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正文 第49节
自深渊的爱 作者:简柚
第49节
那晚何益下厨做了蛋炒饭,俩人一人一碗。
埋头吃着的时候,容霁又说:“你原先那个男友呢?我听江寒八卦过,干嘛和他分手?”
何益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今晚您是怎么了?说话这么不着边的……”
容霁笑道:“随便问问呗,你要不乐意说就算了。”
“也没啥不乐意的。”何益笑了笑,“他不高兴我在俱乐部做。俩人一提起这事儿就吵,按照他的说法,分手是因为忍无可忍。”
“那,为什么你非要在俱乐部做呢?”容霁追问,“不是因为没钱,对吧?”
“不是。”何益摇摇头,“其实第一次去,我是去玩的,去了两次,我就找我们经理,问他,我能不能也进来做。”
“为什么想进去做?”
何益笑了笑,他起身拿了罐辣椒回来,打开,挑了一大勺鲜红的辣椒酱抹在米饭上。
“我想和人更近一些。在学校,活得太冷清了,总觉得自己像个死人,只比死人多一口气。”
容霁摇摇头:“多得是和人接近的办法呀。”
“嗯,可是对我而言那些都不够近啊。”何益用舌头舔了一下辣椒酱,他笑起来,“只有彼此能赤/裸裸的谈钱、谈性,不用想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那才够近——没人进俱乐部来提高修养,对吧?大家都是很直白的为欲望进来的,就算装模作样的搭搭讪,那也是前戏。”
容霁仔细想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理解不了。”
“所以主任你是个直的嘛。”
俩人默默吃着蛋炒饭,容霁忽然又问:“那你后来离开那儿,不觉得遗憾?”
何益抬头看着他:“您不觉得在咱们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也是一脸的直白欲望么?看那一个个急得,恨不能扒了主任你的裤子跪下来给你舔。”
容霁笑骂他。
餐后,何益收拾了碗筷,弄干净厨房,又煮了两杯咖啡。
容霁端着咖啡,坐在靠窗的安乐椅上,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惬意。”
何益也点头:“因为你今天没喝酒——为什么不喝?”
容霁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偶尔,也有不想碰那玩意儿的时候。”
何益若有所思:“倒也是,不管有多喜欢,也会有厌倦的时候。希望主任你能坚持。”
此刻,外面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何益坐在容霁身边的木头板凳上,小口啜着咖啡,俩人静静听了一会儿雨声。
“何益,你真的没想过要和男友复合么?”容霁忽然问。
“有什么好复合的?”何益笑了笑,“您当世上人人都像江寒那样啊?”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不懊悔么?”
何益摇摇头:“您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说这么古怪的话?”
容霁笑笑:“可能是想起我自己的过去了。”
“什么样的过去?”何益转头看看他,“有人不在了么?”
容霁呆呆看着窗玻璃上的雨水,滑落的雨滴拉扯出奇怪的花纹,像数千年前,苏美女神的仆从们留下的无人能识的楔形文字。
然后,何益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让我再考虑两天,对方说,好。结果还没等我考虑出来,生命就结束了。”
何益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忽然觉得怅然。
“其实我心里明白,什么所谓的考虑两天……那是不可能的。我再考虑一百年,情况也不会出现转机。”容霁说到这儿,回过神,他苦涩地笑了笑:“希望下辈子别再犯这样的错。”
何益赶紧说:“您离下辈子还远得很呢!明年您就高升了,就成真正的大领导了!他们都说了,十年之内您准保进政治/局!主任,到时候,可得带着我一块儿呀!”
容霁笑出声来:“你真的这么热衷升职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何益摇头大笑:“我不热衷升职,我只想看见更多更赤/裸的欲望。那样比较像活着。”
九点钟,何益放下咖啡杯,他得回去了。
临走,他去容霁的书架那儿借了好几张音乐碟,又帮容霁把唱碟打开,那是容霁钟爱的白光。
白光,周璇,李香兰……容霁就是喜欢这些旧上海的名伶。
出门时,何益又看看容霁:“您今晚,真的不打算喝酒?”
