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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正文 第24节

    [棋魂]光夏 作者:菀词

    第24节

    我们到棋院里避雨时,由梨子为我复盘了。棋局险峻,每招每式直奔要害而去,不留分毫情面。

    而每天晚上,佐为也是这样对我的。

    与孩提时截然不同的棋局,刀一样尖,冰一样冷。不可捉摸的杀意,棋子以各种诡谲奇特的方式将我吃死,还来不及反应,就一瞬丧命围城!

    我也就罢了——这样对待由梨子,太残忍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下?”我忍不住责备佐为,“你赢她一目、两目不就好了?”

    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然而恍然以为往事重现的又怎会只有我一人。隔着六年的光阴,我和佐为默然相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雨水从绯红的伞尖啪嗒、啪嗒滴下。

    满室寂静,只能听见由梨子的抽泣声。

    “由梨子……你、你已经下得很好了,不要这样……”我慌不择言地说。

    由梨子却还是低着头,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我知道,她和从前的塔矢亮一样,没有在听。

    “赢她一目、两目?”佐为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响起,“光,你就是这样指导由梨子的?”

    我迎向他,一字一顿:“不然呢?”

    “这就是结果。”佐为轻声道,眼里却闪烁着犀利的光,“现在的由梨子,完全无法承受失败。”

    “不是无法承受,是棋力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你不拔剑,只以鞘格挡,对手纵然输棋,也无法感受切肤之痛。”

    “佐为,由梨子的指导者是我!”

    “所以,光,请你明白,一切责任全在你身上!”

    我刚想争辩,方才还低着头的由梨子却猛然推开棋盘站起,棋子散落,发出哗啦一迭声地巨响。我和佐为噤声,齐齐转向由梨子。

    “你们……不要为我伤害感情。”由梨子的动作虽然用力,声音却微不可闻:“——是我的责任。我不应该妄想追上绪方兄长……我不应该妄想成为棋士。”

    我慌了:“由梨子,你胡说些什么?”

    佐为则说:“从今天开始,由梨子,你放学后就来代镇,我和你下指导棋。”

    “不……不……”由梨子不住摇头,后退几步:“佐为,我不要和你下!”她忽然崩溃似地哭了出来,“你……你实在太可怕了!像一堵高墙!”

    我的慌乱刹那间转为怔然。

    曾经的塔矢亮,现在的由梨子,他们都惨败于佐为手下,而我都不约而同为这一幕见证。

    “我不可能赢的。”由梨子还在喃喃地抽泣着,不住摇头,“职业考试太难了……考生里面,还有佐为你……我……我要放弃……”

    说着,她难堪地甩开长发,就这么冲入了雨帘之中。

    “糟糕,光,你快打给绪方先生!”佐为着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瞪佐为一眼,摸出手机。

    夜晚,我没有和佐为下棋,只凝神看着佐为和由梨子的这一局。

    我和由梨子下棋时,总是暗自整地,只赢她一目两目。我是否太想当然了?佐为说的对,由梨子无法面对失败,是身为指导者的我的责任。

    肩膀忽然被轻轻搂住,紫色发丝垂落,温柔坚实的力量。雪白的广袖垂散在我的脸颊边,淡淡洁净的香。我转身:“佐为。”

    顿了一顿,我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该顶撞你。”

    “光,我也不该。”佐为叹息,他敛衣跪坐到我的对面,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我想起许多往事。小亮,还有你。”

    “我也是。六年过去了。”

    “我很遗憾错过。我真想陪你走过。”

    “现在也不算太晚。”

    我们相视一笑。代镇的月色下,佐为的脸庞朦胧清幽。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沁到我的心底。

    “你说,和由梨子今天去散心,就是去下棋?”我问。

    “不,由梨子今日被香子……不,川添小姐打败,我原不想再提棋局,便邀请她拜访一位琴师。”

    我一愣:“浅葱?”可是,你和由梨子都看不见她。

    佐为说:“我们只在楼下徘徊了一阵,那是个琴行,在东京地铁的西北线。我听见楼上传来琴声,却无一不是浅葱所弹。浅葱的琴,天下无人能及,我一听便知。”

    我想起浅葱的那首歌:《西北有高楼》。

    “浅葱还是不肯弹琴?”

    “是。但她身在琴行,我也稍稍放心。”佐为的视线转向棋盘,叹息,“光,我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围棋的日子。”

    “我也是。那么,你们去看浅葱,之后又是怎么下棋的呢?”

    “因为由梨子揣揣不安,提出要和我下一局。她说,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强的,因为身为天元的你,互先只赢她一两目。而绪方先生又总是和她下让子棋。”

    “我错了。”我轻声说。

    “光,你只是不想她伤心,但棋士要面对什么,你最清楚。”

    “我清楚。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莽撞、厚脸皮、没有自知之明。”

    佐为笑了:“光,你这样看待你自己?”

    “是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耸肩。看到佐为唇边意味深长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不禁就有些尴尬,把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起来,又问,“由梨子的棋,你怎么想?”

    “由梨子的高墙,其实只是她受过往所阻、惧怕失败的心。”

    而这何尝不是每位棋士的高墙?我的、塔矢的、伊角的、和谷的、越智的……历史洪流中每一位棋士的。

    “她会走过来的。”我坚定地说,“由梨子的背后,有我。”

    就像我的背后有你一样,现在,由我来成为由梨子的力量。

    “光也负担起提携后起之秀的责任了呢……”佐为欣慰微笑,“光,你是理解如何‘天赋’一词的?”

