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正文 第23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第23节
用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夏目只知道,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琴声。
“若你是人类,早就声名远扬。”名取也感叹。
浅葱问:“声名是什么?”
然而展厅已然沸腾,几位工作人员不住用韩文惊叹,在场又有琴师进入拨弦,确认琴弦已好,不约而同地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你们当真修好了琴弦?”工作人员将琴放回到玻璃橱窗里,权君难以置信。
刚刚终局的佐为与俞九段也闻声而至。
“果然是一局棋的时间。”俞九段眼里有不可言说的喟叹,“藤原先生,你不仅棋艺高强,结交的能人也是深不可测啊。”
说完后,俞九段就向佐为鞠了一躬,和权君一起准备仪式去了。彼时浅葱已随川添离去,夏目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这是我和浅葱的地址。”那时川添这样说,又问名取,“那个姓绪方的女孩怎么样了呢?”
名取苦笑:“还在哭。连我这个偶像也不管用。川添,你伤她的心了。”
“可笑,不过赢她一局就伤心?那还当什么院生啊……”
夏目意识到他们在说由梨子。光也提过一星半点由梨子的近况,似乎很不顺利的样子。但由梨子和光在一起,夏目并不担心。
对了,光呢?
“贵志,你在找光吗?”佐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抿唇一笑,执扇轻点后方。夏目看到光和亮坐到棋盘两端,似乎在激烈地争论。他们身边的和谷用手捂着脸,伊角则苦笑着向韩国人解释着。
“他们和好了啊!”夏目很欣喜。
“是啊!”佐为也笑,“真没想到,和光吵架时的小亮是这个样子的呀!”
但那笑意很快被一缕忧愁取代。夏目看在眼里,非常在意。
“佐为?”拉了拉他的衣袖,夏目像孩子关心大人般地问,“你怎么了?”
第99章 夏目特别篇尾声 你的名字
夏目特别篇尾声
希望一个特殊的朋友帮你储存爱的憧憬,涵藏那份纯粹的柔情,如看护龟裂大地一朵刚睡醒的百合。我懂,所以缄默。
——致光夏
光回来时已是暮色融融。彼时,夏目已收拾好了衣物,在院子里给树苗浇水,想要按捺下心中的不安。
屋里笛声不绝,带着一缕不为人知的哀愁,如落叶萧索尘泥之上。
旋律往复,夏目只是默然倾听。直到木门吱呀一声,斜挎着背包的光出现在院子前,手里拿着一本帐册。少年金色的帽衫被暖红的霞光所浸染,整个轮廓都细细软软的。日影向晚,两个少年四目相对。
“噗嗤!”光先笑出一声,“夏目,你这个样子,真像眼巴巴等家人回来的小孩啊!”
夏目假装生气:“进藤君,我发现你越来越过分了啊。”话还没说完,却笑了出来。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
光一指屋内:“佐为怎么了?”
光也察觉到了笛声里的伤感啊……夏目说:“佐为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浅葱了。”
“佐为也……?!”光震惊。
夏目重重叹息一声,道出浅葱和他的对话。
“浅葱,她真的很坚强。”光除下背包,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藤椅上,“怎么做到的呢?理智到这种地步。”顿了一顿,“妖怪是不是都这样?”