容霁没说话,只冲着他懒洋洋地摆摆手。
何益这才放下心来。
从容霁家中出来,何益撑着伞走了好久,这才发觉,自己把手机忘在了容霁家的书柜上。
他懊恼地暗骂了一句,返身又往容霁家走。到了地方,他拿钥匙打开门,一叠声道歉:“主任,对不起,我把手机忘了,您等等,这雨下得真大,我的袜子都湿了……”
他进屋来,去书房拿了手机,再出来,却一直没听见容霁的声音。
何益有些奇怪,他往客厅走了两步,屋里没开灯,只有蒙着雨幕的窗玻璃透出一些路灯的光芒,大理石地板映照出模糊的人影。
音乐仍旧在唱,逝去女伶那优雅的嗓音里,印着时光浅淡的褶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容霁斜靠在椅子里,姿势有点古怪,他的脸因为背光而阴郁不定。
何益的心,忽然快速跳动了一下,他走过去,低头看着容霁,然后慢慢伸出手,触碰容霁的身体。
他已经浑身冰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bg:白光,《如果没有你》
第176章 第 176 章
容霁的葬礼很隆重,隆重却又格外凄凉,因为容老爷子还在,这是人间大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惨的是,容晨死了还没几年,容霁又撒手人寰,容家一连死了两个儿子。
容霁的遗孀和孩子们都从国外回来了,江寒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容家大小姐,还有她那个酷似容晨的弟弟。
容庭濒临崩溃,但他又不能崩溃,容家得有人当家作主,他不能把烂摊子丢给年迈的父亲。他和江寒说,这是报应,因为他逃避这个家逃避了这么多年,家里事情从来都丢给容霁去做主。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哑声说。
好在还有霍定恺帮他,整个葬礼,霍定恺把自己也当成容家的一员,接受亲友的吊唁,以及帮忙安排种种事宜。
江寒非常难过,他一直都很喜欢容霁,把他当成可信赖的长辈。虽然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
何益红着眼睛和他说,至少,容霁那天没喝酒。
“我们主任是很清醒的死去的。他没有被酒精打败。”他擦了擦眼睛,挺了一下胸膛,“我很为他骄傲。”
当江寒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时,何益告诉他,他打算走。
“容夫人让我和她一块儿去国外。”何益说,“容铮可以帮我在他们大学申请一个位置。我还可以干回我的老本行:天体物理。”
原来,何益跟容霁的妻子早就有过联络,容夫人听了丈夫对何益的种种描述,非常欣赏他。这次回国见面后,印象就更好。她问何益,愿不愿意跟着她一同回去,她可以帮忙办理手续事宜,容铮姐弟也好多个伴儿。
因为容铮很喜欢何益,他是研究高分子物理的,跟何益本来就有的谈。
“其实还有一件事。”何益和江寒说,“我们主任,给我把那个大筒子买下来了。”
容霁在遗书里,将自己的遗产拿出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给了何益,并且指明了用途:为他提供买那种特殊望远镜的资金。
“所以你看,我已经没可能和他们脱离开关系了。”
江寒默默想了想,然后说:“其实,你也不想和他们脱离开关系吧?”
何益点了点头。
何益的离开,让江寒十分不舍,虽然他跟何益是纯朋友,但像他们这样结交如此之深,甚至连对方的隐秘都了解的朋友,确实不太多。
而且,何益是眼看着他跟霍定恺走到一起的见证人,在江寒心里,何益这个朋友非比寻常。
但是眼下他还顾不上自己难过,江寒担心着霍定恺的情况,因为从获知容霁过世的消息起到现在,他竟然一滴泪都没掉过。
这非常不对劲,跟在霍定恺身边这么多年,江寒清楚霍定恺对容霁的感情,那是真正对可依赖的兄长的深情,亲如同胞手足。容霁的死,对霍定恺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霍定恺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照常行动,他就越是惴惴不安,江寒太了解霍定恺的性格了,不管受伤有多严重,霍定恺都不会表现出来,他把血和泪都吞咽到肚子里,哪怕五脏六腑烂穿了都不会吐出一口血。
到后来,江寒忍不住劝霍定恺,他说,如果难过的话,先把工作放一放,找个地方散散心,他也可以陪着。
“散什么心?”霍定恺冷冷道,“那样做有什么用?死人能复活么?”
