定要小心。有为难的地方,先和我通气,不要擅作主张。”
容晨点点头:“我明白的。那么明天我就回南方去。”
简短的会议结束,大家起身离席,霍定恺落在最后面,他忽然叫住容晨。
“四哥有事?”容晨转过身,望着他。
霍定恺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好半天,他才勉强道:“小晨,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情?那个萧竟是不是对你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而你没告诉我?”
容晨看着他,淡淡笑了:“四哥觉得呢?”
“……”
“没有,一切都很好。”容晨收起笑容,静静望着他,“一如四哥所期待的那样。”
第91章 第 91 章
傍晚七点,容庭从医院食堂回来,今晚又是他值班。
从电梯里出来,一个小护士拍了一下他:“容医生,晚餐吃的什么?”
“吃的美人肉。”容庭故意露出尖尖的白牙齿,“像你这样的美人身上的肉。”
小护士咯咯笑起来:“算了吧,你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才是美人。”
容庭一怔,笑起来:“这么好运?大晚上的有美人主动送上门?”
“可惜是个男的。”小护士笑道,“一个挺漂亮的男孩子,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你。哦对了,就是上次把手撞破了,一早被盛铖总裁带过来的那个。”
容庭更吃惊:“是么,他来了多久了?”
“半个小时左右吧。”
容庭三两步冲进办公室,江寒正坐在他的医生转椅上,见容庭进来,他抬手笑笑打了个招呼:“容医生。”
“你怎么过来了?”容庭慌慌张张地问,“我大哥又送急诊了?”
“啊,不是的。”
“那就是定恺又扮僵尸在楼梯上走不停,结果把脑门撞了?”容庭问,“还是小晨又发什么疯,出去飙车……”
江寒更笑:“没有,没发生什么事。我晚上闲得无聊,开车到处逛,就跑你这儿来了。”
他起身让出椅子给容庭,又笑道:“怎么?没有救死扶伤的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
容庭也笑:“你不是著名的大忙人么?每天忙了这个忙那个,哪会有空来医院转悠?”
江寒被他说得脸红。
容庭叫他稍候,然后从抽屉里摸了一把硬币出去,不多时,他拿着两罐利趣拿铁回来,将一瓶交给江寒:“给,虽然是廉价货,比不过你平时喝的巴西咖啡豆,但味道还可以。”
江寒道了声谢,接过来,却没喝。
容庭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安详地望着江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江寒却低着头,他的手指一下下掰着拉环,不说话。
见他这样子,容庭轻轻叹了口气。
“你挑这个时候过来,说明你没法再去找别人。这事儿,你不能和定恺说,不能和容晨说,也不能和容霁说,也许我大哥能帮你,可是白天不能谈,现在,再过一个小时,他就得变身酒鬼了,而你这件事看来不那么简单,也许变酒鬼之前他都搞不定……”
江寒忍不住笑起来:“容医生,你要当福尔摩斯么?”
容庭笑笑:“没关系,告诉我吧。既然来找我,想必我在你心里还算是可靠之人。”
江寒把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容医生,我和容晨先生……我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他这么一问,容霁愣住了。
江寒抬起头,一脸迷茫地望着他:“我和容总一定有着某种联系,对不对?我知道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不然……不然四爷不会挑中我。可我和他,到底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容庭放下咖啡,他无限难过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江寒哑声说,“我只知道我和他是有联系的,某种特殊的相似之处。可我不知道相似之处究竟在哪儿。我在网络上,找到过容总……容总车祸毁容前的照片,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我拿给同学看,同学也不觉得有多像。这让我很不甘心。容医生,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我不想再糊涂下去了,请你告诉我,到底我和他什么地方是相似的!”
容庭沉默了许久,然后,他慢慢开口:“笑容。”
江寒的脸色,变得像陈旧泛黄的旧报纸!
