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正文 第38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38节
江寒跟着司徒明徵走到交警亭,刚才的交警对他说:“多谢你帮忙,不然我们还推不动那台车。”
江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司徒明徵的师弟和他打了个招呼,转头又去疏导交通了,司徒拉着江寒在交警亭前坐了下来。
“你的脸色很不好。”他仔细端详着江寒,“今天没上班啊?”
江寒只沉默地望着车流,不出声。
司徒也把脸转过去,望着马路。
“王志强的案子最快明年宣判。”他突然说,“不出意外,应该是死缓。凌虎给他找了个很厉害的律师。”
江寒像是承受不住似的,慢慢低下头去,用手撑着额头。
“江寒,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出真相?”
江寒无力地摇摇头,他哑声说:“别逼我了。”
司徒沉默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眼睁睁看着大错铸成,却什么都不能做。”司徒的声音有点嘶哑,“我爸说,这就是现实,他叫我别再插手这件案子,可我怎么都办不到。”
江寒不出声。
然后他听见司徒说:“还记得前两年,我跟我爸在餐厅里遇见你和霍定恺的事么?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呕吐?”
江寒转过脸来,莫名其妙望着他:“不是说,因为看了腐尸么?”
司徒明徵笑了笑:“那时候我都当了好几年刑警了,怎么可能还会因为一具尸体而呕吐?告诉你,那天我看到的就是梁安久的尸体。”
江寒的耳畔,嗡的一声!
“我知道他是谁杀的,至少,我知道谁和此事有关,我爸也知道,那时候警方其实已经在调查了。”司徒看着手里的瓶子,“我爸很担心我,他叫我不要多嘴,他说,自然有专案组去查,轮不到我来主持公道。我说,好,我不查,但今晚你带我去见见霍定恺,我要亲眼看看他的表现。”
江寒一声不响地听着,他的心,极快地跳着!
司徒说到这儿,他转过脸来,望着江寒:“我当时之所以呕吐,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个造作到极致的人,我无法忍受的不是可怜的尸体,而是世上竟然会有这么虚伪的人!那天晚上霍定恺已经知道梁安久的尸体捞出来了,他已经知道我和我爸是有备而来——可你看见他的表现没有?江寒,他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愧疚都没有!”
江寒张着嘴,他想说话,但是喉咙里只发出沙沙的声音。
司徒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摇摇头:“就算梁安久不是他杀的,可那孩子在他身边呆了三年,而他竟一点儿也不内疚,更不悲哀。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江寒,当时你坐在他身边,还毫不知情的爱着他,一桌子四个人,三个都在打伪装牌,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真想用力把你摇醒,让你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
江寒突然站起身来。
“江寒!”
“你不用懊悔。”他抖着嘴唇说,“我现在,已经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了。”
司徒也站起身,他抓住江寒的胳膊,“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江寒扬着脸,呆呆望着他,好半天,他才轻声说:“没有用的。”
“……”
“我已经离开过他很多次了,没有用,我办不到。”江寒轻声说,“而且事到如今,我也没法脱身了。”
“你可以的!”司徒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你完全可以离开他!江寒,你不是他的奴隶!我看得出来,你内心有很多痛苦,离开他,好么?到我身边来!我能帮你解除这些痛苦。我能让你重新活过来。”
我想让你帮我活过来,慢慢的,一点点复活……
江寒失笑,怎么回事?为什么相似的一幕会再度上演?
“傻瓜,你办不到的。”江寒怜悯地看着他,“别费力了,我会毁了你的。”
“就算前面是深渊,我也不怕。”司徒轻声的,坚持说,“江寒,别拦着我。”
那一刻,江寒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被霍定恺传染了。
他也变成了一个深渊,张着黑暗的口,无声的喊着“救救我!”……他的心被毁掉了,于是只能用无药可救的绝望,变成一个诱人的陷阱,吸引着人一脚跌进来。正如何益所言,深渊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只可惜,深渊们改变不了自己。
但他并不想做这种事:牵连无辜的受害者。他已经是个牺牲品了,他不想拉着司徒明徵来做自己的牺牲品。
想到此,江寒站起身,正待离开,但司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至少,今天让我送你回家。”他努力笑了笑,“这总可以吧?”
