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正文 第42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2节
“事儿在他这儿还没完呢,让他什么都不做,那是不可能的。”容霁说,“他亲眼目睹了小晨的死,但是小晨的葬礼,他没参加,各路亲戚他也没见,这个完结的过程被他错过去了,在定恺心里,事情是不完整的,缺了一块,他接受不了现实,他缺一个endg,可是没人能给他这个endg。所以他得自己动手。”
容庭听得半懂不懂,他不由问:“那他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容霁叹了口气,“但如果我猜得没错,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始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容霁说得一点都没错,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霍定恺要干什么了。
他开始全力打击那些和任祖年有关的企业和官僚。
在霍定恺眼中,任祖年最大的罪恶并非是受贿这之类官方说法,而是当初提拔了萧竟。如果不是他给萧竟这么良好的机会,萧竟不会飞黄腾达,来到他不该来的地方,是任祖年帮他积蓄了多年的力量,间接帮助他杀了容晨。
所以,任祖年罪无可恕,而那些与之有关,常年受他庇护的人,同样也不无辜,他们全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仿佛一夜之间,和任祖年有关的那些企业,日子顿时变得不好过起来,本来任祖年入狱对他们就有影响,但官方的调查力度主要围绕任祖年本身,“株连九族”这种事,检察院是不会干的。
然而检察院不干,霍定恺却干得很欢,为了报复这些企业,他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掐断人家的资金链,取消已经签好的订单,媒体突然追查质量问题,内部反水告黑状……什么手段厉害他就用什么手段,实在没什么漏洞的,比如一家著名的建材企业,没头没脑的,忽然在京的总部被消防部门查出安全问题,仓库立即查封修缮,不达标就不能使用,物流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如果企业负责人和任祖年来往密切,那更完蛋了,过不了两天,有关此人信誉方面的劣迹准保曝光,接下来工商税务各个相关部门统统找上门,不把人逼得焦头烂额他不罢休。
至于和任祖年有关的官僚,哪怕没有牵连到他的案子里,仅仅只是当初站队站在老家伙那边,霍定恺也不肯放过,其中一个最招摇的,天天叫嚣自己身家清白,和任祖年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没两天就被抓住在酒店嫖/娼,而且还被拍下了录像,撒得网络上到处都是。
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只要和任祖年有关,霍定恺统统找上了茬,轻则破财或调查,重则破产或双规,有人开玩笑说,纪检人员都不用自己努力,只消往兜里揣好手铐,接下来,一路跟着霍定恺就行了。
一时间,整个商界和官场被这位地产皇帝给闹得人仰马翻,盛铖进入了暴走阶段,霍定恺又有权又有钱,容家霍家两边的势力都被他一个人给用上了,就连与此无关的,也被他给害得苦不堪言。
就这样,他还嫌不够,接着又扩大了打击范围,只要不是站在盛铖这边,不像姚致敏这种界限绝对清楚的,只要当初态度稍微有些暧昧,或者选择中立的,也被他列入了打击对象中。于是这些做了错误选择的倒霉家伙,甚至包括因为迟钝、站队站得稍慢了点的可怜蛋们,就如秋后的衰草,被冷酷的镰刀给毫不留情地刈割着,无论发出怎样惨烈的哀嚎,也不能挽回他们凄惨的命运……
手持这镰刀的黑衣死神,就是霍定恺。
盛铖疯了,霍定恺,也疯了。
并非所有人都对这场腥风血雨一言不发。尤其那些老人们,这些人年高资深,和霍定恺的父亲以及容晨的父亲都有往来,原本他们同情容晨的遭遇,知道霍定恺内心有怨恨要发泄,所以一开始都还不作声。
但是时间一长,连他们也受不了了,因为谁也没料到,整个局面竟被霍定恺一个人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再这样下去,局势会严重失控,大家都会被这辆惊了的马车给拽下悬崖……
他们想阻止霍定恺的行动,但霍家那边出不来人,自从叔公和他父亲过世,如今霍定恺就是霍家的家长,他说话没人敢反驳。容家这边就更不好劝,至于一般人,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有些人就拜托与之交好的姚致敏,希望他能劝劝霍定恺,不要再做这种无差别的大面积打击了。
可是没有用,来盛铖当说客的姚致敏被霍定恺泼了一身的热茶,他气得踹了一脚总裁办公室的门,转头走了。
包括郝林,在一次尝试着劝阻后,却得到了“如果想离开盛铖,我不拦你”这样的回答,因此也不再出声。
然而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霍定恺把能得罪的全都得罪光了,他不惜成本报复着本来毫无必要报复的对象,他把与之有关的所有人的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
得有人阻止这个疯子!
