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正文 第22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第22节
光很震惊:“没想到,杜若这么厉害!”又问,“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应该无法了。”夏目轻轻说,跟妖怪打交道那么多年,至少,在这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静默。和纸风铃的声音清泠泠的,像积在白瓷碗里的碎冰。
好寂寞。
不同以往,这是他亲手造就的寂寞。
夏目酸楚懊恼得说不出话,心里某个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痛。如果他心里有什么人称得上弥足珍贵、世间难遇,那便是和他同样看得见妖怪、又一片赤诚的进藤光。是他把光亲自推离了夏目友人帐的世界。
夏目昨晚一瞬即逝的泪水,光明白了。他说:“虽然我看不见妖怪了,可是,我知道它们在那里,我也了解你心里的寂寞——夏目,你觉得会有什么不一样?”
夏目沉默一会儿,决定说心里话。
“进藤君,假如我对你说,那里有个很可怕的妖怪,我很害怕,几乎要逃,可是你根本没有感觉,你也一点儿不想逃——面对这样的我,你不会觉得很困扰吗?”
夏目这句话其实是设问句,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但光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夏目愣住。
光想了想说:“假如我对你说,若狮子战那盘棋我输给了塔矢,由梨子在院生中排倒数,因为是绪方的妹妹,又受到我和佐为关注,因此老被别的孩子欺负……可是夏目,你对围棋一窍不通,你听我说这些,会不会厌烦?”
“当然不会,”夏目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听你说多一些——”
话音未落,却明白了。
光说:“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人能完完全全了解另一个人,只是看你愿不愿了解罢了——”说着,再次揽过夏目的肩膀,把他的身子带到怀里。
夏目没防备,仍然在发怔,就一头撞进光的怀抱,被有力地扣紧。
“我,进藤光,愿意了解你,夏目贵志。”
光的下颌就贴在他的额头,说话的声音就在他的头顶。金色的刘海在眼前闪动,夏目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柔软而沉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把脸一点一点地埋下,静静靠在了光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光很温柔也很成熟,当然还是会孩子气和犯浑。
夏目篇很快结束了。之后也许会以光作为第一人称写《棋魂特别篇》,希望亲们喜欢这样的光——也就是《棋魂篇》里的“我”
光:这么说我以后也会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了!耶!
作者(无情地):不是,你其实是来打酱油的,好好给佐为和小亮做嫁衣裳吧~请各位多多留言啊~
第94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四 新罗琴
夏目特别篇二十四
两人正收拾《友人帐》的纸页不久,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进藤进藤,我们今天来不了啦!”
和谷那边环境嘈杂,大声嚷嚷得连夏目也听得见,光皱眉:“怎么搞的?”
“你知道不久后要举行国际业余棋手大赛吧,没想到,韩国国手俞九段和业余选手今天就到了。不就半小时之前的事吗,森下老师到处找人陪同接待。”
“所以这任务就落到了你和伊角头上。”光幸灾乐祸地坏笑。就他们那点可怜的外文,有好戏看了。
可好景不长。“我刚刚对森下老师说了你也会来。”
“什么?!”
“他们提前来,就是因为俞九段一位久居日本的故交病逝,要开一场私人的古董转让会。仓田先生说你很喜欢古董,对鉴赏字画很有眼光,你不来就可惜了。我们日本棋手可不能让韩国人看扁了!”
“啥玩意儿?!”
“俞九段一直在念叨sai的事。如果sai没有别的安排,能不能拜托你也叫上sai一起?”
“我还没答应你去——”光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上。
夏目直笑:“进藤君,你朋友真有趣。”
“开玩笑,我可不想再举行一次面向韩国的记者会。”
光跟佐为复述一遍,心中还怀有侥幸:如果佐为兴致缺缺,那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推辞了。
没想到佐为一拍手:“古董转让会!好好玩啊!我要去我要去——”说着露出哀求眼神。
光头大地扶额。旁边的夏目笑弯了腰。
“夏目贵志。”光一拍茶几,“你跟我们一起去。”谁叫你笑得那么开心。
“咦,关我什么事?”夏目反应不过来。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夏目不明所以地点头。
“朋友有难,怎能见死不救?”