江寒挣扎着说:“可是你这样,太不对劲了,定恺,你连哭都没哭过……”
“我有什么必要哭呢?”他仍旧冷冷道,“容霁的人生一点儿都不如意,他过得也并不幸福,早点结束早点解脱,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江寒凄然地望着他,难过得说不出话。
然而命运之神不肯放过活着的人,打击仍旧一个接着一个发生,容霁过世还没三个月,容老爷子也过世了。
老人的病体本来就虚弱,年事已高,在得知长子过世的消息后,更是一病不起,几度处于昏迷的状态,之后用仪器勉强维持了两三个月,终究还是撑不下去。
又是一场葬礼,而且比上一场更加隆重。
……也更加的悲凉。
容庭快疯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专职的葬礼主持人,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江寒本来想说他这么说太不吉利,但看着容庭憔悴的脸,他又把话咽回去了。
“江寒,你得看好定恺,明白么?”容庭哑声对他说,“他现在状况一定糟透了,可是那家伙不会吱声的,你必须盯紧他,有什么不对,你要赶紧告诉我。”
江寒点头,说他知道的。
容家老爷子的葬礼过后,霍定恺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谁也不想见,也不吃东西。
江寒和苏锦纶他们就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苏锦纶一遍又一遍热饭菜,每次送上去,霍定恺都拒绝了。
“多事之秋。”苏锦纶摇着头说,“容家三少的事还没缓过劲儿呢,这又是容家大少,又是容家老爷子。四爷心里该多难受!他真是命里犯孤星啊,还没懂事呢就身着丧服,长大了也是一个接一个不停送走亲人。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唉,四爷这辈子就没断过葬礼……”
江寒忽然想,那么多人羡慕霍定恺,羡慕他有钱有势,能呼风唤雨,可是,真有人愿意得到这种充斥着葬礼的人生么?
按照迷信的说法,他这不就是个丧门星么?
这到底算什么人生啊!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苏伯,要不我再去劝劝吧。”
端着热好的饭菜,江寒上到二楼来,他敲了敲房门。
“定恺?”他敲了敲房门,轻声道,“开门好么?”
没有反应。
江寒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饭菜,他又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一夜没从屋里出来了。苏伯他们都很担心你。”
还是没反应。
江寒有些难过,他把托盘放在地板上,自己也挨着房门盘腿坐了下来。
“容医生刚才打电话来问你。他就怕你情况不好。”江寒停了停,“定恺,你不想吃东西没关系的。我不逼你吃。你把门打开成么?至少透透气。”
还是没有任何声息。
江寒怅然看了看楼底下,安嫂累了一天,又不敢离开,正歪在沙发里打瞌睡,苏锦纶在给高建业打电话,大概正在和他说霍定恺的情况。高建业如今还留在容庭那儿,帮忙处理后续的事情,容老爷子不在了,后事繁琐,再加上容庭也不是擅长这方面的人,所以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人活着,事儿就不少,死了,麻烦事儿更多。”江寒轻声自语,“定恺,要是他们还活着,那该多好,我真想容主任啊……”
在他说了这番话后,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江寒吃惊地站起身来,霍定恺站在门里,怔怔看着他。
江寒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揪了一下!
他颤声问:“定恺,你的头发……”
霍定恺茫然看着他:“什么?”
一夜之间,他鬓边原本乌黑的头发,此刻已白了一片。
江寒劝霍定恺休个长假,但霍定恺不肯,他一天都没耽搁,继续去上班。
大家谁也不敢劝,他们都看见他鬓边刺目的白发,一个个只能暗自唏嘘。
江寒也不好过多的啰嗦,只能尽力在霍定恺身边帮忙。但就算不住在玫瑰园,江寒也发觉情况不太对了。
近来,他常常看见霍定恺独自坐着,用手指按着额头。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头疼,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江寒看得出,那是很剧烈的头痛,霍定恺的手指在很轻的颤抖,嗓音也非常压抑。
江寒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打电话给苏锦纶,询问霍定恺这两天的情况。苏锦纶说,他正要打电话给江寒。
“四爷昨晚,一夜没睡。”苏锦纶说,“凌晨三点了,还在楼梯上走来走去。”
江寒叹了口气,他又开始扮僵尸了。
“……而且前天也没睡。我到前面院子瞧了的,灯一直开到早上四点。那不就是一晚上都没合眼么?”