江寒想了想,没有拒绝他。
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车一直开到玫瑰园跟前,司徒把车停下来,他没有催促江寒下车,江寒自己也没有动。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司徒突然喃喃,“为什么要亲手把你送还给他?我明明不愿意的。”
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江寒伸手要去开车门,司徒却一把抱住他。
江寒没有推开他,他任由司徒抱着,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但司徒没做更多,他只是抱着江寒,紧紧抱着,在他耳畔沉重急促的呼吸。
“……你相不相信?”他低声说,“从那天在警局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没法忘记你,我爸说我疯了,我想我也是疯了,竟然这么爱你。”
“或许你真的不该爱我。”江寒茫然的说。
“我不这么想。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真正想要的人,我逃不过的。”
他反复亲吻着江寒,像抚摸一件至宝一样抚摸着他,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江寒却觉得很麻木,他知道自己不爱这个人,他的心被霍定恺给毁了,像一块碎掉的姜饼小人,在重压之下碎成了渣,如今他的心里除了痛苦,什么都容不下了。
但是渐渐的,江寒就有点感动,司徒明徵很爱他。就算他不爱这男人,又如何?这个温热的臂膀他是喜欢的,这个有力的怀抱他也喜欢,这份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心意,他更喜欢。虽然不是霍定恺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那一刻,江寒陡然停住!
有总比没有好……这就是霍定恺的想法么?这就是霍定恺拥抱他时的真正感受?
此刻他对待司徒明徵,与霍定恺对待他,何其相似!
江寒突然一把推开司徒!
“怎么了?”司徒愕然望着他。
江寒弯下腰来,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嘴唇不停的抖。
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怎么能把自己遭受的痛苦,再转嫁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司徒似乎被他的怪异举止给吓着了,他不敢再强迫他,只是轻轻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
车内,静谧得如无人。
“我给不了你什么。”江寒终于嘶哑着嗓子,开口道,“司徒,你投给我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费。”
“我什么都不要。”司徒哑声道,“江寒,我原本就没想过找你要什么。”
“是么?即便我心里有别人,你也不在乎?”
这话说出来,他清楚地看见,司徒明徵仿佛被一枚毒箭给射中了般,眼睛立时蒙上一层灰暗阴翳!
“你还在爱他?!他那样伤害你,你居然还在爱他?!”
“是啊,我还在爱他。”江寒颤抖着,轻声说,“我改不了。就算他是个罪犯,是个恶魔,我也改不了……”
看他发呆的样子,江寒狠狠心,推开车门正想下去,司徒却一把抓住他。
“可我不会放弃的。”他咬着牙,他那么用力,腮帮都努出来了,“我会把他绳之以法!江寒,我要让他再也不能伤害到你!”