“你高兴起来,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晨一模一样,简直如同双生。”容庭轻声说,“你们相似的是动态,是活生生的气质,与人交往时散发出来的那种东西,如果不笑不动不说话,光对比照片,那不会很像。所以那次你来医院,我一时没觉得,因为那次你太拘谨。这也是后来大哥和我说的。”
竭力遏制住心碎的酸楚,江寒用力挣扎着,发出声音:“那么,那个梁安久呢?他也……也很像你弟弟?”
容庭轻舒了口气,他的脸上,显出带着点难过的微笑:“安久,嗯,真是多少年没听见过的名字了。对,他也很像小晨,尤其当他故意装乖,像小猫那样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神温温顺顺的,做出那种小可怜儿样,那种规规矩矩的小孩子模样,非常像,像得吓人。”
江寒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的指尖抖得厉害。
他抖得几乎无法在椅子上坐稳。
怪不得他搜出来的容晨以前的照片,没什么感觉,因为那都是商务会议里的照片,都是正襟危坐的新闻照。
见他这样子,容庭有些担心,他懊恼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是我不好。但是江寒,请你也冷静下来,想一想,你和定恺在一起三年了,如果之间的牵绊就只是这个,你们俩早分开了。也许定恺是因为这一点认识你的,但他不可能仅凭着这么一点针头大的理由,就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江寒,他是真心喜欢你,你和那个梁安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一句话,把容庭说呆了。
“我和梁安久是一样的。”江寒呆呆地看着他,“我和他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姜饼小人,是可以替代的。”
“不能这么说!”容庭皱眉道,“你这样想,就把你自己和定恺都看得太轻了。是的,梁安久很可怜,最后事情变成这样,霍定恺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你想想,如果你在他心里,真的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定恺那次又何必替你挡林颐那一刀呢?”
江寒一怔!
“远的不说,就说这一回,他又何必把容晨送去给萧竟呢?如果真把你当成可替代的赝品,按照霍定恺的脾气,就算拿铁链栓着,他也不会放小晨去救你的。他用什么法子不行?砸钱,找凌虎去疏通,和任祖年施压……他有那么多条路可以用,但他没有用,他真就老老实实放小晨去换你!而且你知道么?萧竟要价七千万美金,不准连号,24小时付现,我听我大哥说,定恺他竟然挪用了盛铖的公款来赎你——那是要坐牢的!江寒,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天生就爱学雷锋!”
容庭这番话,竟把江寒说得哑口无言!
说到这儿,容庭又深深喘了口气。
“我呢,虽然姓容,但一直以来都游离于这个家之外。就算如今在医学界有了那么一点名气,其实对容家也没有丝毫的助益。定恺虽然不姓容,但他比我更像是容家的人,更肯为容家着想。你和定恺在一起久了,我和容霁他们瞧着,就像你也是容家的一份子了。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自私,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别因为这点事而离开定恺。他和小晨过去几十年的纠葛,已经无法改变了,定恺他也有过挣扎!他不是没努力过呀,江寒,你们在一块儿已经三年了,这你要是再离开他,那他这后半辈子,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江寒沉默地听着,然后,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
“江寒!”容庭忍不住叫住他。
“我不会离开他的。”江寒低着头,小声说,“到了如今,我也没法离开他了。”
然后,他像一条黑影子般,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容庭握着那罐冰冷的咖啡,他想着江寒最后那半句话,内心那份难过涌上来,像隔夜的酸涩苦咖啡。
从医院出来,江寒开着那辆宝马,慢慢在街上晃。他今晚不想回家,虽然这并不是因为霍定恺不在家。
街上车很多,交通有点拥挤,大家都开得很慢,车灯闪烁,街头华灯初上,车流如川,犹似一波波涌动不停的光河,马路上,一排排霓虹灯广告牌都打开了,朱紫翠橙,炫彩流溢。
江寒这台红色的宝马,就像一滴不起眼的泪,悄然落入这光华璀璨的忘川中,随波逐浪向前漂移,并不清楚究竟要去哪儿。
恍惚间,搁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在嗡嗡响,江寒回过神来,他抓过手机,原来是霍定恺。
“你怎么没在家?”他问。
“嗯,我在外头,想开车出来透透气。”江寒含混地说。
霍定恺这才松了口气:“我这都快做下病了,一看见你不在家我就心慌。”
江寒嗤嗤笑起来:“一个礼拜被绑架两次,那我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你说得轻松!到时候我肯定脑溢血了!”