“妖怪的性格也是各式各样的啊……就像人一样。”夏目说,“有的时候,妖怪好像比人看得更开,感情也更纯粹。”
“看得出来啦。你那本《友人帐》,根本就是妖怪舍不得你外婆才留下名字的嘛。”
光一语中的。夏目忍不住微笑:“是啊。”
他回想起光不久前的那句话:我会感激。
廊檐上一滴雨水打了下来,滴在光手中竹绿色的帐册上,将封面的“进藤棋谱帐”晕染得模糊不清。
“咦?这个?”夏目惊讶。
光获得天元的那天晚上,夏目曾拿着《进藤棋谱帐》到棋院,想把它交还到光的手里。却没想到采访的记者太多,于是,夏目交给了绪方由梨子,请她代为转交。
“谢谢你为我和佐为做了这么多。”光由衷说,将《进藤棋谱帐》小心翼翼地放在膝上,“可是当时,由梨子并没有交给我。”
在塔矢家的围棋研讨会上,由梨子把《进藤棋谱帐》带去了塔矢宅,然后,便被亮借去了。
“哎!”夏目觉得不可思议。
“塔矢简直把里面所有的棋局和批注都背了出来。”光摇着头苦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震撼。”
多少年前的光和佐为,夏目还未相遇。淹没在时间长河里的棋魂的传奇,光从未提起,夏目是从《进藤棋谱帐》佐为的批注里,一点一点地拾起故事的碎片。那些温暖的、悲伤的、动人的……夏目从未经历,却能够一一了解。
“你们和好了吧。”夏目几乎可以肯定了。
“是。他说出了一些我期待了很久的答案。”光点头。
那些答案是什么,夏目没有问。知道现在的光很快乐,就够了。
“最令我震撼的,是这个。”光说。
光翻到《进藤棋谱帐》的后面。
只见《进藤棋谱帐》的后面小半,是光天元赛事之后的棋谱,竟然无一遗漏,全部用钢笔加以批注。是与佐为的书法截然不同的字迹,漂亮工整有力。一开始,注释还比较正常,越到后面,语气就越不耐烦,有一页居然直接用笔在某个数字旁画了个大圈,干脆地写道:“烂招必败。”
夏目瞬间就有些唏嘘。忽然绷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又不敢笑得太放肆,赶快用手捂住嘴。
“喂,喂,你笑什么啊。”光的表情尴尬起来。
夏目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事。”
光扬起眉毛,却在同一时刻咧嘴一笑:“不知怎么在你说’傻’字的时候我特别想猫咪老师。”
“喔,猫咪老师啊……”夏目卖个关子,微笑道,“你要哄一哄它才行。”
“我都不晓得它在气什么,我虽然看不见斑了,但还能看得见它作为猫咪老师的容器啊!”
“老师可能接受不了它在你眼中永远是只大肥猫。”夏目一针见血。
光毫不犹豫地:“那就让它变成我好了。”
夏目:“……”
光坏笑道:“让猫咪老师变成我去会所,我都想象得到塔矢炸毛的样子。”
“……还是不要了吧。”夏目脸一黑。虽然从来没见过塔矢亮生气的样子,但直觉上认为那一定很可怕。
“对了,”光的神情忽然变得别扭,“我粘好了《友人帐》。你……看到了吗?”
夏目有些莫名:“嗯,我早上就把它放到背包里了。”他还是亲眼“监督”着光粘好的呢,光为什么特意提起这个?
“猫咪老师是不是说,等你百年之后,它就会霸占《友人帐》?”
夏目更莫名了:“是啊。”
“你……回去记得看最后一页。”光的脸在夕阳下涨得通红,又补充一句,“回八原再看。和猫咪老师一起看。”
“嗯,好。我会记得看的。”
满壁斜阳,笛声隽永,初春的樱花在两人之间纷纷飘舞。夏目的内心从未如此圆满。
少年拈起肩膀上的一片花瓣,轻声说:“进藤君,我回去了。”
“贵志,要走了么?”笛声戛然而止,一个温润声音传来,如梦轻柔,像漫天飘落的花吹雪。
佐为扶着门框立在玄关上,流云般的衣袂被暮色染得鲜丽。他蓝紫色的眼里闪烁着玻璃似的光,不舍悲伤。他的手里,竹笛末端的水蓝色流苏柔媚飞舞。
这样的佐为,让夏目觉得寂寞。可是他无能为力。
夏目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攒得发皱的纸条,交到佐为的手里。是川添写的地址。
“佐为,希望浅葱能弹琴。”夏目说。
能让浅葱再拿起琴的,就只有佐为了吧。
光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樱花:“夏目,我送你去车站吧。”
夏目从前和光的每一次告别,胸口都会被伤感和失落涨满,觉得很难再交集。或许是因为,光这样的友人太可遇不可求,或许是因为,那个黑白的世界离他太远。
但这次不一样,夏目有了某种信心。不管他们相隔多远,不管所处的世界多么迥异,他们都在一起。
真奇怪,明明,光和佐为都看不见妖怪了。
夏目没有等到回家。
风景在车窗外流逝。夜晚的车厢大多空无一人,夏目要了一杯水靠窗坐着,环顾四周,确认安全无误,便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友人帐》。
翻到最后一页。
夏目的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呛得不停咳嗽。
只见那张纸页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
“进藤光”。
……好像以为自己的字有多好看似的,居然有多大写多大。名字旁边还有一行竖排小字——“致猫咪老师:你休想甩掉本大爷我!”在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还涂上两撮黄毛。
和塔矢君的字迹简直是两种境界……难道进藤君给棋迷签名用的是同样的字迹吗……话说回来,好像就在房间里看到一把在“仓田”上画了个大叉、写着光名字的扇子……对了那把扇子好像被佐为拿起过敲光的脑袋……真想把光踢回幼稚园好好练字……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好丢脸……就他这样子怎么当上天元的啊……
……夏目觉得自己是彻彻底底地惊呆了,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吐槽都有。
等一下,这是什么鬼!