可是,看不出你“难”在哪儿?
“第一,我不懂韩文;第二,他们肯定要盘问我sai的事,非把我逼疯不可。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我疯掉?”
喂喂,这些我也不能帮你解决啊。
所以说,他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下午,夏目和光、佐为站在东京一家颇具规模的酒店门外,街道两旁停满豪车。原来,俞九段的那位故交是收藏界大亨,也是韩国业余棋手,却久居日本。不久前病逝,留下古董字画无数,后代难以保存,便向社会各界发出邀请,开一场私人的拍卖转让会。
这真是一个超大规模的拍卖转让会,古玩各界蜂拥而至,连国家博物馆都惊动了。大亨是业余棋手,展品中也有不少跟围棋有关的器物,怪不得连韩国棋手也漂洋过海。
“来啦!”和谷一看到光,本想一拳招呼上去,却看到一旁的佐为和夏目,连忙缩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藤原老师,您好!”
佐为笑吟吟地说:“和谷,我说过,你不必叫我老师的。”
和谷的脸立时涨得通红。伊角微笑着说:“藤原先生,谢谢您也特地过来。俞九段和业余棋手正准备下指导棋。”接着,望向夏目,“进藤,这位是?”
“他是夏目贵志。一不小心沾上他了。”
明明是你硬拉我过来的!夏目正在心中腹诽着,和谷却指着夏目大叫一声:“喔,我知道你是谁了!去年夏天进藤捡到的男孩子,你们现在那房子真正的主人!”
什么叫捡到,难道我是离家小狗吗,进藤君,你就是这么向你的朋友说我的?
光注意到夏目在瞪他,连忙讪笑,把夏目推向佐为:“你们两个先去看古董吧。我跟和谷去去就来。”
既来之,则安之。夏目和佐为都惊叹极了。两人在展品区看起古玩来,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光则在挠头。sai现身之后一直低调,名取周一曾为他们妥善处理好了舆论,现在这么多人,他可不想再惹不必要的麻烦。
“呵,你们也来了。”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光看见了戴着墨镜的名取周一。为什么他想起谁,谁就出现啊?
塔矢亮最好别在这里……
然后下一秒,光就惊恐地看见名取手一勾,从人群里挖(小光你这诡异的用词)出了塔矢亮。冷战着的两人忽然打照面,彼此都一阵尴尬。
“小亮,和你的对手打声招呼吧。”名取笑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吧!光恨得牙痒痒,但还是低低说了声:“塔矢。”
亮却神色如常:“藤原先生和夏目君也在?”眼里漫上轻轻幽远的雾色,“我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他们。”
呃?一样东西?
光正困惑,亮就越过他望向后方。
只见佐为和夏目站在一个玻璃橱窗面前。橱窗里摆着一把古雅精美的琵琶,面板上刻有象牙,在展灯下光华灿烂,颇有奢华之感。
“你们在看什么?”光也凑上前。只见那琵琶前摆着一个牌子:“新罗琴”。
下面有新罗琴的简介。琵琶本源自中国,传到日本和高丽后便有所嬗变。传至日本,便是月琴、月琶、南音琵琶、平家琵琶等。时人逐渐以“琴”别称之。传至高丽,便有新罗琴。由于制琴技术濒临失传,是以新罗琴十分名贵,音色清润曼妙,无与伦比,是举世罕见的乐器。
“喂,佐为,你该不会想买下这把琴送给浅葱吧。”光打趣道,“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啊!”