江寒笑得一个劲儿抽抽。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今晚要晚些的么?”
“嗯……不想呆那儿,扯了个谎,就溜掉了。”
江寒一怔:“啊?那并购的事谈得怎么样?庄霖那边是怎么说的?”
“没谈。”霍定恺停了停,“说了今天天气哈哈哈之后我就跑了。我说我家里有事儿。”
江寒叹了口气:“你啊,这不是让人家邱睿为难么?庄霖那边等了两三个月才和你说上话……”
“你还要在外头玩多久?”霍定恺抱怨着打断他,“已经八点半了。”
江寒无可奈何道:“好好,我这就回去,都八点半了啊,真是太晚了!”
霍定恺在那边得意地笑起来:“快回来,有事情和你商量呢,急事。”
“什么急事白天不说非得晚上说?”江寒用力翻了个白眼。
“想知道你就快点回来!”
江寒把手机搁在驾驶台上,把车慢慢调头往回开。
就在这时,隔着马路中间的绿化带,他突然看见了并排对面的那台车。
那车里有两个男人,坐在驾驶座的是萧竟。
副驾驶座的,是容晨。
第92章 第 92 章
江寒回到家,却看见霍定恺正兴冲冲地收拾衣物。
他愕然望着摊开的行李箱:“要去哪儿啊?”
霍定恺回头瞧了他一眼,高兴地说:“哦,你回来了!去纽约啊!”
“怎么又要去纽约?”江寒更奇怪,“你明天不开会了?”
“嗯!不光是我,你也开不成了!”霍定恺笑道,“咱们一块儿去。”
江寒哭笑不得:“你不要说一出是一出好么!咱们去纽约干什么呀!”
霍定恺放下手里的衣服,他走到江寒面前,捧着他的脸,柔声道:“去结婚。”
江寒呆了呆:“可你不是说明年……”
“我等不到明年了。”霍定恺说,“那太久了,我等不及。这次你被绑架,我就明白了,婚期不该往后延。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
江寒苦笑,他伸手握住霍定恺的手,低声道:“我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那我也不想再拖延了。”霍定恺紧紧抱住他,声音低沉似温柔的大提琴,“我想结婚,和你。小寒,我想尽早把事情定下来,薇薇安那边我已经通知了,她非常高兴,还承诺帮我们准备好一切手续。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了。”
他松开江寒,眼睛盯住他的眼睛,霍定恺的神色竟然有点不安:“小寒,你要和我结婚么?”
那么顺理成章的一声“要”,此刻,竟然堵在江寒的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这样僵硬的迟疑,弄得霍定恺也紧张起来!
“怎么?你还有犹豫?你不愿意么?”
“我不是……不是不愿意。”江寒吃力的,一字一顿道,“可你、你不会后悔么?定恺,你往后,难道真的不会后悔?”
霍定恺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后悔?”
“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会变得不好看,变得愚笨,做不好事情……”江寒结结巴巴地说,“也许到那时,你会后悔,一旦有了婚姻,你想解除它也没那么方便了。”
霍定恺叹了口气:“又来了,你会变老,变得不够青春靓丽,行动不够灵敏,脸上有皱纹……我们都会变老,全都会变成老头子。而且我会比你先一步变成老头。无论你有多老多笨,我都会比你更老更笨,给你做榜样。所以你根本不用害怕。”
江寒终于鼓足勇气,把压抑了很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那如果,如果我连性格都变了,变得不那么爱笑,如果我得了……得了抑郁症!对,得了抑郁症,坏掉了,如果我再也没法开心,再也笑不出来了……到那时,你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霍定恺摇头叹息:“为什么要那样想?好好的,怎么幻想自己得抑郁症呢?你不会得那种病的。小寒,未来,我不会让任何烦恼的事情落在你身上,相信我好了。哪怕倾尽所有,我也要让我的小寒高兴起来。”
像有极快的刀刃,飞速切割着江寒,那刃锋利无比,小小细细如飞蝇的透明翅膀,却毫不留情,飞扬起来全都是模糊的血肉。他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承受看不见的凌迟,他被宰割得体无完肤。
江寒不由抱紧霍定恺,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他不敢喘息,怕稍稍一用力,自己就会如泥偶般溃散。
他听见霍定恺轻声问:“和我一起去纽约,小寒,咱们结婚,好不好?”