最终,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落在了容霁的头上。
何益知道后,对容霁说,霍定恺不会肯见他的。
“他不见也得见,他非得见不可。”容霁说,“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再失去一个弟弟了。”
何益明白容霁的意思,霍定恺最近的行为已经犯了众怒,先前大家是看在逝者的面子上容忍他,但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霍定恺再不收手,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所有人的联合打击,到时候盛铖就将成为众矢之的,董事会将迫于压力请他离职,霍定恺的职业生涯肯定也会迅速结束。
于是容霁打电话给霍定恺,说,想过来盛铖和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霍定恺冷冷道,“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非常有必要谈一谈。”容霁在电话里坚持,“如果不许我来盛铖,那么我去玫瑰园,我把窗子砸烂,也得爬进去。”
霍定恺在沉默了两秒之后,终于说:“你过来吧。”
下午三点,容霁到了盛铖。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霍定恺样子没怎么变,单单就是瘦了很多,以及脸色苍白了很多。他穿着一身深黑的套装。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还在穿黑衣。
改变最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从前在无事时,会微微泛起懒散平和的笑意,但是如今,那笑意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刺目的冰冷光芒。
容霁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他乘坐列车去北方雪国,那个黄昏,列车因故停在一片茫茫野原上,他望向车窗,在暮光中看见一头狼,正慢慢从积雪的树林里走出来……
霍定恺此刻的眼睛,就像容霁在那头狼的眼中所看到的,那是饿兽所独有的冰冷无感情,像无机质玻璃,除了掠夺和毁灭,什么别的涵义都没有。
容霁先开口:“最近,还好么?”
霍定恺看着他,点点头:“很好。”
那两个字,从舌尖被送出来,硬梆梆跌在容霁面前,一点热气都没有。
容霁叹了口气:“可是大家最近都不太好。定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霍定恺仰面看看天花板,他慢吞吞地说:“可能是因为,他们太不知足。”
容霁摇摇头:“定恺,收手吧,不要再干下去了,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难道如今这个局面还不是你想要的?”
霍定恺静静盯着他:“你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容霁点头:“我知道,你想要小晨回来——可惜他回不来了。定恺,他死了。”
月余以来,由杀戮酿制的自我麻醉,在那个已经成了禁忌的词语面前,突然失效。
遍地都黑暗了。
霍定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广漠的荒野,没有空气,没有水,也没有光,只有他,孤独而干枯的立在那儿,承受着一场看不见的无血大戮。
“他虽然死了,可是我们还活着。”容霁探身望向他,“定恺,你也还活着。”
霍定恺抬起头,他一字一顿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想活。”
容霁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可是爸爸希望你活着,他失去了小晨,他不能再失去你了。”
霍定恺只是僵僵坐在那儿不动。
“我这次来,也是受爸爸的嘱托,他跟我说,阿霁,往后你去照顾定恺,不要再让他有丝毫的闪失。”容霁说到这儿,停下来望着他,“我知道你不甘心,在你心里缺一个完结,你觉得事情的发展和你所希望的不一样。这我明白。定恺,也许你真的该做个完结,不能任由自己在这件事上深陷下去了。”
霍定恺抬起茫然的脸:“完结?我该怎么来完结这种事?大哥,你是想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我亲眼看着他从九楼跌下去……你看见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霁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哑声说,“定恺,做一件你想做的事,然后,完结它,把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就跟你自己说,到这儿就可以了。”
霍定恺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没那么简单就能走出来,但你得做点努力,就把痛苦放在一边吧,至少不要再让它发酵,继续伤害你自己。”
容霁仔细打量着霍定恺,他能感觉到,霍定恺脸上的神情,微微有所动容,于是他明白,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和容庭都会帮你。”容霁趁热打铁,“只要你别再去找无关的人作对。把你最想做的这件事做了,定恺,先让你自己平静下来,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时间,它会慢慢带你度过这个坎的。”
容霁以为,自己这番劝说卓有成效,因为很快他就得到郝林那边的通气,郝林告诉他,霍定恺停止了杀伐行动,那些汗如浆出、如临深渊的企业家和官僚们,全都松了口气。
“那么,他做了什么?”容霁问,“有没有什么特别之举?”
“没有。”郝林说着,想了想,“倒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四爷今天把司徒垣请过来了。”
容霁一愣:“他把司徒垣请到盛铖去?他想干什么?”
“不清楚,俩人谈了一个钟头,司徒垣就告辞了。”
容霁放下电话,他皱起眉头,身为警察总长,又是容家非常亲近的朋友,司徒垣在这场风波中没有受到任何冲击。
好端端的,霍定恺把他叫去盛铖,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和自己所说的“完结的事”有关么?