光居然在《友人帐》里自作主张地留下了名字!他真以为这本《友人帐》是朋友联络簿吗?!
进藤光,有史以来在《友人帐》留下名字的第一个人类。
——“你那本《友人帐》,根本就是妖怪舍不得你外婆才留下名字的嘛。”
夏目想象着猫咪老师的表情憋不住地笑,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金色刘海的少年,偷偷拉上房间纸门,将质地柔和的白纸向《友人帐》散落的纸页对了又对,小心翼翼地裁成相同大小。
即使有稍微一点尴尬,也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他也按捺着,微微皱眉,微红着脸,用黑笔在白纸写上一笔一划。
古旧的夏目宅里很寂静,只能听见金石之音,一声一声清亮可闻。窗明几净,日影清明,棋盘上有黑白交错。院子的紫藤,不久就会拂过和纸风铃。藤椅旁的枇杷树,不久就会亭亭如盖。
夏目友人帐里,心里面的我,你的名字。
倚着车窗,夏目静静想着,唇角微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可是,一滴泪水却先从眼角落下,浸染上《友人帐》里的名字,晕成一朵墨色的花。
(夏目篇:完)
棋魂特别篇《红》
第100章 棋魂特别篇零 与过去握手言和
棋魂特别篇零
夏天的日子里,每当你端坐在棋室复盘时,我总是躺在玄关,瞧着头顶上摇晃的和纸风铃。到了傍晚,你敛衣起身,来到我身边坐下。我们并肩遥望远方的暮色。
我们的面前,鱼鳞状的云彩染着金色的边,覆盖了代镇的整个天空,仿佛要蔓延到时间的尽头……
“千年前的日落,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呢?”我问你。
“有点不一样,那时有巍峨的皇城。”你向远方伸出手臂,像孩子似地比出一个大的方框,“光,你不知道,皇城真的好大的呢!”
我被你孩子气的神情逗笑了:“那江户时代呢?”
“喔,因岛的海上日落可壮丽了,虎次郎经常带我到码头看。”
“我知道。确实很美。”我说,想起四年前,我行走在海岸线上。尽管我没有一点儿心情欣赏日落,但那样的壮丽,还是无法抗拒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你不解地侧过头:“光,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注视着你。夕照将你紫色的长发和月白色的狩衣染透。我很欣慰,又有那么一点儿的酸楚,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你的脸上现出担忧与困惑交织的神情:“光,我这一睡,就是四年……总觉得我错过好多啊……”
是啊,你错过好多……我的愧意与寻找、塔矢第一次发现了你、北斗杯的热战……为了遥远的过去与遥远的未来,所以,有我存在。
还有,雨夜里那抹寂寥的白、浅金色短发的少年、那只会说话的招财猫。病房里度过的夏天……关于夏目友人帐的、沉甸甸的全部。
“有了身体,反而会觉得寂寞呢。”你对我说。
我们都感到寂寞。你不再依附我的身体存在了。我和你形影不离的日子已经结束。生命是孤单的远游,我们不再分享,彼此独活。
可是佐为,实不相瞒,你比从前快乐。
从前,你附在我身上的时候,就是身穿月白色狩衣的形象。你回来以后,我为你跑遍了原宿。夏目的院子里,晾满了月白藤紫流纹的织锦狩衣。你“呐、呐、呐……”地鼓起腮帮子,不安地绞着衣袖。
“光,你也买太多了吧!”一边碎碎念着从前一个杯子三千都嫌贵的往事。
我终于不满:“別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可以独立赚钱了!”