“如果浅葱还愿弹琴……”佐为轻声说。
光想开个玩笑,却发现夏目望着佐为身旁不远处,面色苍白,眼里有深痛哀伤。而名取的眼神也变得幽异,他走到夏目身边。
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夏目,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和谷一把拽住:“走走走,去接待俞九段。”
夏目仍注视空无一人的前方,几乎要落下泪来。
水蓝色的长发梦幻般飘拂,裙裾如幽兰流泻。浅葱,正站在新罗琴的旁边。从方才开始,夏目就看到了她。她的手放在新罗琴前的玻璃上。
此时,她澹然凝视佐为,脸色雪白如透明一样,仿佛尘埃里开出来的花。
然而,佐为的眼睛却越过了她,看着新罗琴兀自说:“如果浅葱还愿弹琴,一定能弹出惊才绝艳的好曲子。”
浅葱缓缓侧过脸,也望向新罗琴,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仿佛叹息般地说:“谢谢你,佐为先生。”
可是佐为再也听不到了。
人类与妖怪殊途。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夏目胸口激剧起伏,耳膜里像有什么在抨击,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你当时为何不说!你到底是在怎样的心情下,才说得出那句“最好的办法”!
却被名取一把按住颤抖的身子,以眼神暗示:“别!”
佐为也发现了夏目的异样,担忧:“贵志?”
名取拉近夏目,在他耳侧轻轻说:“我来陪sai,你和这位妖怪小姐出去谈一谈吧。”
第95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五 断弦
夏目特别篇二十五
会场外。
此时步入初春,城市里已经有早樱陆续地开了。粉雪般的一簇又一簇樱花,芬芳婉转,像无疾而终的心事,落在水蓝色的发上,有淡淡清愁。
夏目只问:“为什么?”
浅葱凝神片刻,说:“我以为,是夏目君你做的决定。”
“这怎么会是我——!”夏目激烈道,却说不下去了,无力垂下头,“……浅葱,我不知道……我那时只知道,妖怪怕杜若的香气……”
浅葱点头:“杜若是远古香料。除妖人之所以摈弃,不仅因为式神惧怕,自身也一同丧失灵力。”
“你既然知道,当时为什么不阻止?”夏目想起章史先生和萤小姐的悲剧、以及夕阳下斑向光告别一幕,心那么苦那么涩,“浅葱,佐为他……他看不见你了。”
浅葱就站在佐为面前,他却看不见她。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是夏目,造成了他们的隔绝。想到这里,心中便如重重受了一击,夏目哽咽了声音:“对不起……浅葱,我对不起你。”而他对不起的何止浅葱。
浅葱却摇头:“夏目君,你不必自责。我当时没有阻止你,那意味着,那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像那日,我破琴绝弦。我决不悔。”
浅葱语气清醒坚毅,夏目不由怔忡:“你自己选择……?”
“夏目君,你身负力量受多少苦,你最了解。他们注定毕生致力棋道,由此还他们一片清净,有什么不好?”浅葱娓娓道来,不带一丝情感牵连,仿若穿越林间的洁净微风。
“我自己钟爱琴。千年以来,最大心愿便是终日弹琴,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人听也好,无人听也罢。琴瑟在御,便莫不静好。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抑或力量,对于我来说,都是徒添赘余。”
夏目明白了:“浅葱,在你心中,没有事情比琴重要。”甚至,对佐为的朦胧爱意,也远远抵不过琴。
可是,这样的你,却不再弹琴。
从你破琴的那一刻起,心就死了。之后,万事万物皆成空。佐为与你的隔绝,也根本不在意了。
浅葱却轻悠将话题一转:“刚才那新罗琴,真是绝世好琴,但是,弦上有暇疵,是勉强将断弦接上的。我本来随真由小姐过来,实在无法不在意,便迟迟不走,”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孩子似地微红了脸,“没想到会遇见你们。”
琴、琴、琴……无论从前现在,浅葱所有注意力总围绕一个“琴”字。夏目哭笑不得。这样的浅葱多令人喜爱。
夏目愧疚的心情纾解不少。“勉强将断弦接上?”他重复道。
“是的,新罗琴扣弦之法与其他的琴略有不同。制琴技术濒临失传,今人也许不知,但我却是知晓的。像现在那样扣弦,会发不出“松”之音色,弹奏高丽乐曲大为逊色,发挥不出新罗琴的精妙了。”
夏目问:“浅葱,你有办法弄好吗?”
“当然……咦,夏目君,你这样问,是想做什么?”