第154章 第 154 章
江寒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去,他按照司徒垣在电话里给他的吩咐,坐车去了警察总局。电梯一直到十七层,有秘书已经在那儿等候,一见江寒来,对方恭敬地做了个手势:“江先生这边请。”
跟着对方到了会客室,那人把江寒让进去,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江寒把包放在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心中已经明白,司徒垣今天找他到底要谈什么了。
近一段时间,江寒从各方听到了很多有关盛铖和霍定恺的消息,他也知道,霍定恺最近的一系列举动,公司里有人八卦,说幸好没在地产业,没和这个魔王沾上边,不然也难逃一刀。司徒明徵则和江寒说,霍定恺“像是疯了,什么出格的事都干,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江寒明白霍定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亲眼目睹了容晨的死,更糟糕的是他寻找不到对此事负责的人,萧竟已死,任祖年坐牢,霍定恺满腔的愤怒和痛苦,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对象来发泄,于是他就只有大面积无差别的打击,如同发狂的人乱砸东西一样。
司徒和江寒说,幸好他父亲多年前就坚决选择了与任祖年对立的那一面,而且这还不是因为司徒垣和容家关系深厚,“我爸非常讨厌任祖年,跟我说过好些次,说那老家伙是个冷血动物,当年他杀妻的事,搞得警方非常挫败,我爸当时督办这案子,明知道是他干的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因此这次,虽然霍定恺搅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司徒垣却没有被波及。司徒明徵说,这算万幸,往后见了霍定恺那帮子人,一定得绕道走。
但江寒心里清楚,事情并没有完结,他不可能永远置身风波之外。当年萧竟出逃,是他资助的生活费,萧竟烧伤感染,是他帮他想办法治疗,更别说他被司徒明徵救走,凭借的正是萧竟发出的威胁……
霍定恺不可能忘记这些,就算还不知道江寒资助萧竟的事,但在他心里,江寒已经和萧竟是一伙的了,而且以他的手段,以他如今这睚眦必报的心态,他怎么可能查不到那些事?
他连一个和任祖年八竿子打不着的经理人都不肯放过,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和司徒明徵呢?
或早或晚,霍定恺的报复之手,总会伸到他这儿来。
因此今天中午,在办公室接到司徒垣的电话,说想和他谈谈,江寒就明白,终于轮到他了。
正想着,门打开了,司徒垣走了进来。
江寒慌忙站起身来:“司徒先生。”
司徒仍旧客气,满脸微笑请他坐,又自己取了茶杯茶叶,给江寒倒了杯茶。
虽然在司徒明徵那儿住了快一年,但这期间江寒几乎没见过司徒垣,那晚夜色浓重,他看得也没很仔细。
此刻,站在司徒垣的面前,江寒才看到,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脸上皱纹也比以前深刻,确实比几年前在餐厅里看见的样子老得多。
想来,去年司徒明徵出车祸的那件事,还是狠狠打击了他。
然而此刻,司徒垣显得很温和,他问了一下江寒目前的工作情况,又问他是否刚从公司出来。
“阿徵一直想把你带回家,让你见见我和他母亲,但一直没能成功。”司徒垣笑着摆了摆手,“不,你别误会,这和你无关。是他妈妈脾气很犟,说,只准带姑娘回来,不许带男的。”
江寒苦笑起来。
司徒垣说到这儿,他的神色迟疑片刻,低头看了看茶杯:“其实,你已经猜到,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了吧?”
江寒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很平静:“是和霍定恺有关,对么?”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盛铖。霍定恺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司徒垣停了停,才道,“他要求你和阿徵分手。”
江寒已料到这结果,但听见司徒垣这么说,仍旧不免默然。
“其实单就我个人来说,阿徵的意愿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他很爱你,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愿让你离开。”司徒垣微微苦笑,“可是有些代价,他付不起。”
江寒点点头,他放下茶杯:“我明白的,司徒先生,你不用为难,我答应你的要求。”
司徒垣笑容里的苦涩愈发浓重:“我知道你会答应,虽然这就让我更觉得对不起你……”
江寒赶忙说:“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对不起,反倒是我,这一年来受了阿徵的照顾,心里……非常感激。”
司徒垣有些怅然,他喃喃道:“我也不愿意让阿徵难过,如果他能得到幸福,对于做父母的来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再这样僵持下去,不管他怎么反抗,终究也是幸福不起来的。”
江寒默默想着,他问:“那么往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送阿徵出国。”司徒垣说,“目前这个状态,他不适合再呆在警局了。”
江寒点点头:“那样确实比较好。您放心,我会和他说清楚,阿徵他会同意的。”
从警察局出来,江寒在街上徜徉,他早料到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司徒垣说,霍定恺只要求他们分手,他并没有提更多的要求,也许他想把自己和司徒明徵分开,然后单独打击自己。江寒想,其实,那也没什么。
他真觉得没什么,不觉得冤屈,也不觉得愤怒。
他应该受到打击,应该失去司徒明徵,他不应该再假装无事的生活下去了,容晨的死跟他有关,某种程度上他就是萧竟的帮凶。如果他继续毫发无损,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夜晚十点,江寒回到警察宿舍,他打开门,却看见司徒明徵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神色呆滞,定定地望着他。
他的脸上还残留泪痕。
于是江寒明白,他已经知道了。