江寒一听,有点惊慌了:“这么说来,不是两天两夜都没睡了?”
“嗯。我今早劝了他,要他和容家二少说,可他就是不肯……”
江寒说,他来劝一劝。
那天下午,在江寒反复的劝说下,霍定恺终于答应跟容庭打电话。
他把自己又出现严重失眠的情况跟容庭说了,容庭很着急,立即去找了自己在神经科的熟人。那晚上,他就送来了药效较强的安眠药。
“先吃这个试试看。”他把药交给了霍定恺,“一定要按照上面的剂量,不要擅自加大。”
安眠药只管用了两天。第三天,吃同样剂量也没有效果,霍定恺只好加大剂量。
他的脾气变坏了,因为太疲倦,一晚上最多睡两个钟头的人,心情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他为剂量的事跟江寒吵,跟苏锦纶吵,因为他们都很担心,随意加大剂量会出事。
江寒让他索性请个长假,好好休息,他死活不肯。
“请假干什么?!坐在屋里发呆么!”他冲着江寒高声发火,“本来就睡不着,你还不让我做事情!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他这样子,江寒更不敢离开玫瑰园了,他也不管霍定恺同意与否,干脆在隔壁的客房住了下来,他说,等到霍定恺彻底没事了他再回去。
结果有天半夜两点,他被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沉闷响声给惊醒,江寒慌忙从床上跳起来,他听得见,声响是从隔壁主卧传来的!
他冲过去砰砰敲门,高声呼喊霍定恺,但里面的声音不停,霍定恺也不肯给他开门。
听见他的喊叫,苏锦纶也披着衣服冲上楼来,他跟江寒说,别敲了,咱们合力把门砸开。
在用力撞击了四五下之后,门锁被撞断,江寒冲进屋里。
霍定恺倒在地板上,他的额头,睡衣上,还有雪白的墙壁上,全都是血。
他已经晕过去了。
第177章 第 177 章
霍定恺被送进医院。原来他苦于无法入睡,焦躁加上头疼,才忍不住用头部撞墙。医生处理了伤口,又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守在病床前,看着昏睡的霍定恺,江寒忍不住落泪。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瘦得脸色青黄,两颊陷得很深,额头上的纱布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迹,连皱纹都深如刀刻。
他有太多的痛苦,又不知道如何去消化,更糟糕的是,他的自尊太强,甚至不允许别人来帮他。
可是这一次不行,江寒握着他的手,在心底暗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插手。
晚间,霍定恺从医院回到家里,江寒告诉他,他已经替他请了假。
“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假都请下来了。”江寒的语气十分坚决,“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上班了,我也暂时不去了,就在家里看着你——如果你愿意外出度假那就更好。”
他说这些的时候,霍定恺只是发呆,也不搭理他。
于是江寒搬回了玫瑰园,每天和苏锦纶一起照顾霍定恺的饮食起居,因为霍定恺的食欲也差到不行,睡不好的人,不会有多想吃东西,江寒做的杂粮粥,用牛奶蒸的燕麦,他都只能喝一两口。
后来江寒想了个法子,他做了些枣糕、核桃糕、杏仁山楂糕之类的小点心,样子小巧,比婴儿拳头还小,他把这些端给霍定恺,说,没事吃着玩儿。这些东西好消化,分量又不多,这样哪怕正餐吃得很少,加起来也算少食多餐。
虽然不愿意吃饭,江寒亲手做的这种小点心,霍定恺竟然很喜欢,江寒又挑出他偏爱的口味,将小点心做得更精致,用配料提升它的口感。这样一来,霍定恺的胃口就慢慢被打开了。
江寒做这种小糕点的时候,安嫂在一旁看得赞叹不已,她跟苏锦纶说,江寒这能耐,以后可以出去做个糕点师傅了。