第140章 第 140 章
司徒明徵究竟想怎么做,江寒不知道,他也不太关心。
在他看来,就算把霍定恺和容晨全都绳之以法,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他所渴望的东西,依然得不到。
虽然身处痛苦和孤独中,但江寒不打算再去联系司徒,他不该那么做:怂恿那个原本就爱着他的人,跨越危险的边界。
他不爱司徒,就不该去打搅他的生活。他已经从霍定恺那儿饱尝了痛苦,他决不能再让一个无关的人,因为他而饱尝相同的痛苦。
夜晚,江寒怎么都睡不着,只好独自下楼来,打开电视机。
他坐在沙发上,胡乱调着频道,遥控器在一个台一个台之间跳来跳去,屏幕里充满了别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可是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被锁闭在自己的痛苦里,就像他被锁闭在这间屋子里,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
翻着翻着,江寒的手指停住了。
是一个颁奖晚会,主持人在宣布今年的新锐企业家奖,获奖的人是容晨。
江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他看见主持人在宣布之后,另一个人从奖台一端走过来,那人是霍定恺。
他将一个金灿灿的奖杯交给容晨,并且向他微笑致意。闪光灯亮成一片,炫目的光芒里,江寒分明看见,霍定恺那双望向容晨的眼睛像深邃的湖水,充满了温柔的爱意。在容晨发表简短的致谢词时,他始终目不转睛望着他,那泓深邃的湖水,泛着一阵阵涟漪……
那是真情流露,而且是非常强烈的情绪冲撞所造成的结果。虽然是自控能力极强的人,可因为感情太丰富,太充沛,依然会忍不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那样的涟漪,江寒从未在俩人独处时瞧见过,霍定恺望着他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看着江寒的时候,他当然也会有感情,有时候甚至有汹涌的感情,但无论多么激动,他都能很好的克制住,因此总是显得很从容。
但当他面对容晨时,这份从容就消失了。
他是那么的爱他,他的全身心都沉浸在爱情当中,他太快乐,也太激动,甚至容不得其他人的接近,就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哪怕只是稍稍靠近,都会被灼伤。
江寒关掉了电视机。
他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他觉得通体上下,正在经受可怕的烧灼,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痛不欲生。
……他都快被烧成焦炭了。
江寒的这种异常状态,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容霁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因为上次容家的聚会他没有去。容庭甚至亲自来探看江寒的情况,因为霍定恺担心江寒有患抑郁症的倾向。就连何益也打电话给他,问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累。”江寒低声说,“睡一觉就好了。”
何益发出轻叹:“四爷跟我说,你都一个月没上班了,天天在家睡觉。他叫我多劝劝你,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江寒木然地听着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没法和我说。”何益低声说,“容主任叫我别往死里打听,他说那会弄得你更难受。可你现在身边没朋友,这种时候一个人熬不住的。杰瑞米刚死的那段时间,我也熬不住,天天去上班,不敢一个人呆家里,周六周日都去,害得容主任也只好陪着我一块儿上班。”
听见杰瑞米的名字,江寒的心,像被猛兽狠狠咬了一口!
“说到底,是我们这种人性格不大好,防范心太重,真朋友太少。”何益叹了口气,“所以我特别担心你出事,江寒,到了咱们这个年龄,再往下走,真朋友只会越来越少,杰瑞米已经不在了,司徒又刚刚出了事,你说你再有个三长两短……”
江寒的脑子,突然一滞!
“等一下!”他打断何益的话,“你刚才说什么?司徒出了事?哪个司徒?”
何益显得很诧异:“司徒明徵啊!还能有哪个?”
“他出了什么事?!”
“啊?你还不知道?他出了车祸,和一辆载重卡车撞了,他那辆吉普被撞成一团了都……”
“那他人呢!他人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何益低声说,“现在还在icu里呆着呢,听说伤势非常严重,就算性命保住,也说不定会成植物人……”
江寒觉得,身上肌肉骨头都不听使唤了,他努力把手机凑得更近一些,非常吃力地说:“他是怎么出的事?”
“深夜,办案子回来,和一辆外省的车撞了,运农产品的……眼下还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责任,有说是疲劳驾驶,也有说是打错了灯。”何益说到这儿,声音也变得很难过,“你跟司徒如今来往少了,我和他倒是挺熟的,那小子是个好人啊,他是真朋友,突然来这么一消息,太让人受不了了。听说他爸的头发都白了,就被他这事儿打击的。”
后来,何益又说了什么,江寒完全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一个冰冷冷的念头渐渐浮现出来:这是霍定恺干的。
是他叫人制造了车祸,他想杀了司徒明徵!
那天,江寒在床上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他听见楼下传来声音。他怔了怔,想起今天安嫂休息,苏锦纶也出门了,家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江寒打开房门,走下楼来,他看见,霍定恺正在厨房忙碌。
镀铬的桌面上,架着一个小巧的长形烤炉,霍定恺正独自站在烤炉前,暗红色的滚烫炉架上,搁着一片一片淡红色的肉,是某种鱼。
炉子旁边,还放着一瓶打开的夏多内。
抬头看见了江寒,霍定恺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尝尝,挪威的鳟鱼,今天刚到的。”
江寒像个木偶一样,呆愣愣走过去。他没有坐,也没有看鱼,只像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样,眼神突兀地盯着霍定恺。
“坐啊。”霍定恺似乎全然不在意,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鱼不能烤太久,注意分寸,嫩嫩的味道才鲜美。”
江寒忽然小声道:“司徒明徵的事,是你叫人干的?”