他放下包,慢慢走过去,抱住司徒,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但是司徒却开始哭,他抓着江寒痛哭,像孩子一样嚎啕。于是江寒只好把他抱得紧紧的,笨拙地用手给他擦眼泪,一面语无伦次地安慰他:“这没什么,阿徵,没什么,你还年轻,你还有的是机会,往后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找个好人,没有受过伤的,真心爱你对你好的……”
他知道司徒是不会抗争的,因为他不会去抗争,他不可能牵着司徒明徵的手,一起去和霍定恺抗争。
那是他做不到的事。
江寒从警察宿舍搬了出来,同时,他也辞去了外贸公司的工作。
他不愿意牵连无辜,他不能给霍定恺一丁点儿找茬的机会,人家好意收留了他,他不该给人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找了个廉价的租屋,小得像他当年和霍定恺赌气时,在外头租的那个屋子,然后把不多的东西搬了进去。
司徒明徵给了他好些钱,江寒不肯要,他却一定要让江寒拿着。
“反正我又用不了,别的不能给,难道钱也不能给么?”他说着,红了眼睛。
于是江寒只好收下了那笔钱,于是他就可以不用太着急去找工作。
离开司徒明徵,江寒心里并不好过,虽然他不爱司徒,但俩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也不是没有感情。
如今他一个人出来,就仿佛头顶的保护/伞被人收走,从此后,他就得独自在外,栉风沐雨了。
可是江寒觉得这样做没错,他确实应该和司徒明徵分手,他无法对司徒产生爱情,却严重依赖着他,一开始司徒会觉得幸福,会被盲目的爱情给蒙蔽眼睛。但日子久了,他一定会察觉不对劲,他早晚会因为得不到江寒的心而绝望,而江寒自己也会因为背负太深的愧疚,无法坚持下去。
到时候,变成一对怨偶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江寒对此心知肚明,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一点点对霍定恺丧失信心的,不断的投入,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种致命的沮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
难道他要把司徒明徵复制成当年在玫瑰园崩溃发狂的自己么?
所以,他甚至有点儿感激霍定恺,感激他强行把自己从司徒明徵的身边拉走,因为江寒自己是做不到的。
两个月后,江寒在一家专营玩具模型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这是他投出的无数份简历里,唯一肯给他试用机会的企业。因为他的简历太古怪了,大学毕业后面五年全都是空白,而且前一家外贸单位的离职原因也不明确——也就是说,他总共的工作经历,只有七个月。
这种简历,没人愿意要。
江寒不愿意将自己在盛铖的工作经历写上去,他也不是担心霍定恺会追查到这儿来,他只是不肯写,就仿佛如果不写上去,他就可以不去面对那段令人痛苦的过去。
这家玩具模型的公司最终雇佣了他,当面试时,面试官问他那五年在干什么,江寒说,他在各地旅游,在驴友开的店子里打短工。
“但你同时又考了注会。”面试官困惑地问,“那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江寒磕巴半天,说,自己运气好。
对方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但是,在工作了三个月后,江寒被公司开掉了。
理由很简单,隐瞒过去的经历。
hr没有给他更多的解释,负责通知的人员,脸色也是冰冷冷的不多话。江寒怔了好半天,他磕巴着问:“我没写全,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你在盛铖上过班,这本身没什么问题。”hr的人员冷冷地说,“但是你后期酗酒,旷工,造成盛铖方面财务损失,并且个人几度卷入刑事案件的事情,应该都提前告诉我们。”
他盯着江寒:“我们公司,不要不诚实的人。”
于是江寒明白了。
霍定恺真的在打击他,他不再进行大面积无差别打击,这次,他改为了定点打击。
如今他的定点打击对象,就是江寒。
第155章 第 155 章
江寒找到的第二份工作,是超市的理货员。
他没法再去写字楼当白领了,霍定恺不会放过他的,他进去了也是祸害人家企业。
在超市干了几个月,超市经理非常满意他,因为这年轻小伙子能写会算,偶尔帮他写公文都写得那么出色,并且自己的办公软件一出问题,江寒就能帮他处理好。这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像是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的。
是的,江寒拿出的是高中毕业证,因为如果他拿大学毕业证,人家就不肯要他。
经理有心提拔他,问他肯不肯再去读个自修的大专?有了文凭,他就能帮江寒往上走,“一直当理货员多亏啊!像你这样的,也不该呆在仓库里”。
江寒被经理怂恿得动了心,干脆拿出大学毕业证,经理非常高兴,立即写了推荐信,将他推荐去集团的总部。
不到半年,江寒再度被炒。
连续栽了两次跟头,江寒就懂了霍定恺的意思:他不允许自己踏入稍微像样一点的社会,他要江寒一直在底层呆着,一直干着蓝领的工作,理货员,搬运工,收银员,服务员……
只要江寒稍稍有往上爬的迹象,他就会立即一脚踩下去,让江寒跌回到泥地里,再从零开始……
又是一个失眠以及失业的夜晚,江寒躺在冰冷的没有暖炉的出租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在想,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就真的只有拿着高中文凭,再去超市饭馆找工作么?可是那样子也干不长的。
他仰面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忽然想,与其躲在角落里,不停承受来自霍定恺的打击,不如直接去找他。
如果他痛恨自己,那就当面打击好了,像这样没完没了、零敲碎打地折磨,他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他宁可找霍定恺要一颗子弹,他不能再逃了——照这样子他也没法逃。
不如干脆转回去,冲回到枪口面前,他不能任由霍定恺打击他,他也得反击……以只有他才能办到的方式来回击。
何必再去连累无辜的人呢?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白的雪莲花,这样子,倒是更适合跟霍定恺做到一处。
如果互相伤害就是他们的宿命,那江寒宁可承受这宿命,也不想逃避离开,自欺欺人。
高建业将车开回到玫瑰园别墅,暮色中,他看见了前面坐在台阶上的人,不由一怔。
等了一会儿,他听不见后座的声音,高建业只好提醒道:“四爷。”
霍定恺随口道:“干嘛?”