在家里,江寒尽量不让霍定恺去处理公事,他说,有什么就交给郝林他们,至少他们都是睡眠充足的人,“不会因为失眠引起思维障碍”。
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霍定恺也没法反驳,只好不悦的放下电话。
闲下来的时间,他们就沿着湖畔慢跑,跑累了,俩人坐在湖畔的长椅上,看湖里的水鸟。
“没想到我这么早就退休了……”霍定恺喃喃道。
“你没退休,只是休假。”江寒纠正他,“定恺,你的盛铖很乖的,它会一直在那儿等着你。”
但是睡眠障碍,仍旧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容庭又找人给霍定恺调了药,起效也不太大。
因为那晚撞墙的事,江寒再不敢放霍定恺一个人睡,他索性搬回到主卧来。他和霍定恺说,他就陪在他身边,有个什么还可以照应。
霍定恺没有反对。
他们常常很早就躺下,把灯关上,窗帘拉上,手机锁在屉子里。医生说,要创造好的睡眠环境。
黑夜里,江寒听得见霍定恺不停的翻身,有时候他实在睡不着,就会起来坐着。江寒也不去关注他,不去问他“怎么还是睡不着”,他只睡他的,有时候霍定恺的动静会把他惊醒,然后江寒翻过身来,在昏沉沉中抓住霍定恺的手。
然后,烦躁不安的霍定恺就能平静下来,在半睡半醒中迷糊一会儿。
有时候,霍定恺也会抱住江寒,只是抱着,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倦意一点点往上漫。江寒悠长的呼吸能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人就多少好受一些。
江寒懂得那种难受,当初他到司徒那边,就是这种焦灼的状态。司徒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不声不响的陪着。
所以他如今也只是不声不响陪着霍定恺,他知道,就这样陪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然而大多数时间,睡不着的问题依然严重困扰着霍定恺。
那天晚上,在他辗转反侧很多遍后,江寒终于坐起身来。
“咱们出去吧。”
霍定恺愕然望着他:“去哪儿?”
“开车出去兜风。”江寒抓过外套来,扔给霍定恺,自己也拿过衣服穿上,“反正我也睡不着,别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出去玩。”
霍定恺看看手表,皱眉道:“已经十二点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江寒飞快地说,“反正咱们也不用上班,就出去溜达一圈。”
霍定恺翻身背对着他:“我不去,神经病啊,大半夜开车溜达。”
江寒笑起来:“就当一回神经病又怕什么?出去喘口气吧,这屋子闷死了。”
他这么说,霍定恺就只好爬起来,穿上厚衣服。
江寒开着他那辆宝马,他本来让霍定恺坐后座,但霍定恺想了想,上了副驾驶座。
十二月的深夜,寒风凛冽,街上行人稀少,他们就开着车,一圈一圈在城里绕。
“都说了像神经病。”霍定恺嗤之以鼻,“哪有大半夜闲着没事开车溜达的?”
“咦?法律规定不许大半夜开车溜达么?”江寒笑道,“定恺,有时候做点打破常规的事,对自己有好处。”
霍定恺翻了个白眼:“你不嫌累就行。我才不想半夜因为疲劳驾驶,车翻进花坛里。”
“哎,还记不记得,你想把这辆车给喻斐?”江寒突然问。
霍定恺哼了一声:“是啊,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生气了?”
江寒把车转了个弯,他淡淡地说:“你要真把这辆车给他,我就放把火,把它烧掉。”
霍定恺吃惊地望着他!
江寒扭过脸来,认真说:“我可不是在夸张哦,我真这么打算的。”
霍定恺转过头去,闷闷望着前方道路:“奇怪,你当初怎么没把玫瑰园给烧掉?”