我理直气壮,你哑口无言。随即,你轻轻摸我的头,抿着唇微笑起来。与梦境里不一样的是,你现在的笑容里多了欣慰,真实得让人颤栗。我想伸手碰你的脸,可自己却先赧然地笑了,缩回手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夏目来拜访的夜晚,天空打起响雷。咿呀几声轻微的响动,大概是晾衣架和狩衣被风吹得一齐摇摆。你从棋盘前起身,就这么走出了屋子。跪坐在棋盘前的我忽然心生恐惧,赶紧跑到玄关。
雨水纷落,满庭狩衣飘摇,却没有你的身影。一股寒意突然从我头顶蹿到脚底,我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幕之中,生怕在一瞬间会失去些什么。
终于我抓到了你,你回过头,手肘上还搭着我的金色帽衫。我扑到你的怀中,手环住你的腰,你亦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我们几乎一样高了。
你由着我抱你,没有推开,只不解地问:“光,有的时候,我觉得你长大了,懂事了,可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孩子……为什么呢?”我只把头埋到你的锁骨,将你拥得更紧,仿佛你是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佐为,我们不再分享生命,但我们却能发肤相受。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佐为。
我到房间里看夏目,他翻看着父母留下的蝴蝶画册,眼里浮现出熟悉的略带空灵的神情。我不愿打扰,轻轻拉过了纸门。你耐不住性子,摇着我的手要我下棋。
“呐,光,我们下棋……”
“光,我们下一盘嘛……”
“呜呜,光,我们下一盘就好了……”
我并不是故意不回应的,真的。可那一瞬间,我是真的说不出一句话,只目不转睛地凝视你,眼睛里充满泪水。
我们在棋盘前对坐。你抬手执棋——是啊,你的手,早已能够执起棋子,也能够拥抱我了——把黑子落在高目。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秀策的小角。如初。恒在。
拿起棋盒,我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棋盖落在竹席上,发出闷钝的砰的一声。那是畏惧。纯粹的、折服于强者的畏惧。你不是我的父亲,却比我的生父更亲密无间,你不是我的兄长,却比我的兄长更关爱有加。你是我梦想的起源,下棋的终极意义,在我的潜意识里,征服你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了解吗?
可你不予我机会征服。四年前,你就这么悄声无息地离开了。我的灵魂被斩断,我的生命不再完整。我恸哭,我诘问,泪水淌湿百年棋谱,天地都无法回答。
佐为啊,佐为。我寻找、呼唤过你多少次,你知道吗?
幸亏,夏目替我找到了你。我生命的转折点关乎三个人,你、塔矢亮、夏目贵志。佐为,我终于又见到你。
我终于与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
“光。”
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你不悦地鼓起脸,模样像刚出笼的包子:“这是你以前说的,再不认真一点,你就会输得更惨噢!”
我立刻不服气。“佐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说的是实话。佐为,要知道,你面前的进藤光,已经站在棋坛之巅,不再是六年前那个连棋子也不会拿的无知小孩。
这是我的十八岁,属于我的热血时代。
更属于你,神明六年后的应许——藤原佐为!
第101章 棋魂特别篇一 未生
棋魂特别篇一
“居然把你丑陋的名字留在《友人帐》上!”
过马路后,我接到了夏目的电话。我刚“喂”了一声,猫咪老师就朝我大声嚷嚷。
好啊,这年头连猫也会打电话了。
“想拐跑夏目还不够,还想破坏《友人帐》吗?!”
嘿,我不仅想拐跑夏目,我还想拐跑你,猫咪老师。
“猫咪老师,五月五日是男孩节,你要不要来吃鲷鱼寿喜火锅?”
“什么?火锅?我当然——都说了我不要见你了,可恶的黄毛小子!”