霍定恺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好像和你说过,不管他是谁,只要你们玩过了头,我就会杀了他。”他慢条斯理地翻着鱼,“小寒,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过。”
“可我不喜欢他!”江寒叫起来,“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霍定恺瞟了他一眼,“你是说,你们俩在车里规规矩矩的,连衣服袖子都没碰到么?”
江寒身上一震!
霍定恺笑了笑,他拉过椅子,坐下来,然后夹起一片鱼肉塞进嘴里。
“嗯,味道真的很好!小寒,你也尝尝……”
“你派人跟踪我?!你在监视我?!”
霍定恺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筷子:“我只关心我该关心的部分。如果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都看不见,我岂不成了瞎子?”
“可我和他,我没有……”
江寒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嗓子干到剧痛,整个肺腑好像都在燃烧。
就像面前这炽热的烤炉。
霍定恺拿过酒来,他喝了一口,不由叹道:“真是佳肴。”
他的姿态依然那么优雅,那么动人,一如五年前江寒初见他时那样。
可是江寒竟浑身发起颤来,他突然发觉,自己第一次看见了这张优雅的皮下面,所藏着的可怖真相!
原来霍定恺一直在监视他!他怕他把真相说出去,他怕他会向警方告密!
“他是警察总长的儿子!定恺,你这么干……”
“我说过,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霍定恺打断他的话,他微微一笑,“江寒,你很难过么?为他而难过?”
“我为你,为你而难过,定恺。”江寒抖着嗓音,轻声道,“我没想到,原来你如此缺乏人性。”
霍定恺望着他,他笑容很冷:“我警告过你,可你不听。你不仅不听,还一个劲儿引诱他,让他去做他本来不该做的事,司徒明徵的手伸得太长,这都是因为得到了你的鼓励。江寒,真正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是你。”
江寒说不出话来!
霍定恺站起身,他走到江寒跟前,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声道:“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懂么,宝贝儿?你付不起这么沉重的代价。”
说完,他拿起刚才的半杯葡萄酒,浇在了炉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烤炉被酒精一浇,冒出滚滚青烟,触动了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警报呜呜叫起来,同时洒下水珠!
厨房里,剩下江寒一个人,呆呆站在水珠下,听着头顶尖锐的报警声,任凭喷洒器淋得自己透湿。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霍定恺给他的警告。
如果再不守规矩,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141章 第 141 章
江寒独自坐在床头,他长久地凝视着阴沉沉的夜色。
是他的不慎,导致了司徒明徵的遭遇,他不该和司徒说话,那天他不该上司徒的车。
他们在车里的行为,刺激到了霍定恺,再加上司徒一个劲儿想要查清楚案件真相,他一定去挖了他不该碰的东西。
霍定恺想杀了他,他甚至不在乎司徒明徵是谁的儿子。
江寒蜷缩着四肢,他用力抓着被单,急促而轻浅的呼吸着,他觉得肺部像被一只巨手给死死攥着,不让他把氧气吸进来。
他像个绝望的溺水者,眼看着水越涨越高,他拼命挣扎,想抬头吸一口空气,但却看见天花板正直直压下来,要将他活活溺毙在这封死的池水里。
他已经活不了了,他还害得司徒明徵差点丢了性命……如果司徒死了,那他也是罪魁之一。
那晚上,江寒混乱的思绪里,时不时就蹦出司徒明徵的样子,他当时站在吉普前,扬着脸,望着自己走远。