他从资料里抬起头,目光落在车辆的前方,有个人正坐在那儿。
下一秒,霍定恺辨认出来人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冷冷道,“老高,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高建业很为难,他说:“四爷……”
“叫保安。”霍定恺的声音更冰冷,“告诉别墅区物业,最近严查闲杂人等,不准再让无关的人进来。”
高建业无奈,只得打电话给物业,马上,几个保安小跑着过来,把坐在石阶上的男人给拖走了。
车窗关着,虽然隔音效果很好,但高建业仍旧听得见对方的喊叫:“霍定恺!喂!放开我!你们等着!我还会来的!”
果然,就在第二天,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人出现在同样的地点。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霍定恺一时火大,“老高,开过去!”
高建业叹了口气:“四爷,你别赌气……”
“开过去。”
“四爷!”
俩人僵持片刻,霍定恺点点头:“好,你不肯开,我自己走。”
他下了车,绕过站起身的江寒,如同看不见他那样径自走过去,完全无视江寒期待的目光,以及他小声的请求:“定恺,你等一下……”
霍定恺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打给物业:“保安过来,把闯入者带走——再让他进来,你们集体下岗!”
几个保安气喘吁吁冲过来,他们又气又惊,因为根本就不知道江寒是怎么钻进来的,又被霍定恺那么一恐吓,所以心里都窝着火。这么一来,几个保安动手的力度有点大,江寒稍微一反抗,两方几乎要打起来。高建业赶紧下车,皱眉阻止:“别这么粗暴!伤了人是要负责的!”
而江寒只来得及喊了声“高叔”,就被那几个保安给拽走了。
高建业望着他们远去,怅然地叹了口气。
第三天,又是相同的戏码。霍定恺气疯了,抓了保安组长大骂,他查了监控,才发现江寒是跟着一辆搬家车辆混进来的。
第四天,他扮成送餐的小弟。
第五天……霍定恺没有回别墅。江寒足足等到凌晨才离开。
就这样反复纠缠了半个月,连高建业都扛不住了,他和霍定恺说,别再折腾了,“四爷就问问他有什么事,难道不行么?”
“我为什么要问?我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他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出差他就不会跑过来,等我回来他立马出现——不是你们几个暗中给他通气,他怎么可能掌握我的行程!他今天能进来,难道不是跟着老苏徒弟的冷链车进来的么!”
高建业不出声。
想到都是老仆人,霍定恺也不好拉下脸来骂,他愤恨地盯着站在车辆前方的江寒,终于推门下了车。
走到江寒面前,他冷冷盯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钱了,定恺。”江寒竟然是笑嘻嘻的,他故意搂了搂身上的夹克衫,“我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上了。”
霍定恺冷笑:“如果是来乞讨的,那你弄错了地方,去人行天桥吧!那儿有很多你的同行,他们会告诉你如何乞讨。”
他说完转身要走,江寒赶紧快步跟上:“给我一条活路,定恺,再这样下去我会饿死的!”
“如今的社会饿不死人,只会饿死懒惰者。”霍定恺不咸不淡地说,“也许只是因为你太懒,江寒,你不愿努力,你习惯了拿肉体而不是拿辛劳的汗水来换金钱。我劝你改造自新重新做人。”
他说完,正想走,却觉得胳膊一把被江寒抓住!
“让我回盛铖。”他盯着霍定恺,“我知道不管我在哪儿,你都要打击我,我已经成了个灾星,再去别的企业,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就让我回盛铖吧,你看,这样你可以继续打击我,还不会伤及无辜。”
霍定恺用力摔开他的手,他放肆地笑起来:“你回盛铖?你有什么资格回盛铖?你学历又低能力又差品格又不好,你无一可取之处,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进盛铖?”
江寒深吸了口气,他镇定地说:“我在盛铖做了五年总裁助理。”
霍定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然而最终证明,你不适合这个职位,而且我记得,当初是你自己提出辞呈的,‘能力不足’似乎也是你在辞职信上写下的句子。现在你又和我说,你想回来?”
江寒没被打击,他坚持道:“我没说要回去做总裁助理,定恺,只要让我进盛铖,任何职务都可以。给我什么工作我都干。”
霍定恺有些厌倦了:“可是盛铖不缺你这号人。别这儿烦人了!”