“好。”江寒轻声说。
整个过程,顺利得像做梦。
事情是如此顺利,满意得令人吃惊,以至于当那位政府机构的书记官按照程序询问江寒,“是否愿意和霍定恺先生结婚”时,江寒忽然产生了严重的不真实感!
他怎么会站在这儿?
他抬头,望了望霍定恺,男人正看着他,笑盈盈的,市政大厅的灯光照在他那身黑色大翻领礼服上,金色的双排扣闪着光芒,他正一脸期待等着他的回答。江寒忽然产生错觉,这是电影,这是一个不真实的镜头,视野微微失真,画面有点儿朦胧,还有点儿摇晃,就像安久的手中,那台像素不够高的手机镜头……
书记官看他发愣,又问了一遍。
“小寒?”霍定恺试探着,轻声问他,“怎么了?”
用尽全力从幻觉中挣扎出来,江寒笑了一笑,对书记官说:“我愿意。”
书记官这才放心一笑:“我宣布,两位正式结为夫妇。”
薇薇安果然说话算数,她筹备了一个气氛热烈的婚礼派对,其中有薇薇安的警局同事,大学同学,双胞胎父亲的亲戚好友,霍定恺姐夫的朋友……来的客人江寒几乎都不认识,但他一点儿没感觉到局促,来宾有男有女,最大的特点是,他们全都是同性恋。
大家在一块儿跳舞,吃东西,说笑话,唱欢乐滑稽的歌曲,虽然江寒从来没见过他们,但短短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仿佛认识了半辈子。
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这么敞开自己,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多和他有相同取向、却毫不掩饰,充满天然自豪的人。
“所以说,你最后还是逮捕到他了,对不对?”薇薇安搂着江寒的脖子,嗤嗤笑道,“我给的建议没错吧?”
江寒也笑:“可不是。”
霍定恺好奇地问:“逮捕到了谁?”
“逮捕到了你。舅舅。”薇薇安举着银色的酒瓶,冲他微笑,“祝你们新婚快乐!”
那天他们没住酒店,夜深了,霍定恺的姐夫将他们带到了特意准备的新居。那儿已经被薇薇安给布置好了,客厅堆着玫瑰花,卧室的床头摆着可爱的小天使,窗台上还有不伦不类的中国大红喜字,以及绣着牡丹花的红色大床。江寒一进去就笑弯了腰,他觉得自己噗通穿越到了民国的洞房。
“是薇薇安的婆婆准备的。”霍定恺微笑道,“她是四十年代和父母逃难过来的,老人家记忆里的中国婚礼,就是这个样子。”
江寒轻轻叹道:“他们真好。我真喜欢他们。”
霍定恺将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卧室的床上,然后放下来,他低头望着江寒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的声音里,透着脉脉情动。
江寒默默笑起来:“躺在这种床上,我没有实感,总觉得像《胭脂扣》里的花魁。”
他说完,又有点懊悔,这个比喻多不吉利啊!
霍定恺叹道:“都说了叫你别学我,专门拣老电影看,结果变得张嘴就来……当年是谁劝我说,那些电影都是神经病拍的?”
江寒笑起来,霍定恺低头吻他,他的动作那么温柔,他的嘴唇暖暖柔柔的,江寒觉得自己像一方糖,沉溺在这滑软滚烫的亲吻里,浑身都酥掉了,融化得渣都不剩,还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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