在回忆里,司徒的模样,慢慢幻化成江寒自己,那个曾经一无所知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充满期待,充满爱意的站在玫瑰园别墅的门口,以无限的爱和温柔望向霍定恺,坚信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个男人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从此永远幸福……
原来一切都只是幻觉,一切都是徒劳。原来结局,早在第一天就注定了。
江寒一时间悲从中来,他觉得身上那些尖刺般的痛楚又在隐约发作。他慢慢弯下腰去,抱住自己的膝盖。
他得想点办法,今晚,这么痛苦,这样子他熬不过去。
“……我猜,你会喜欢喝酒,喝醉了,把自己灌得麻木了,或许就好过一些。”
江寒茫茫然抬起头来,对面桌子上,一瓶还没开的勃垦第蜜思妮,在暗夜里闪着诱惑的光。
江寒开始酗酒。
起初他喝得不多,只是在吃饭时觉得闷,顺便开一瓶,放在旁边解闷,吃完了饭,他拎着酒瓶去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喝。不知不觉,半夜之前他就能把一整瓶喝完。
他对酒不挑剔,一直以来江寒就对酒饮感兴趣,葡萄酒,朗姆酒,威士忌,伏特加……从低度到高度,他都喜欢,他不挑剔,任何酒江寒都很钟情。
他在客厅喝酒,导致屋子里弥漫一股酒精的味道。女佣自然不敢说什么,苏锦纶却不太高兴,因为每次江寒都是烂醉在地上,睡到天亮才被人发觉。
后来,江寒就不在客厅喝酒了,他钻进了卧室。他也懒得看电视了,这个喝酒的借口干脆被他抛诸脑后,他什么借口都没有,他只是很想喝酒,非常想。
所以干脆就直接喝算了。
别墅酒柜里的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消失,每天早上女佣清理垃圾,总能看见几个空瓶。
到最后,江寒甚至不怎么出门闲逛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干,只是不停的喝酒。
女佣和花匠他们窃窃私语,苏锦纶只是皱眉,却也没有出声呵斥。那段时间恰逢盛铖几个项目同时启动,霍定恺忙得不见踪影,有时得连续几个晚上在飞机上度过,所以玫瑰园这边的事,几乎顾不上管。
期间,高建业过来劝了一次,他问江寒,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江寒却笑嘻嘻地说,是他最近心里太闷,身边人出了太多的事,他自己也出了太多事,压力太大,所以用“喝酒”减压。
“放心,高叔,只是暂时。”他含混着说,“四爷都叫我多休息的,真的。再休息两天,我就回盛铖上班,我就不喝了。”
然后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
高建业疑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绝对真!”江寒的舌头有点不灵活,他眼馋地盯着那半杯威士忌,很明显,他刚说的所谓戒酒的话也是不过心的。
高建业很难过,但不知何故,他没有再劝。江寒隐约听见他和苏锦纶低语,说这屋子风水不好,“怎么一个两个的,最后都变成了这样?”
江寒喜欢喝酒的那种感觉,灼热的液体从嘴里滑进去,就像一只温软的手,抚平他心里那些痛楚的刺。这只是开始,等到喝了半瓶之后,他就会产生飘飘然的感觉,觉得事情不过如此,他肯定能解决,不用发愁,嗯……明天天亮,他肯定能想出办法来,他会振作起来的,他会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标,他说不定能离开霍定恺,踏上新的路途。他还年轻着呢,他会有一个新的人生。
等到一整瓶喝完,他连这样的念头都消失了,却只觉得浑身暖洋洋,除了困倦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种麻木的舒适太迷人了,就像胎儿浮在羊水里,他喜欢这种什么刺激都没有的舒适,像死去一样,谁也无法再侵入他的世界,包括那些让他痛苦的人……
差不多就这样喝了半个月,霍定恺终于回来了。
他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刚刚下飞机,霍定恺十分疲倦,连和高建业闲聊的力气都没有。但等他打开门走进客厅,一股怒气却不由分说冲撞上来。
江寒斜躺在客厅沙发上,他面前,摆着半瓶人头马,旁边的地上,东倒西歪着两个空酒瓶。
整个客厅,空气里全都是酒精味儿。
在车上,霍定恺就已经从高建业那儿得知,最近江寒喝酒喝得很凶,但他没料到,才晚上八点,江寒就已经醉成了这样。
“他喝了多久了?”他皱眉问苏锦纶。
后者沉默片刻,才道:“下午两点半才醒。三点钟开了第一瓶。”
霍定恺气得脸发青!