“可是定恺,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霍定恺盯着他,他点点头,转身走到高建业身边,伸手:“钱包。”
高建业只得掏出钱包,递给他。
打开钱包,霍定恺拿出里面的一叠钞票,他往江寒脸上一扔。
“拿去吧。”
他将钱包塞还给高建业,冷笑道:“可别说我没帮你哦!”
大大小小的钞票落在江寒的脚边。他望着霍定恺,然后弯下腰来,一张一张捡起那些钱,将它们叠好,走到高建业跟前交还给他。
“我要的不是钱。”他一点儿都没愤怒,“定恺,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盛铖里的一个职位,仅此而已。”
“我不会给你的。”霍定恺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江先生,我们的过去只是一场交易,如今交易已经结束了。”
交易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江寒。他强忍住,然后抬起头望着霍定恺:“可我们结婚了,定恺,我是你丈夫。”
霍定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不由冷笑:“结婚可以离婚。明天我就去办离婚手续。”
“但我不会签字的。”江寒咬着牙说,“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这由不得你。”霍定恺微笑,“你出轨在先,你和别人同居了一年,我手中握有确凿的证据。是你背叛了我们的婚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法庭,都会判我们离婚。”
江寒浑身都发颤起来!
他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那种失望的,愤怒的,崩溃的眼泪。但他强力忍住,只轻声说:“好啊,可是在法院判决书下达之前一天,哪怕前一个小时!我也仍旧是你的丈夫!我甚至可以去控告你不履行义务!控告你婚内虐待!你有证据我也有证据!咱们就让法官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尽管去找律师!只要你不怕我把事情闹大!”
霍定恺冰冷地盯着他,他忽然轻声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江寒慢慢点头:“对,我不想活了,反正你也没打算给我活路,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你以为当初我是随随便便结的这个婚么?”
霍定恺静静盯着江寒,他的目光带着些复杂的意味,有一些模糊不明的东西浮现在他的眼神里,但旋即,那点模糊的东西就像夏日烟花,迅速消散了。
“这是个不值一钱的头衔,国内甚至都不承认。”他冷冷说,“如果你非要死死抓着它,那就尽管抓着吧。”
他说完,没再看江寒,转身离去。
这时候,高建业走上前来,他伸手在江寒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江寒抽了一下鼻子,他努力笑道:“不用担心我,高叔,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趴下。”
高建业感慨道:“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再鼓励你了。”
一周后,江寒接到了盛铖的聘用通知。
是个很低的职位,实习助理。这熟悉的名词让江寒突然想到死去多年的林颐。很好,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工作五六年的老鸟,不得不和一群应届生一块儿,从头做起。
第156章 第 156 章
江寒的第一站就是行政。
职务低得可怜,但江寒没有沮丧,甚至觉得这样反而好,至少他比那些没有经验的大学生们有优势。看来盛铖也发觉了这一点,所以尽挑些繁重的工作给江寒,经常他接到手的,是原本由两三个人完成的任务,但上司却明确告诉江寒:他一个人做,而且必须以最快时间完成。
第一个月干下来,江寒瘦了整整五斤。
公司这种地方,就是个四处透风的大蚁穴,流言是传播最快的东西,所以江寒几乎不用努力做遮掩,他的过去很快就被人翻了出来:原本是总裁助理,而且和总裁有确凿的暧昧关系,但不知何故突然辞职,离开两年之后,又突然回来,变成了底层员工……
他的身份太特殊,经历太古怪,这样的人,无法结交同事,大家都以一种好奇而又惴惴不安的状态和江寒接触。有人说他是总裁的眼中钉,早晚还是得拔掉,所以别费力和他结交了;也有人说四爷又把他弄回来,这本身就是个信号,说不定往后这小子还能回到高层,所以也别得罪,免得给自己的前程埋地雷。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江寒却完全不在意,如今他除了霍定恺,谁也不在意了。
而且这些对于眼下的江寒而言,实在太过遥远,考虑大家怎么看自己,不如考虑今天到底吃了午餐没有……这种困惑几乎隔三差五都要困扰一次江寒,因为他太忙了。
起初,江寒以为自己会在行政这一块持续干下去,像个拼命卖力的工蚁,在黑暗的角落里忙忙碌碌,最终被霍定恺遗忘掉他的存在。
但令江寒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他进盛铖的第一站。实习期结束后,他就被调去做报建。四个多月后,像个快递的包裹,他又被扔去处理招标的合同,未来等着他的,还有他完全外行的信息工程……
接二连三的调令,让江寒想放声咆哮:“老子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些东西啊啊!为什么要把我塞这儿!”