夏目走回会场。浅葱忙跟在他背后。佐为、名取正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仔细一听,也是在询问新罗琴。
“……实不相瞒,这架琴的弦是续弦,发不出’松’之音。权老板久居日本,生前在国内寻觅过无数琴师,但没有一位能接好断弦、弹出原本音色。权老板立下遗嘱,由旧友俞九段带回韩国,实则山穷水尽,看韩国有否高人修理。”
夏目一听就急了,脱口道:“我有朋友能修好琴!”
“哎?”这话语惊四座,连浅葱自己也很惊讶。
“贵志,你说的朋友,难道是浅葱?”佐为问。
“是的。她一定能修好琴,弹出原本的音色!”夏目斩钉截铁。
浅葱很感动,也很不安。她刚想说些什么,夏目却坚持:“请让我们试一试吧!”
光跟和谷、伊角一同到了会场贵宾休息区。几位陌生人被棋手们簇拥在其间。
这并非棋院正式活动,只是一个古董转让会,但筱田老师和绪方先生、塔矢亮都来了,今日有事的森下老师也叫了和谷和伊角,可见对方来头不小。光才想起,和谷口中的“俞九段”……九段——
“俞九段在韩国地位,等同于塔矢行洋之于日本。”伊角在光耳边解释道。
“他就是秀英常挂在嘴边的进藤光?日本史上最年轻的天元?和塔矢亮太不一样了,根本就只是个小孩子嘛!”
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一看到光就用韩语嚷嚷。翻译如实传达,光登时赧然,众位日本棋手也善意地笑起来。
“权君,不得无礼。”旁边有一位中年人不客气地训斥道,又对众人说,“很抱歉,权君口无遮拦,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与高永夏等人截然不同,他说话的声音较缓慢,带着严谨而审慎的味道。他看向光,又同翻译说了些什么。翻译对光说:“俞九段说,他已经看过你天元棋局的棋谱,非常出色。”
“俞九段过奖。”光谦虚道,语气却不由带上一丝骄傲。
权君却一挑眉毛,说:“头衔算什么?运气罢了。在我看来,不及永夏!”
光不服气:“lg杯可一见分晓!”
“哧,和永夏下的是塔矢亮,你别抢走就谢天谢地了!”
这翻译怕也是有心挑衅,竟一字不漏地全部直译。旁边应酬的亮一听,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光差点跳起来,被伊角不着痕迹地按住了。
俞九段却不疾不徐地转过话题:“听闻,你是sai的弟子。”
“是。您知道sai?”光的语气还有些生硬。
“六年前,我在网络上被他击败。不瞒你们说,我提前到日本,除了受故友之托携器物回国,便是为了与sai再下一盘。”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光方才的情绪也荡然无存。身居高位却如此坦率,在众人前承认自己被sai击败,足见其胸襟气度。
光的眸光蓦地一闪。真想和俞九段对局!
俞九段笑起来:“六年后的现在,不知我棋力与sai相比起来谁胜一筹。”
权君却不屑地努嘴:“sai销声匿迹那么多年,现在才出现,棋力难保不退步吧。”
光这回是真生气了:“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日本就是弱韩国一筹,不管是棋手还是琴师。否则区区一架新罗琴,全日本怎会连一个能合格的琴师也没有?”
他刚想回嘴,会场却传来一阵喧闹。休息室的门也被敲响。筱田老师忙迎上前去。
“对不起,我来处理。外面何事喧嚷?有个孩子说……要请示俞九段?不必,一个孩子说的怎么能信……直接拒绝了吧,免得损坏展品……sai在他身边?”
光心中咯噔一声。俞九段也把注意力转了过去:“sai?”
作者有话要说:
俞九段这个名字曾在《棋魂》原著里一闪而过。据动画说,是韩国棋手第一人,但在网上被sai击败。
第96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六 一局棋的时间
展厅。众人到新罗琴的橱窗前。
“俞九段,这就是方才说有办法接好断弦的孩子。”工作人员指住夏目。
俞九段只问一句:“哪位是sai?”
翻译传达,俞九段屏息等待。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转过身,一袭银白藤紫袖金线狩衣,丰神俊秀,风骨清新,似从展区里悬挂的浮世绘卷生生走出。
光立刻到佐为身边,同一时刻,心里漫出一缕悠长温柔的叹息。
——佐为,你还记得从前,我们也曾在古玩会场引起轩然大波吗?