江寒笑起来。
就这样开了三个小时,起初,霍定恺还能和江寒闲聊,到后来他开始打哈欠,声音也低下去了。见他困了,江寒索性也不说话,只沿着中心大道往回家的路慢慢开。夜深人静,萌黄色的街灯寂寥地伫立在两旁,闪烁的光芒好似一双双睡不醒的朦胧眼睛,黑色的高楼林立,如童话里,一座座阴森黑暗的城堡。
凌晨三点,天空开始飘起蒙蒙细雨。因为是主干道,景观灯全部打开了,一条街,着了火般辉煌着,在密密的牛毛雨里璀璨夺目。
但是没有人。
这个点,人们全都睡去了,只有江寒开着车,带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失眠病人行驶在这条街上。四周围,是那么静,静谧得毫无声息,就如同这条街被彻底废弃了,白日的生机如顿悟般,毫不留恋地拔腿走掉,放眼望去,只遗下流光溢彩,无限的灯。
难以形容的凄清寂寞,仿佛这城市正是以这凄清寂寞为养料,默默供应着这条只剩下灯光的街……
江寒的车速很慢,灯光把细密的雨丝映照得如同银针。他无意间撇过头来,才发觉,霍定恺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儿熟睡的霍定恺,继续把车往家开,同时把车内的暖气调高。
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别墅区附近。
他们就这样坐在车里,无声无息沉浸在寒冬黎明前,最黑暗的细雨街头。
取过大衣来,江寒将它仔细盖在了霍定恺的身上。
霍定恺睡得很沉,眉心微微皱着,像是睡梦里仍旧在忍受痛苦。车里没开灯,唯一的光亮是旁边的路灯。江寒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心里同时涌出深海般的宁静,和鲜花绽放般的喜悦。
他很想去吻霍定恺,又怕惊醒了他,所以最终,也只是手在他身上的大衣上按了按,帮他把大衣盖得更严一些。
黎明微光泛起时,霍定恺睁开了眼睛。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弄清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他坐在江寒的那辆宝马里,身上盖着江寒的驼绒大衣。
江寒望着他,轻声道:“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几点了?”
“五点半。”江寒说,“你睡了四个钟头。”
“是么?”霍定恺吃了一惊,“我睡着了?”
“看来是的。”江寒笑起来,他发动了车,“回去吧,接下来轮到我睡觉了。”
“可我还有点儿……困。”霍定恺往座位里缩了缩,重新闭上眼睛。
“很好,回去陪着我继续睡。”江寒愉快地说,“就让咱们睡个昏天黑地。”
果然如江寒所言,那天清晨他们到了家,两个人都困得要命,江寒连里面的羊绒衫都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艳阳高照,霍定恺才醒过来,窗帘没拉严实,有细细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热烘烘的。
他不知道已经几点了,四周围静谧无声,他也懒得起身去找手表。霍定恺只是躺在那儿,望着江寒。
他还在沉睡,昨夜他开车整晚没睡,到家时,困得睁不开眼睛。
霍定恺小心翼翼靠过去,一点点吻着江寒的脸,蜻蜓点水那样轻,雨丝那样密。他有很久没有像这样主动亲近江寒了,他现在才发觉,原来之前那些隔开他们的东西,那些又硬又冷的冰,已经不知不觉的消融了,就像照在脸上的那束细细的阳光,霍定恺心里暖融融的。
有奇怪的感觉自霍定恺心里升起,长久以来,那始终堵塞在他胸口的那种焦灼的痛楚,竟慢慢褪去,他不再像漂浮在大海上的游艇,而是,像靠在了码头上的船只,有了牵系。
他抓住了一些什么,原先他以为他什么都抓不住,永远两手空空。
但是现在,有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终于安下心来。
尽管霍定恺的动作很轻,还是惊动了江寒,他没有醒,只是翻过身来,习惯性的把身体缩进霍定恺的怀里,还把脸蹭来蹭去的,像一只依偎在他怀里的小猫。霍定恺笑起来,不由搂住他。
被子里非常温暖,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觉得安心无比,于是再度闭上眼睛。
那是容霁的葬礼之后,这么久以来,霍定恺第一次睡了超过四个小时。
从那天起,霍定恺的睡眠有了明显进展,他不再只是浅浅的困盹,而是能长时间的睡熟了。偶尔夜间,他还是会醒来,但是喝点热牛奶,再躺一会儿,他就又能睡着。
这比因为睡不着而拿头撞墙,实在好太多了。
第178章 第 178 章
容家老爷子在去世之前好几年,就立了遗嘱。
等到葬礼方面的事宜操办得差不多了,容庭就请律师把遗嘱拿出来,房产股票有价债券贵金属乃至古董收藏,老爷子十分细心,每一项都做了规划,都挑选了合适的人选。三个儿子各有所得,逝者则由他们的妻儿继承遗产,连霍定恺也有单独的一份,毕竟他是老爷子的养子,给霍定恺的那一份并不比容庭的所得少。
令江寒吃惊的是,连他,都有一份。
而且容老爷子给他的这份“遗产”,甚至把容家所有人都给震惊了。
那天当江寒从霍定恺那儿得知,他明天也得去容家,到时律师会过来公布遗嘱,就愕然道:“为什么我也得去?”