……
手机那端传来争夺的声音(“猫咪老师你别再给我丢脸了!”)。两秒钟后,夏目抱歉的声音响起:“进藤君,老师真是太失礼了。”
“没事,”哈哈,猫咪老师什么时候对我有过“礼”啊,“夏目,你什么时候放假?”
“哪有这么快,现在才四月底,每周都有测验……”夏目说,又忍不住感慨,“你们棋士就是好。”
“是啊,不用上高中真是解脱。”
自动门在眼前开启,我走进塔矢家的棋会。市河小姐看到是我,脸上流露出极度欣喜的神情。
“小亮,进藤君来了哟!”
市河小姐那语气,简直就跟中了大奖似的。整个会所的老头都回过头来,包括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塔矢亮。电话那边的夏目显然也听到了,发出短促的一声笑。
“要是没有佐为,我社会科能拿零分。”我把背包捧到柜台上,还在滔滔不绝地和夏目说话,“国中还差点儿没法毕业……”
“我也很头痛社会科。”夏目配合地说,但能听出他在偷笑。
“你可以问佐为,这方面佐为挺好用的——”
“好了好了,你快去和塔矢君下棋吧。”夏目笑着打断我,“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啦,进藤君你真是的。”
“谁紧张了?!”
夏目说了一声“再聊”就挂上了电话。我硬着头皮走向塔矢的位置,顶着所有老头儿惊讶的目光。
广濑先生和颜悦色地说:“进藤君,快半年没有见到你了。”
北岛先生立时吹胡子瞪眼:“这小子不来才好!总算让小老师耳根清净了!”
广濑先生瞪他一眼,“哎,北岛先生,你真的认为这样有很好吗……”
塔矢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脸上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僵硬着脊背,拉开椅子。喂,别那样看着我,当时还不是你客客气气地邀请我再来的?
塔矢开口了:“你今天去棋院了?职业棋士考试如何?”
五年以来,棋院整体的考试制度改变不少,职业棋士考试的日程就提前到了春夏交接的四月与五月。而这一届是这么多年来最受关注的一届,因为考生之中有佐为。
“佐为中盘胜,由梨子输了。”我说。
由梨子今天的对手,是川添真由。我见到川添时特别惊讶,佐为也有片刻的失神。
“你那时不是不想考职业棋士吗?”我忍不住问。川添没有回答。由梨子则别过脸去。这两个女孩,怎么怪怪的?
“我以为你今天会和藤原先生一起来。”塔矢说。
“不,由梨子最近都很沮丧,佐为说和她去散散心。”
“这样。”
塔矢似乎对佐为和由梨子之间也抱有些疑虑,却没有问更多。他拿起棋子,转过话题:“《棋谱帐》第二十三页,第一百零二手,八之四,sai指出这是至败的转折点,我们来讨论一下吧。”
我一下子懵了:“你说啥?”
“你不会连自己三年前的棋都不记得了吧。”
“哪有人会用心去记自己三年前的每一局啊?!”
“我以为你很在意sai。”
“等等,这和佐为又有什么关系?!”
“进藤光,这可是sai特地指出的败招!”
“……”佐为每天晚上都把我杀得片甲不留,在他眼里我败招无处不在……吧……
唉,我怎么会有这种没志气的想法啊……
“行,你复盘吧。”我妥协道,见塔矢扬起眉毛,赶紧补充,“拜托,我真的不记得了。”语气诚恳得就差没双手合十了。
塔矢复盘没多久,我就认出来了。这是我十五岁,第一次冲击本因坊循环赛的棋谱。
《进藤棋谱帐》第二十三页:进藤初段vs森下九段。大败。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我跟和谷站在棋室玄关,电梯开启,森下老师走进,我转向他,微微压着下颌,浑身肌肉绷紧,全然没有以往研讨会时轻松上阵的状态。
“你握着那把折扇,不是用来耍帅的吧,而是用来证明什么吧。”——森下老师浑厚的声音犹在耳旁。当时的我一语不发,只握紧了折扇。
“当时,我第一次在赛场上碰见森下老师。”我对塔矢说,“心态上还存在不成熟。”
“我初次看这局棋,以为是到后期,你走错一招才全盘皆输的。”塔矢说,“但是,sai指出,早从一百零二手,棋局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那一手,我是把自己当成佐为下的。”我实事求是道,“我那时还没有驾驭这一招的实力。”
“可是,按你当时的实力,也不至于溃败到如此不堪。你为什么会下成那样?”