——无论是围棋还是其他,现在都还给你,绽放光华。
光向俞九段介绍:“这是sai,藤原佐为。”
俞九段立时大震。心直口快的权君便率先嚷道:“sai能有这么年轻?!我可不信!”
光呵地一声:“和他下过,你再说信与不信。”
“光。”佐为不知道方才挑衅一事,只道光言语有些过激,向对方行礼致意,“在下藤原佐为。”
“藤原先生。”俞九段颔首,“六年前,我在网络上被你击败,便念兹在兹。”简单说出网名,以及那一局的具体时间。
佐为思量片刻,随即,道出局中利害,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时隔六年,你还记得这样清楚。”俞九段叹服。
佐为笑了:“俞先生棋力高强,自然是不能忘的。”从容不迫的神情,像在回应一个等待已久的邀约。
大人物间对话总是云淡风轻。
光无端就感到某种压力,来自俞九段,更来自佐为。他们论棋时释放出某种隐隐张力,经过岁月沉淀,形成了一股厚重而深邃的压迫感。光不自觉地沉默。
夏目仍在固执地与工作人员周旋。浅葱站在一旁,水蓝色的发丝如霜月流泻,神色有微微的紧张局促。
名取戴上墨镜,一贯地置身事外。忽然,他瞥到两个熟悉身影其中一个是绪方的妹妹,而另一个,竟是川添真由。名取有些在意,便走了过去。
俞九段问:“这孩子,看上去与进藤君同龄,与藤原先生您一起来?”指的是夏目。
“是的。贵志是我和光的挚友。而那位能接好琴弦的琴师,我也相识,不知能否让他们一试。”佐为语气诚恳。
浅葱凝望佐为,眼里牵出一线哀愁,须臾,再次锁到新罗琴上。夏目看在眼里。本来,他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但他对浅葱怀有愧疚,只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新罗琴旧主人是我故交,如今托我携琴回韩国,如此劳师动众,想必已在日本遍寻琴师。”俞九段委婉拒绝。
这话经过翻译,换了语境,竟带上贬低之意,似在说浅葱不如别的琴师了。浅葱听在耳里,又想起自己破琴,顿时悲苦无限。她眼眶攸地一红,说:“一局棋的时间,我便能接好琴弦。”
“一局棋的时间,她就能接好琴弦。”夏目说。
这话一出,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激荡重迭。新罗琴构弦之法何等高妙,众多大师出面接弦,耗时三五个月也无果。如今,这位少年却语出惊人。
佐为压低声音,在夏目耳边问道:“贵志,怎能如此肯定?”
夏目轻声说:“我见到浅葱。”
光明白了。他不由自主地环顾一圈。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夏目的表情告诉他,浅葱就在这里。
这多像从前,佐为站在展厅侃侃而谈,除自己外却无人能见。夏目还问他会不会困扰。真傻。对光来说,不过将心比心。
光清了清嗓子:“一局棋的时间,便能接好?”
夏目和浅葱同时点头,不明所以。
离转让仪式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光朗笑一声:“俞九段,不如你和佐为现在就下一局?以这一局,换我们的琴师尝试一次,不过分吧?”
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俞九段和佐为都讶异,随即,佐为微微笑了:“不知俞九段是否愿意。”
一提到下棋,佐为就很高兴。光特别喜欢看到他这种表情,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百战百胜的网络棋神sai,年轻之余,竟没有丝毫身为强者的骄矜,向战败者恳请对局……俞九段眼里有一瞬澎湃的锐利激赏,随即拊掌而笑:“我方才就说了,此次赴日,只是为了向你讨教一局,别说一局,十局二十局也不在话下。”
接着,露出为难神色,“只是这新罗琴,我真不能作主。毕竟在转让仪式之前,新罗琴仍属于权君。”
原来这小鬼就是收藏大亨的儿子,自小在俞九段门下学棋,怪不得这样无法无天。
权君根本不信。他嗤笑:“既然sai肯和老师下棋,那就再让你们试接一次——我才不信日本还有琴师能接好这琴呢!”