他走过去,把包放下,江寒似乎这才发觉他回来,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含混道:“哦,你回来了。”
霍定恺没有坐,他走到江寒面前,冷冷看着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江寒吃力地撑起身体,他揉揉眼睛:“哦……我只喝了一点。”
“这叫一点么?”霍定恺指了指地上的空酒瓶,“从下午三点喝到现在,你觉得你血管里的酒精浓度能达到多少?”
江寒嗤嗤笑起来:“也许,你点一根火柴,我就能燃起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霍定恺的声音更冷,“江寒,这两个礼拜你做了什么?我叫你准备资料,早些回盛铖给我帮忙,你的资料准备好了么?我交给你的那些南方的项目表,你都看了么?”
江寒歪倒在沙发里,他笑得更无忌:“你……你怎么了?定恺,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我都说了我辞职了,我不会再回盛铖了。”
他一面说,一面还要伸手去拿酒杯,霍定恺一把将酒杯夺了过来。
“你要喝到什么时候?江寒,你想三十岁就得肝坏死么?”
“不……不要担心。”江寒口齿不清地说着,一面还要去拿酒杯,“我有免疫,酒精免疫……”
霍定恺用力把杯子扔到一边,杯子“当啷”一声破了,里面的酒洒了一地。
江寒好像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惊愕地抬起头,望着霍定恺:“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你是说,我得允许你继续喝,一直喝个烂醉为止,那才对?”霍定恺盯着他,“我坐飞机几个钟头,累个半死回到家里,不是为了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酒鬼!”
江寒呆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点了一点头:“嗯,你累了,回到家,希望得到安慰——也许你该去找别人,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小晨?”
霍定恺抬手,想给他一个耳光!
但他生生把手放下来了。
江寒似乎没被他这举止给吓住,他眼神迟钝地望着霍定恺,依旧一副醉眼惺忪的样子。
“对,你该来找我的。”他无力地晃着脑袋,“你给了我一切:房子,车,钱,工作,前程。临了,找我来要点安慰,这不过分。这交易真是太划算了,对不对?可是抱歉啊,定恺,我此刻没法给你安慰,因为我不是机器人,不是一插上电,随时都能满足你……”
“你究竟想要什么?”霍定恺满脸痛楚望着他,“小寒,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什么你要变成这样?”
“真的?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江寒觍着脸,笑嘻嘻凑近他,“那好,我想要海洛/因。”
僵硬。
“给我么?愿意给我么?”江寒仍旧嬉皮笑脸望着他,“定恺,你那么有钱,就算是海洛/因又怕什么?你供得起,对不对?”
刚才那个耳光,终于抽到江寒的脸上!
江寒捂着脸,他愕然望着霍定恺,好像完全不明白这耳光从何而来!
“你就那么想堕落?”霍定恺盯着他,眼神森森,“不,这一次我不会再放纵你了,江寒,如果你敢动那玩意儿,我就一根根敲断你的手!”
江寒怔怔望着他,他慢慢放下手:“……敲断我的手,再掰断我的腿。然后,我就再也不能离开你,就像个傀儡一样永远跟在你身边,听从你的指挥。霍定恺,这就是你最终想要的?”
霍定恺冷笑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江寒,这是你想要的。你明明可以避开这条路,像以前那样正常健康的生活。”
“也许我最该避开的是你。”江寒喃喃道,“我和安久,我们都该避开你,在看见你的那一瞬,赶紧转身逃掉。”
他能看见,在提到“安久”那两个字时,霍定恺的腮帮抖了一下。
“……你确实是个深渊,前一个一脚踩空的人,他的惨呼尚能听闻,后一个就紧跟着跌了进去,连拔腿都来不及。”江寒说到这儿,咯咯笑起来,“前仆后继,声声不息。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你不会介意,对么?因为这些都只是赝品,只要多花点钱,就能找到更好的。我比安久优秀,下一个会比我优秀,他会更像你的小晨,浑身上下哪儿都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突然抓起旁边放冰块的小桶,兜头朝江寒倒了下去!