……但他连咆哮的力气都没了。
他在哪儿都呆不长,在哪儿都得从零开始学,在哪儿都被繁重的任务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像盛铖上上下下都接到了霍定恺的密令:怎么最大限度的使用他、榨干他的工作能力,那就怎么来。
江寒每日都得学无数新的东西,半熟不熟就得上手开始做,刚刚熟能生巧就被一头砸下更陌生的东西。周末对江寒而言早就成浮云,熬夜到两三点那是家常便饭,次日打卡的标记永远在迟到线的最边上,他甚至学会在一分钟之内完成刷牙洗脸全套动作。
简而言之,他快累死了。
江寒明白,霍定恺这是在变着法的折磨他,他就是摆明了“我在折磨你,怎么样?不爽你走人啊!”这种态度。而且这家伙狡猾狡猾的,偏偏不让江寒去人力、法务、集团办公室这些他更加熟悉和擅长的部门——很明显,他就是要让江寒接触最陌生最棘手的工作,就是要让他永远做个人人可打击的菜鸟,让他在各种磕磕绊绊中摔个鼻青脸肿。
到现在江寒才明白,原来当初刚毕业就去做总裁助理,真的是天大的好运——或者说,也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在那个位置上,自然就会有底下的人帮你解决掉细节上的烦恼,那是个统筹的位置,并不需要完全了解底下每个部门,他甚至只和那些副总裁打交道,而那些总经理、副总经理、常务副总还有项目总监们,他都只是记得个名字而已。当初他还觉得自己非常努力,把盛铖里里外外弄得清清楚楚,霍定恺还夸他有多努力,那么顺利就考过了注会,要不是专业限制,考注建也不成问题……其实根本不是的。他那时只是把表面的概念了解了一下,是一种虚浮的掌控,他站在了霍定恺铺好的平台上,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深入每个部门,明白大家每天究竟在做什么。
所以如今一跌到底,反倒让江寒领悟,其实以前他是被很多人扛着的,他是从天而降,摔在总助的宝座上的,他不是像别人那样,一点点费力爬上去的,按照常规,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这种反常的现象,事实上在当年增加了很多人的负担。
其实他真的什么都还不懂。
不到半年,江寒就重新回到瘦弱的模样,在司徒那儿好容易养回来的体重,再度下跌。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但他却觉得自己像个急速膨胀的球,因为他每天都得吸收那么多新东西。他连一秒的浪费都舍不得,甚至连熟悉周围同事的时间都没有。盛铖的管理方式其实比较宽松,风格接近国外,所以加班并不是盛铖的企业文化,上司们也不鼓励加班。
但对江寒来说,不加班,他就没法做完手头的事,因此这让他在同事堆里显得另类。而且频繁的调动,背景复杂暧昧,也让他无法积累下足够的人气。他越来越孤独,没有朋友,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唯一关心他的,除了父母就只有高建业他们。
虽然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但高建业会时不常的打电话给江寒,叮嘱他注意身体,多休息,苏锦纶则做些补品,偷偷让高建业带给他,然后再有意无意透露一点霍定恺的近况。
任何一点霍定恺的消息,对江寒而言都如获至宝。像沙漠里的旅人得到一小瓶水,哪怕只能润润嗓子,他也觉得自己又能坚持一段时间了。
江寒听得出来,高建业他们仍旧希望自己能到霍定恺身边。可是江寒对此,没有一点信心。
他现在,和霍定恺之间隔着不知多少层等级差别,他做的那些事,有百分之一能到达霍定恺的眼前就不错了,如今他就算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
而且,江寒始终都记得之前霍定恺说的那句话:交易结束了。
尽管这是实情,尽管江寒比谁都更清楚这个事实,但是,当霍定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仍旧受到了无法形容的打击……
唯一能安慰江寒的,只有过去的记忆。
有的夜晚,在倦透了又无法入睡的时候,江寒就会想起从前,想起他还在霍定恺身边时,他们两个有多么好,霍定恺有多么喜欢他,那个人曾多么用心的陪伴过他……他知道霍定恺如今恨他,也根本不愿意见他,他也明白,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破裂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阶段,几乎全都是互相伤害,一点儿好的东西都没有。可是,江寒不愿意去想这些,他只强行把记忆往前调,再往前调,调到他们亲密无间,还没有什么嫌隙的那些岁月里。
什么叫自娱自乐,什么叫自作多情,江寒现在全都明白了。可这些,正是他眼下唯一的力量源泉,每次,当他简直要扛不住的时候,江寒就会回想过去,想那些让他幸福到沉醉的片刻,时光像个高明的美工,它把刺痛人的地方全都打磨去,把美丽迷人的地方锐化再放大,然后江寒就放任自己在虚幻的回忆里沉溺一晚,次日清晨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向前冲的勇气。
他甚至买了一瓶van cleef arpels tsar,就是霍定恺以前用的那种,暴雨前辽远的青黑森林,植物的芬芳,厚重,潮湿,冰冷久古的气息。江寒自己不用,只是偶尔,他会在夜里拿出它,轻轻喷一点。
然后,他就在这熟悉的香氛中,静静坐着出神,一坐就是一晚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以前不懂的事,如今江寒正渐渐理解,例如,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定恺喜欢看那些闷片。
有个炎热的夏夜,江寒在累极又无法入眠的情况下,找到了蔡明亮的那部《爱情万岁》,重新将它看了一遍。
画面依然是江寒记忆中的那些,这一次,他再没有烦躁,只是静静盯着显示器。