光立刻反唇相讥:“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离转让仪式还有两个小时,俞九段侧身,向佐为毕恭毕敬地作出“请”的姿势。会场人潮蜂拥而至,将对弈区挤得密不透风。而最应该站在前方的光却钻了出来,到夏目身边。工作人员将新罗琴细致取出。
“你不去看佐为和韩国人下棋吗?”夏目颇意外地问光。
“我待会儿再去,佐为也会复盘给我看的。”光说,向夏目一吐舌头,“我比较担心你们。”
你们?
夏目听得意外,光就带着他和浅葱到了休息室。桌面被覆上毯子,新罗琴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其上。明亮的白炽灯下,新罗琴身泛出晶灿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好美的琴……”夏目才说出一句,就看到浅葱痴痴上前,水蓝色长发柔媚拂落,一滴泪落下,如鲛人对月悲泣。
唉,浅葱,你何苦?
“……对,不用担心,交给我们就好……”光在一旁与工作人员说着。
再看浅葱,神色已恢复平静。她望向光,不解地歪了歪头:“进藤君还能看得见我么?”夏目摇头。浅葱了然微笑:“原来进藤君相信的是你。”
比起因“看到”才相信,如今无条件的信任才更动人啊。
浅葱注视新罗琴,眼中闪现出熠熠神采:“我开始接弦了。”
第97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七 亮光
夏目特别篇二十七
离转让仪式还有一个小时,光奋力挤进观局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塔矢亮,怀抱西装外套,站在佐为的旁边。亮回过头,对上光,两人都是尴尬地一愣,而这一幕也落在伊角的眼里。
“进藤……”伊角叫住光,站在最前面的亮却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腾出一个位置。
光的瞳孔有一汪瞬间由大到小的光圈。金石之音如戈击般清晰可闻。只有伊角,看到了两人之间这些微小的变化。
光和亮在冷战,显而易见。伊角问过原因,光只说,“塔矢说了一些我没办法接受的话”,语气没有愤怒,只有凄然。
“进藤,他真的和塔矢吵架了啊?”
门胁这么问和谷、伊角。少年棋手研讨会,院生时代的朋友和初来乍到的由梨子齐聚在和谷的公寓。
“我想是的。”伊角说。
门胁不解:“为什么?”同时感慨,“现在能和他们势均力敌的同龄人也不多了吧。”
“我们哪知道。”和谷没好气,“最近,进藤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
“不告诉你们?”奈濑重复道。
“比如说,sai突然出现观局!”和谷一拳敲在茶几上,咬牙切齿,“真是一点预兆也没有!明明就是sai的弟子,从前当院生的时候还骗我说是偶然看到sai和我的对话的!”
“和谷,你看起来很生进藤的气噢!”阿福说。
“那还用说!根本不把我们当朋友!”
“进藤和sai是有苦衷的。”由梨子忍不住说话了。
“由梨子,你从前没来不知道,进藤可是十足的秘密大王……”
“对啊,进藤身上奇怪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好像都没法用常理解释——”
“还有两年前的不战败。”
……
可怜的进藤,和塔矢亮吵架不止,还被大家在背后这样翻旧账,真是“腹背受敌”(……)。
伊角依然记得光不战败的那段日子,失魂落魄的少年,那几滴落在棋盘上的泪。虽然光回到了棋盘前,但伊角知道,光心里面是有伤口的,那些温暖而悲伤的记忆,从未愈合。
那个雨夜,光救起了那个叫“夏目贵志”的少年。也许是因为悉心照顾夏目,光再一次变了。琥珀色的眼睛变得更为深邃沉稳,敛着柔和而有力的光。时至今日,光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自信和温柔,反映在对局上,便是更为谨慎周全的考量,步步非同凡响,几乎脱胎换骨。
伊角见证着光一步步的成熟。这些变化让伊角感到欣慰。
sai出现的那一天,光夺得天元。大雪簌簌飘飞,楼道灯色枯黄。伊角在拐角处碰见光,神色灰败寂寥,眼里带着泪痕,完全没有头衔获得者应有的兴奋——从那以后,亮光形同陌路。
会很快和好的吧?看到光在研讨会上复盘亮的棋局,又看到亮向棋院要光的棋谱,伊角总是这么想。可没想到,就是三个月。
“九十七。”有一次,伊角听到塔矢亮在休息室喃喃自语。他有一瞬以为亮说的是棋步,后来却明白过来,亮说的是没有和光下棋的天数。
比起多年前暗暗留意彼此却不能坦率承认,现在的亮光是货真价实的决裂。埋藏多年的豁口被彻底撕裂,剩下一条条线若隐若现地牵连。
光曾对伊角说:“我和塔矢,居然还不如认识不到一年的夏目。”
伊角说:“就是因为相识太久、太在意。”说着,微微一笑,“和谷不是也因为把你当朋友,才生你的闷气吗?”