冰块化得差不多了,但水依然是零度,江寒被这冰水一激,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当”的一声,扔掉小桶,霍定恺冷冷看着他。
“你要知道分寸,江寒,有些话,不该你说。”
他拿过外套,转身扬长而去。
江寒坐在冰水里,他的头顶,冰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身上都湿了,沙发上,一汪水。
女佣走过来,胆战心惊地收拾着地上的酒瓶和冰桶,江寒终于站起身,摇摇晃晃去了浴室。
躺在浴缸里,他还在发呆。脸上被霍定恺打的地方有些发麻。也可能是因为喝酒太多,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忽然想起一个镜头,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那个镜头,那个在海岛上,让霍定恺变得怪怪的电影:蔡明亮的《爱情万岁》。
女主角就是这样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要么就是在镜子上呵气,擦拭掉,再呵气,再擦掉……
很长很长的镜头,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只是反复重复这些动作。
五年前,他不耐烦,觉得这镜头闷死人了,蔡明亮到底是在表达什么呢?
现在,他懂了。
导演在表达绝望。
一点办法都没有,逃也逃不出去,改也改变不了,像被困在蛛网的小虫,连挣扎都无力,卡在里面,深陷其中,毫无希望。
同时,他也明白了安久,在生命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安久的感受。那时候的安久,从头到脚浸在厚厚的灰烬里,早已放弃了挣扎,像个垂死已久的病人,一动不动,只把那残留的力气积攒起来,用做死去那一刻,最后的一搏。
可安久终于还是失败了,他没有杀死他痛恨的容晨,却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江寒抱着胳膊,他慢慢蹲下身来,他的耳畔,响起了安久那痛苦的哀求。
“爱我,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不要去爱容晨,说你爱我,你只爱我一个人,说呀!你说呀!……”
他也逃不出去了,江寒忽然想,和安久一样,他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未来,他就将和安久一样,像一块无药可救的烂泥,塌在这屋子里,一点点丧失生命的活力,直至死亡。
第142章 第 142 章
霍定恺把家里的酒全都扔掉了。
他勒令女佣和厨子决不许买一瓶酒回来,他不许玫瑰园再出现一滴酒精。
但是旋即,江寒自己跑去外面超市,拎了两瓶酒回来,那个下午,他又在沙发上喝了个酩酊大醉。
霍定恺回家一看,勃然大怒,他一只手抓着江寒的领子,把他一直拎到房间,将他反锁在里面。
江寒醉得颠三倒四,他趴在卧室地板上,一边捶门一边哭,要求霍定恺把他放出来。但霍定恺就是不肯。
“我没地方上厕所!放我出来!我会尿在床上的!”他在门里用古怪的声音装哭,哭到一半又笑起来。
“卧室有卫生间。”霍定恺冷冷道,“你现在最好把你的脑袋放在龙头底下冲一冲!”
屋里,江寒发出嘤嘤的哭声,像个小孩。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我妈!我要回家!”
霍定恺一点都不为所动,他拔下钥匙,淡淡对着门里说:“就算是你的父母,小寒,他们也会赞同我这么做。”
然后,他理也不理,下楼去了。
江寒在屋里又是哭又是闹,他拼命砸门,酒精的作用上来了,他开始不顾一切的砸东西,瓷器砸了一地碎片,椅子都被他给砸断了。
但是,没有人给他开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寒趴在门上嚎啕大哭。
霍定恺把他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
期间,只有他能打开卧室的门,他端着做好的饭菜进去,又将挣扎着想出来的江寒推进去,然后再锁上房门。
江寒把饭菜都扔了,他一口也不吃,他像疯了一样的砸门,砸玻璃,他声嘶力竭的大叫,要求霍定恺把他放出来。
“霍定恺你个混蛋!放我出来!你没权这么做!我不是犯人!”