“我养父也给了你一份财产,指明了要你本人到场的。”霍定恺淡淡地说,“虽然是专门给你的,但他要求我和容庭也要在场听遗嘱。明天咱俩还有容庭,都得去。”
江寒暗想,给他的那一份可能是纪念物品,古董或者字画什么的,估计很值钱——但他对此并不热心。
他不想要钱,如果可以,他想要逝者都活过来。
周日一早,他开车到了容家,霍定恺和容庭都已经到了,容庭很热情地领他进来。江寒却非常不安,他说,怎么连他都会有一份呢?
“我爸把定恺当做自己的儿子,你自然也是家里的一员。”容庭说,“走吧,去我爸的书房,律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那是江寒第一次进入老爷子的书房,霍定恺已经到了,他在和律师谈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人都到齐了,律师开始宣布这份遗嘱,遗嘱中说,容老爷子把靖园路127号的房子,给江寒。
听见律师的宣布,霍定恺和容庭两个人的脸色,诡异得活像抽象画,俩人面面相觑,同时又有种 “被这老头子给耍了!”的抓狂神色。
听见这遗嘱,江寒莫名其妙看看霍定恺:“靖园路127号?那是哪儿?”
“这儿。”霍定恺说。
“啊?!”
“你现在,就在靖园路127号。”容庭叹道,“江寒,我爸把这房子给了你。”
江寒一下子跳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叫道,“这怎么可以呢!我怎么能要这房子?!”
律师却示意他先坐下来:“江先生,我还没念完。”
江寒只得一头雾水坐下来。
原来,房子确实是给江寒,但,前提是,身为霍定恺的法定伴侣,他不得与霍定恺离婚,一旦俩人离婚,他就将失去这栋房子的所有权,并且,房子将交给慈善机构,那样一来,谁也得不到这房子了。
容庭听完,苦笑着对江寒说:“拜托,你们俩千万别离婚啊!否则我连自己的家都没了。”
这还没完呢,遗嘱里还要求,为了证明江寒与霍定恺俩人婚姻状况的良好,每个月,他们都得来靖园路127号共住至少一晚,如果连续三个月达不到要求,遗产委员会将进行调查,如果他们的婚姻真的出了问题,房子也照样得被慈善机构收走。
江寒抱着脑瓜,他的头都大了。
容庭合掌请求道:“一定要办到啊!江寒,我不想自己从小到大的屋子被别人拿走!”
江寒抬起头,欲哭无泪:“容医生……”
霍定恺却在一旁,淡淡道:“遗嘱里有没有提过,如果一方死亡怎么办?”
房间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律师翻了翻手里的公文:“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将继承这房子。前面对婚姻的要求就解除了。”
容庭赶紧道:“喂!定恺!不要为了这就把江寒杀掉啊!你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得到这房子么?!”
霍定恺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遗嘱宣布完毕,容庭又和律师寒暄了两句,这才把他送走。
回来书房,他看看还坐在椅子里发呆的江寒,忍不住笑道:“恭喜,得到了这么大一座宅子。”
江寒哭笑不得:“我要这么大房子干嘛?容医生,难道我不能把它转赠给你么?”