我差点儿拍案而起。塔矢言辞刻薄就罢了,拿三年前的棋谱来讨论,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不然,你告诉我?”我生硬地说。
塔矢亮这个人,我太了解。他性格里有一种强势,习惯自己思考,不需别人给他答案。三年前的午后,他察觉到了sai的踪迹,我还沉浸在悲喜莫辨的情绪里,他就自己说出了结论: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
“你太想赢,可是又知道,对方是你的老师,自己不可能赢。你在这样的矛盾中大乱阵脚,甚至不清楚自己该怎么下了,只好以sai的角度思考——那是你被逼上绝路时唯一的选择。”
塔矢的声音轻缓,我的心口却莫名起了一丝异样而辽远的凉意,手垂落在棋桌底下,将折扇握得死紧。
塔矢不疾不徐地继续:“你有没有想过,你内心深处其实并不信任自己的棋,进藤光?”
第102章 棋魂特别篇二 宿命的对手
棋魂特别篇二
不知和塔矢讨论了多久,忽然听见淅沥雨声。天色变暗,落地窗滑落出一道一道淡淡的水痕,投落到棋盘上,起了涟漪一般。
塔矢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得回去了。”
“咦?这么快?”我还沉浸在他方才奇异的说法里,回不过神来。
“父母亲都在家,我不能像从前一样和你讨论到半夜了。”
我沉默一会儿,说:“塔矢,你还愿意跟我讨论吗?”
塔矢没有片刻的犹豫。他轻声道:“从十二岁开始,我对面的位置就为你而空。”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我一定特别受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你等着的那个人,确定是我?”我注视着他问。
“进藤光。”穿西装外套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停住,塔矢转头看我,目光像子弹般犀利不可阻挡,“我说过,我由始至终看着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那天,塔矢说了这句话,浅葱就接好了琴弦,佐为也以半目胜俞九段。会场自然是哗然,古董珍宝大部分为国家博物馆竞得,天野社长不停地说这回佐为和那位神秘的琴师功不可没。我和塔矢忙得不可开交。会后,塔矢把《进藤棋谱帐》交还给我,只简单地说:“我全部都记了下来,你后来的棋谱,我也收集在这里。”
顿了一顿,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来会所吧,进藤。”
……
我把棋子收拾到棋盒里,也站了起来,平和地说:“塔矢,我们需要谈一谈。等你有空。”
会所里的客人们都颇意外地看着我们。我和塔矢亮都站了起来,却没有吵架,只是和气地说话,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状况。
塔矢说:“现在就谈。”理好西装外套,“进藤,你去拿背包,我们出去。”
雨水滂沱的街道,行人撑伞涉水行过。我没有带伞,于是,便和塔矢共用一把黑色的大伞。
我想起那个雨夜,塔矢低着头流泪,我惶惶站在雨中。明明是佐为打败他的,却仿佛是自己做错了,说不出的无助茫然。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意了吧。
比谁都要在意、比谁都想要站在他身边的,这种心情。
在我们踏上对面人行道的刹那,红灯转绿。堵塞的车河推搡着移动起来。
“你不是要赶快回家?”我奇怪地问。
“吃一碗面的时间还是有的。”塔矢说,“进藤,我请你吃拉面吧。”
居然请我吃拉面,这个人是我认识的塔矢亮吗?
“你认识几家拉面店?”我揶揄道。
“只知道一家,在名古屋,父亲在我小时候带我吃的,”顿了一顿,塔矢的脸上居然露出严肃的神情,“非常好吃的拉面。”
“真的假的?!”
“这不就是代镇的海鲜拉面店吗——”
这时候华灯初上,卡座没有了,我和塔矢并肩坐在吧台上。
“这是新开的东京新宿分店。”我看也不看餐牌就点了两份海鲜拉面,服务员都在笑,“二位一定是别的店面熟客了吧?”