霍定恺说,可以放他出来,前提是,从此江寒不许喝酒。
江寒不肯。
“我喝酒碍着你什么事了!那是我的自由!我就要喝!我就要!”江寒狠狠踢着房门,“再不放我出来,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门外没有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江寒忽然看见工人们爬到二楼的窗口,他们手里拿着金属杆,还有电钻!
他顿时扑过去:“喂!你们想干什么!混账!都给我下去!都给我滚!”
但是,没人理他,工人们像又盲又聋的工蜂,甚至没人看他一眼,仿佛屋里没有人存在,他们飞快用电钻把铁钉打进墙壁里,迅速给两扇窗子安上了拇指粗的金属栏杆。
江寒站在凌乱的屋内,他瑟瑟发抖地望着这一切。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囚犯,他被霍定恺关在了牢房里!
霍定恺在第三天傍晚,打开了房门。
屋里狼藉不堪,物件和饭菜砸得满地都是,连床上都淌着汤汁,天渐渐热了,食物迅速腐坏,空气里弥漫着臭气。
江寒躺在地上,他蜷着手脚,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
那样子像是死了。
霍定恺的心剧烈一跳,他慌忙奔过去,弯腰扶起江寒。
“小寒?!你没事吧!”
岂料江寒突然推开他,不顾一切往门外跑!
霍定恺顿时大怒,他追上去,一把抓住江寒的胳膊!
江寒的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两条腿都是软的,但他的手扒着门框,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放开我!让我出去!让我走!”他气喘吁吁地叫着,拼命挣扎。
但是霍定恺怎么都不肯放开,他怒吼道:“你想去哪儿?!你还想去喝酒?!你想死在外头么!”
“我去哪儿你管不着!我就算死在外头你也管不着!”江寒恶狠狠转过脸来,一脸仇视盯着他,“我不是你的犯人!我不是你的奴隶!”
他说完,突然狠狠咬在霍定恺的手上!
霍定恺疼得不由松开手,江寒踉跄着往楼下跑,他一直跑到院子里,一下拉开院门,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恰恰就在这时,一辆车开过来,把江寒撞倒在地!
霍定恺大惊!
车辆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司机吓坏了,他下来车,手足无措地叫:“是他突然冲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他会冲出来!”
霍定恺冲到车跟前,他一把抱起江寒,这才发现江寒的头破了,鲜血流了他一手!
“老苏!老苏!”他吓得声音都变了,甚至懒得理那个惊慌失措的司机。
苏锦纶马上从院子里奔出来:“四爷别慌,我这就去开车!”
江寒被送进医院,检查发现,只是头撞破了,身上并无大碍。
期间,霍定恺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又要逃跑。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做,江寒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他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
包扎好了伤口,霍定恺将他从医院带回来,到家,他把江寒从车里抱出来,一直抱到了楼上。
房间早已被女佣打扫干净了,浴缸里也按照吩咐蓄满了热水。
霍定恺脱下江寒的衣服,将他小心翼翼放进浴缸里,同时注意不让头部的伤口沾到水。
江寒身上很脏,脸上一道道的泥,弥散着陈旧的酒精味儿,还有腐败的食物气味,以及好几天没洗澡的汗臭。
霍定恺拿着浴球,沾着皂液,一点点给他擦洗身上的污垢。他的手指依然像以前那么温柔,可是江寒身上的肌肉僵硬得近乎萎缩,皮肤都起皱了,浴缸里的人看上去苍白干瘪,像枯萎的植物,一点活力都没有。
霍定恺非常难过,他哽咽道:“小寒,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江寒慢慢转动着迟钝的眼珠,他看着霍定恺,轻声说:“放我走。”
“你要走去哪儿呢?!放你出门,你又要去喝酒!”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江寒一脸麻木地看着他,“我喝酒我高兴,你为什么要拦着不让我高兴?”
“那样你会醉死的!”霍定恺咬着牙说,“你会变成流浪汉!醉死街头!”
“你是怕我把真相说出去吧?”江寒突然说,“你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喝酒醉死了,我横尸街头,对你而言那不重要,你是怕我和别人接触,把你的秘密说出来,把你和你的小晨那点儿秘密……”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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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