“那是不可以的。”容庭摇摇头,“江寒,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爸是希望以这种方式,维持你和定恺的婚姻。”
他这么一说,那俩就都不出声了。
到最后,霍定恺哼了一声:“老家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爸爸的脑子有时是容易短路。”容庭摊了摊手,“但,已是既成事实,定恺,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遵守吧——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的房间变成慈善机构的财产,对吧?”
“还有小晨和大哥的房间……”
听霍定恺这么说,江寒心里就难过起来。
“而且它现在也不是我的房间了。”霍定恺翻了个白眼,“这房子已经是江寒的了。”
容庭忍不住笑起来:“江寒,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理这房子?”
江寒苦笑:“我能怎么处理啊?保持原样呗。”
“那你得破产了。”霍定恺淡淡地说,“你一个月的薪水全部加起来,都不够给这屋子维持日常的。”
江寒吓了一跳!
容庭笑道:“没关系,爸爸已经考虑到了,他会从遗产拨出钱来的,不用江寒破产。”
他说完,又对江寒道:“经常过来住住吧,既然是你的屋子,你这个主人该时常来查看才是。”
容庭说完,又抬头看看霍定恺,严肃道:“还有,爸爸的要求。你们俩一定得办到——放心,我和容铮他们都会监督你们的!”
容庭医院还有事,他先走一步,江寒和霍定恺却不急着回去,他们坐在花园里,吃着容家厨子做的甜点,俩人都是满腹的心事。
江寒明白,容家老爷子这么做,就是想维持他和霍定恺的婚姻,甚至希望他们能借此机会复合,这是老人家对养子的一片心。但,这哪是旁人用硬性要求就能办到的呢?
他正出着神,却听旁边霍定恺不咸不淡地声音:“恭喜你了,这么年轻就有了两座大宅子。”
江寒一怔,想起来他说的还包括那座欧洲古堡,就不由苦笑起来。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可是,他真的就拥有了么?就像他如今的婚姻,虽然法律意义上还存在,但它真的还存在么?
江寒咬了一口蛋挞,他含混地说:“我的人生真有那么美好么?那为什么每天早上我都得被楼下的农贸市场给吵醒?”
霍定恺一怔,抬头看他:“什么农贸市场?”
“就是农贸市场啊。”江寒郁闷地说,“搬进去还没一个月,农贸市场就跟着搬进来了,吵得要死,都是那种运白菜运萝卜的大卡车,四点钟就到了,装货卸货,忙一整天不停。窗子成天都得关着,一打开就变成菜市场交响曲。”
霍定恺默默看着他:“你是怎么挑了那么个房子?”
“我也不知道农贸市场会搬进来啊!”江寒怒道,“本来就被中介给骗了,已经够倒霉的了!他跟我说那儿是车库啊!结果不是车库,是农贸市场!”
霍定恺忍不住笑起来:“笨蛋。”
江寒闷闷道:“我当然没你聪明。”
“搬走就是啦!”
“还没住半年呢,而且就因为农贸市场进来,害得房价也跌了!混账!现在卖也不好卖了!”
霍定恺仔细端详他:“一脸的穷酸相,真不像是拥有两座大宅子的人。”
江寒恨恨咬着调羹:“你再数落我,我干脆搬这儿来!这不是我的宅子了么?我还不用给租金呢!还不用付房贷呢!”
“也不是不行。”霍定恺淡淡地说,“你就住我那屋吧,正好床铺衣柜什么的都还在。也甭买新的了。”
江寒的心,咚的一跳!
“我真能住过来?”他看着霍定恺。
霍定恺低头用银勺舀着巧克力布丁,他神情平静地说:“当然可以,这屋子是你的,哪一间你都可以睡。只不过隔壁靠东边那一间你最好别住,那是小晨的屋子。”
听他这么一说,江寒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苦的味道直冲鼻子。
“你放心,我连门把手都不会去摸。”江寒故意冷冷道,“这总可以了吧?”
霍定恺抬头看看他:“我想把那屋子的原样留给容羽看看,她甚至都没进过那个房间。往后,她肯定还会回来的。”
这才听懂了霍定恺的意思,江寒心中却不由更加酸楚。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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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