伊角还不明确亮光吵架的原因,却能如此体谅。不管是院生时代,还是不战败抑或现在,伊角都充当着引导者的角色。光很感激兄长般的伊角。
人声鼎沸的会场,光在踟蹰间对上了伊角的眼睛。后者朝他鼓励一笑。
光忐忑地走到亮的身边。亮别过头去,再度专注观局,墨色的短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一倾,是光熟悉的细节。
光看向对局中的佐为。伊人沉肃,广袖宛然翩飞,黑子在他指尖流转着晶灿的光泽,落下时铮然有声,仿佛能敲出懔利的星光。
方作天,圆为地。从远古流徙而来,开天辟地的棋神。
光注视棋局,却发现一片混沌。棋子乱布,光思考许久,居然怎么也看不出落子的顺序。光在迷茫间竟缓慢地感到一丝心惊。自己都是天元了……却还是窥不破佐为的棋路!
啪、啪、啪……一声一声,落子声仍在继续,光内心的感受也越发地复杂空茫。仿佛坐在佐为的对面不是俞九段,而是注定要折箭铩羽的自己。就像佐为回来后每一天晚上的对弈,光面对着溃不成军的棋盘,既欢喜、又心悸。
“去复盘吧。”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拂过耳根。
光猛地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一线清亮的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亮。亮也侧头看他,双眸碧亮,有一贯犀利与审视的意味。然而,他的声音却那么温和,轻轻淡淡,全不知晓这句话给光带来的威力。
“你们去复盘,我记下之后的棋步,再过去跟你们说。”伊角对光说。
“去吧。”亮已转过了身,见光仍是怔立,伊角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光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亮来到旁边的棋桌。两个少年相向而坐。
光颇紧张地瞅着亮。亮只拈起棋子,一子一子地落在盘面上。光总算看清楚了佐为落子的顺序,出奇制胜至诡谲,每一步都流泻出火星飞舞。
“佐为会以半目胜。”光已是彻头彻尾地叹服,“他又变强了。”
而他总是要隔许久才能发现。幸亏这次并不算晚。光庆幸神明眷顾。
亮说:“你也是。”
光一怔,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下的每一局,我都有看。”亮的声音风一般捉摸不定:“进藤,你也变强了。”
光心里陡然“哗”地一声,毫无预兆,像有玻璃碎裂。他一时之间都不知作何感想,柔软而沉重的感受压入胸腔,涨得闷痛,半晌,唇边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可是,刚刚,我连佐为落子的顺序都看不懂。”
“我知道。”亮轻声说,“倘若我没有从一开始就观局,我也看不懂。”又感叹,“和sai下到如此地步,俞九段不愧是韩国第一人。”
“我那时本该让佐为多下。”塔矢亮是与那段过去联系得最紧密的一个人,光在岁月的呼啸声前低下头颅,“那样,塔矢,你也会开心一点吧?”
亮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光。有时候光觉得他真想把亮的眼睛就那么挖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你,那么地强势,那么地锋芒灼灼,仿佛有地火在燃烧,耳边响起嘹亮号角。
当初吸引光走上职业围棋之路的,不就是这双眼睛吗?光就非要让这双眼睛看着自己!非得不可!