“夏目才真是熟客,他十年前就特喜欢这家的拉面。”我对塔矢解释了代镇拉面店的事情。
“你和夏目君很要好。”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还有你,塔矢亮。我早已把你视作最好的对手与朋友。
如果说佐为是我梦想的起源,那么你,令我的梦想完整。
你是光之棋无可替代的另一半。
塔矢深深低下头去,墨色发丝垂落,声音是用力克制的平静:“进藤,对——”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需要听他说什么了。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
塔矢诧异:“进藤?”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塔矢。”
塔矢咬住下唇,半晌,还是开口了,神色是我熟悉的固执。“对不起。”
“你这家伙……算了,拿你没办法。可是,平心而论,隐瞒你多年,许下承诺不兑现,我也有错。”
“这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我说。
“然后,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这个想法,我从未改变。”
我不理解了。我侧过脸,凝视塔矢直视着我的双眸。我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塔矢的眼睛,几乎无法呼吸。那样细长漂亮的轮廓,沁出幽亮的碧色,落满了锐利晶灿的星芒。
我在他的眼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庞,像一面镜子!
这一瞬我居然惊慌,仿佛有不可承受之重。我咬了咬牙,说:“如果,没有那两局棋呢?”
塔矢转过脸,呷了一口玄米茶:“得知真相后,我很愤怒。进藤光,你怎能愚弄我。可你又真真切切地追了上来——那么多人说要挑战我,只有你,追了上来。”
我笑了一下:“我虽然很无知,但我足够有勇气。”
“不可否认。”
“有勇气的人太多了,越智、和谷、伊角、奈濑、由梨子,哪一个没有勇气?塔矢,我心里可明白得很,如果没有佐为,在你眼里,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我有些悲凉地说。
塔矢沉默一阵,拿过筷子递给我,平和地说:“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我怔怔地问。
“如果没有sai,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记住进藤光——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塔矢行洋,也许我就不会把围棋当成事业;如果我那时没有遇见被sai附身的你,我几年后才考职业棋士,十五岁还是自己一个人打谱——这些如果,全都没有意义。现实就是如此。你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你是我宿命的对手。对于我来说,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愣住,慢慢反应过来,笑了:“是啊!”
即使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获得你的瞩目,即使我的灵魂会失陷于无穷尽的自我质疑,即使我竭力想要在你的目光中寻找我自己,即使我终生奋斗,也不能替代你眼里佐为的位置。
但我已站在你的身边!我们是宿命的对手,毋庸置疑!
所以从现在开始,放弃无谓的惧怕,忘记是我与否的执念。别再想已然逝去的前因后果,别再为获得神明的青睐沾沾自喜。从现在开始,对每一步棋抱有敬畏,用最庄严肃穆的心,下好每一局!
“我会继续和你下棋。”我真诚地看着塔矢,“我们和佐为一起,追寻神之一手。”
塔矢看着我伸出手,眼底有星辉流荡,炽热的情感不可言说。我也伸手,和他交握。
长久的疑惑解除了,连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开,我一瞬间居然眩晕,简直有做梦的错觉。
雨水依旧滂沱,我和塔矢撑着同一把伞走向地铁站。沿路经过棋院,“日本棋院会馆”的牌匾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对局室里啪啪落子的声音、橱窗里的棋赛公告、墙壁上张贴着的海报……等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是此刻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新生的感觉。
我们站定在地铁站前。
我说:“你回家吧,我到棋院里坐一坐,顺便等会儿佐为。”
“你把伞带着吧。”
“没事,我跑一下就到了,棋院那么近。”
“你小心点。”
“替我向塔矢老师问好。”
“父亲说他……算了,以后再说吧。”
我朝塔矢挥手,跑进雨帘之中。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棋院拐角的斜坡,绯红的油纸伞下,佐为和由梨子在一起。佐为似乎说了些什么,由梨子的身子晃了一晃,她缓缓蹲了下去,嘤嘤地哭泣起来。
第103章 棋魂特别篇三 雨中的高墙
棋魂特别篇三
“二十目!佐为,你赢了由梨子整整二十目?!”我震惊。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