当结尾处,杨贵媚坐在长椅上哭泣时,江寒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次,他才真正看懂了蔡明亮要说的内容。
其实这些闷片导演们,一直在诉说同一个主题:人这一生中,都会经历一个特别难熬的关口,这就是人在将成熟未成熟时,所遇到的难关。人长到这个时候,年龄已经抵达法律要求,外表看上去也完全是个成年人了,但内心,却因为种种原因,跟不上肉体节奏,还远远没有达到成熟的标准。这种内外的不协调,会导致人在各方面遭遇难以名状的冲突。
大部分人,凭着天生的运气或者自我麻木的习惯,满身伤痛,跌跌撞撞度过了这个阶段,然后进入到真正的成年期,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显得乏味无趣——他们在那个关口,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但为了正常生活下去,他们选择遗忘,拿性或者酒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麻醉自己,比如容霁和容庭。
少部分运气极坏的人,没能幸运度过这个阶段,他们死在了永恒的青春里,就如同安久,如同杰瑞米。
还有一部分,运气同样不好,他们在这个阶段,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苦打击,那打击之大、之剧烈,远远超过了同类所承受的,这让他们根本无力去抗衡。他们甚至连麻醉自己都办不到,因为他们的心,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死去了,唯有肉体侥幸保存了下来,在多舛的命运激流里继续飘摇。
于是接下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极不完整的残缺状态进入成年,然后一辈子哀悼自己那个死去的部分,再无宁日,直至迎来最终,真正的死亡。
……霍定恺,萧竟,容晨,包括江寒自己,他们都属于后者。
第157章 第 157 章
江寒回盛铖的事,很快就被容霁他们得知,容庭打电话给他,说,你还没死心啊?
江寒笑道:“死不死心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改不了自己。”
容庭叹道:“青春浪费在霍定恺这种人身上,不值得。江寒,这世上好人多得是,好男人也多得是!”
“那可能,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吧。”江寒慢吞吞地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何益则半开玩笑的和他说,他是不是该和江寒说“欢迎回来”?
“司徒已经走了,去国外念书。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你。”
江寒低头沉默不语,最后,他只说:“我对不起他。”
“这种事,没什么对不起的。”何益耸耸肩,“人是改不了自己的,你很清楚,对不对?就算霍定恺是个恶魔,你也看不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江寒没反驳他,何益说的是对的。
甚至自从回了盛铖,江寒还有了个新习惯:只要时间允许,下班后,他会绕到总部的前面,从前门出去。
原本他不用这么做,按照住址所在方位,他直接从东边的侧门出去才更方便。
但江寒就管不住双腿想往前走,他想绕到前面去,看一看霍定恺的办公室,看他在不在里面,虽然那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不管刮风下雨,日出日落,江寒每次走到大厦前方,都会仰头去看那第27层的玻璃。因为职务太低,他甚至都不清楚霍定恺在不在办公室里,但江寒不在乎,他也不指望霍定恺能从窗口注意到他。
他只是想看着他,仅此而已,就像能清晰地看见霍定恺那样,他如此专注地盯着第27层的窗户,那一刻,江寒的胸口像塞满了柔软馥郁的云团。
一年时间匆匆过去,江寒的职位在一番跳来跳去后,目前稳定在规划设计院,他眼下是研发总监的副手。原本这是个和他过去工作经验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而且顶头上司还看他不顺眼。盛铖规划设计院的研发总监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天生的才华横溢,因此就愈发恃才傲物。别的人,都因为江寒特殊的过去对他另眼相待,就算不让着一点儿,也是避而远之,可这位不同,一开始他就非常看不上江寒,有事没事总给他小鞋穿,也不管江寒过去曾做过什么,他说,就算江寒过去是当总裁的,到了这儿,就得老老实实听他的。
他这么挑剔,其他人都替江寒捏了把汗,但江寒愣是在这儿呆下来了。他什么都学,什么都干,在每个方面下苦功,为了一个酒店项目,他没日没夜跟着园林规划师一个月,最后那规划师叹了口气说,江寒,干脆你来干这一行,我回炉再造。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江寒的身体越来越差。暮秋时分,他终于病了。
在那场酗酒和精神崩溃后,江寒的体质一直就是亚健康状态,他比以前更容易生病,换季时容易咳,稍一着凉,咳得更厉害。
这一次也是降温引起了咳嗽,起初还不厉害,但反复一个月缠绵不愈,到第二次降温时,就变得非常严重了。那位本来和他很不对劲的研发总监终于看不下去,勒令两个下属将江寒送进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来是肺部感染,情况不容乐观,院方要求江寒立即入院治疗。
送他过来的两个同事人很不错,一听医生这么说,立即着手准备入院手续,继而通知总监、替他请假。其中一个对江寒说:“你也该歇歇了,放你自己一马,放我们几个一马。”
第4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