从这方面来说,光妒忌佐为!
来不及深思熟虑,也不管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光就脱口而出:“塔矢,我该怎么让你看着我?”
亮专注地凝视光,极静的双眸中透出千军万马的异彩。他一字一字地说:“其实,我由始至终看着的,都只有你一个人。”
铮!
一声琴音,清越悠长,破开会场鼎沸而粘稠的空气。正是已成绝响的“松”之音。
第98章 夏目特别篇二十八 音响一何悲
夏目特别篇二十八
夏目永远忘不了浅葱接弦时的样子。纤手扣弦,皓腕轻转,沉醉珍惜的模样像对待恋人。
从前弹琴的浅葱,虽身子腐朽,却让人震撼钦佩。如今,浅葱身子完好,却与行尸走肉无异。
半晌,一个女声幽幽响起:“她真的很喜欢琴。”
夏目心下一震,回过头,对上一双与佐为相似的蓝紫色眼睛。这不就是古镜中出现无数次的藤原香子么?!
不,不是藤原香子。
夏目清醒过来:“川添。”
月白色的长发泻落一身,栀子花般洁净芳香。少女除妖师与名取周一立在门口。
浅葱抬头看见川添,就要起身。川添却摇头:“浅葱,你继续接弦吧。”
这一刻夏目简直想求川添放过浅葱。昔日拼着最后一缕气息都要弹琴的浅葱,怎能堕为除妖人满手血腥的式神?而他又真真切切明白,这条路,是浅葱自己选择的。浅葱,她从来冷静坚定,连绝望时也理智得无可指摘。
川添好像知道夏目在想什么。浅葱的手正在拨弦,川添短促地笑了一笑:“我从来没让她的手拿过剑。”
夏目不语。他还能说什么呢?
名取却皱眉:“川添,我在会场外碰见七濑。的场一门是否对你不利?”
夏目恍然大悟。怪不得名取也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因为的场。
川添轻快地说:“我不当职业除妖师了,的场一门利益攸关,有所惊动而已。”
“你这话听着真冷漠无情。”名取的眼里闪动着戏谑的光,“难道真如外界传闻所说,当初的场开始研究血之术,是因为你挚爱围棋,看不得藤原佐为匿身在无知小孩身后,想让他以肉身出现之故?”
“我试着请求过一次。毕竟,那不是别人,是本因坊秀策。”川添平静地说,“但后来的场研究血至匪夷所思地步,不惜屠戮无辜妖怪,简直丧心病狂。他还企图劝我加入,我为此事与他吵架周旋,整整两年。”
“你因此和他分手。”
“你想想看,每次拜访伴侣家,只能闻到一股浓重血腥味,妖怪残骸堆积,四处放满古怪的瓶瓶罐罐。”
川添形容得贴切。几度与的场打交道,夏目都不寒而栗。他又想起之前在东京与川添相处的细节,她的眼睛总是杳无笑意。那时夏目就知道,川添有着复杂的过去。果不其然。
名取看着川添:“进藤光和藤原佐为都不知道你一早识破真相,并为他们付出。”
川添笑了一下:“你不也是?”一摊手,“不过是为了我们钟爱的游戏。”
“不,若你真把它视作游戏,你不会为它付出至此。而你又为什么不当职业除妖人?”名取摇了摇头,“围棋,是你一直不敢触碰的梦想吧。”
夏目知道名取说的也是自己。
“我没有进藤君那样的幸运与无畏。”川添这么回答。
夏目忽然明白为什么亮的眼里只有光。因为,只有光,能站在亮的身边。
浅葱忍不住开口道:“真由小姐,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你挚爱的事物,没有故人所累。你不妨勇敢追寻。”
川添反问:“谁说我没有故人所累?”
夏目几乎在同一时刻反应过来。他脱口道:“青岚?”
铮!
“松”之音一出,夏目几乎听到展厅里因琴声发出的喧嚷。
“我试着弹奏由‘松’之音构成的曲子一段,以验疏漏。”说着,浅葱信手弹出一曲《西北有高楼》。
琴声绵绵而起: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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