    我想了想,说:“比常人更快、也更容易理解和掌握。但我不认为有天赋就意味着懈怠,相反,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勤奋。”佐为接道,“和塔矢亮一样,由梨子非常勤奋。光,实不相瞒,她比当年的你勤奋数倍。”

    什么嘛,我当年还不是没有喜欢上围棋么……我忿忿不平地腹诽。再说了,要不是塔矢亮挑衅我——

    然而想这些都无济于事了。我进藤光,可不能让自己的学生(而且是个女生)给追上了!

    “佐为,我们下棋吧!”

    说着,我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第104章 棋魂特别篇四 刹那流光

    棋魂特别篇四

    和佐为讨论棋局到深夜,彼此意犹未尽,不得不向对方睡眼惺忪地道晚安。整理好棋盘,去佐为的房间折好《围棋周刊》,为他铺榻榻米。

    “光,我可以自己来的……”佐为不安地搅着衣袖。

    我假装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又想像上次一样盖着旧报纸睡吗?”

    那是我们刚搬来代镇的一件事。我忙着整理东西,佐为津津有味地看着《围棋周刊》。到了夜晚,我累得睡着了,醒来时竟然发现佐为盖着旧《围棋周刊》睡在地板上,身边的棋盘黑白零星。

    “我应该把那情景拍下来,挂在棋室里,让每个找你下棋的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然后折扇咚地一声敲上我的脑袋。

    话说回来,佐为酣睡的神情,和睡在棋盘上的猫咪老师很像……一样的舒适安稳。

    佐为附在我身上时,总是他看着我入睡,而灵魂状态的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很多个寂寞的晚上,我靠着窗,就会很想问佐为,我睡着时,你都在做什么呢?是看《围棋周刊》,还是,无聊地数着城市夜空的星星?

    可是现在,不需要问,我就找到了答案。

    夜晚的月光探进窗户。一枚镶嵌在墙上的镜面,在棋盘上投落白色的光斑。佐为入睡时的面容如无暇的玉石,立乌帽和狩衣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如此的安详、美丽,像无忧无虑的婴孩。

    你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在和谁一起下棋吗?

    我从不知道,仅仅是看着一个人熟睡的模样,内心就能如此圆满。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四年前的每一个我入睡的时刻,佐为,他一定也是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我的。

    与佐为的熟睡相比,我却接二连三地做梦。

    也许那是因为,当上天元、又加上sai引发的关注,各式各样的应酬变多了。也许是因为,连日来的王座循环赛事。又或许是因为,每晚比白天的棋赛更为激烈,注定落败的——与佐为的对局。

    我许多次梦见一个冰屋。雪白的门面是奇怪的拱形,猫咪老师有时候攀在上面,有时候不在。佐为和夏目坐在星罗棋布的棋盘边。《友人帐》上墨迹蜿蜒。不认识的人簌簌踏着雪而过。

    我穿着金色的羽绒服,干脆盘腿坐在雪地里,将手里的折扇一开一合。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看不见我的孤单。

    哪怕是在梦里,也觉得很强烈的孤单。

    可是和四年前佐为离开带给我的痛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于是我不置可否地坐在那里,瞧着冰屋里的他们。

    可是,忽然间,冰屋里的夏目站了起来。透过透明的冰墙,他凝视着我,目光笔直深邃,仿佛看向我的眼睛深处。

    我猛地站起,球鞋用力踩在雪地上,发出吱的一声响。

    “我进藤光!”梦里的我指住自己,语无伦次,“你……你能看见我吗?”

    梦境根本就是虚无,现实中的我明明没有这样的畏惧。

    在这缥缈的虚无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卑微和困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看见我。

    翌日清晨,佐为有职业棋手考试。我和他先搭电车去棋院,再去会所找塔矢。

    我们从前就很习惯一起通勤,只是现在,佐为总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目光。之前佐为会有些不适(佐为:“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我看?呜,我又不是可怕的妖怪。”我:“如果你真是妖怪,他们就看不见你了。”),后来,他也不在意了。

    城市的风景在车窗外流逝。蓝色的晴空一览无遗,云层下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东京的街景和四年前比起来,除了电车轨道逐年增多,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原本在我眼里略显乏味拥挤的城市迷宫,现在看来却有种十分宝贵的热闹繁华。

    “佐为,我下个月去考驾照。”我对佐为说,“等你考上职业棋士,我们就买一台车好了。”

    “欸?车?像绪方先生那样的红色小车吗?”佐为兴奋地说,“从前看他驾驶,小亮坐在旁边,很潇洒的样子呢!”

    “呃,我可不会买红色的车子。”据说是绪方那台车是由梨子选的颜色……(绪方忍耐到现在也挺不简单的……)

    佐为特别期待。“有没有黑白颜色的车子?”

    “噗,你以为是斑马吗?”

    到了棋院,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停车场。原本早早就停在那里的红色小车,此时却不见踪影。

    佐为也留意到了。他与我面面相觑:“呐,光,由梨子不会不来了吧?”

    我摇头,却也担忧:“由梨子只是说说而已吧?”

    夏目口中的由梨子,是一个勇敢、不轻易言弃的女孩。想起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抱歉,我指导了由梨子那样久,却不如多年前的夏目了解她。

    我和佐为走向对局室。一路上有许多向佐为鞠躬的棋手,佐为不断说“请不必如此”并加以回礼,但不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这种状况。

    就连筱田老师也向佐为鞠躬了。这令佐为很是困扰。

    “职业棋士考试也是这样,和我对局的大家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有些孩子,还没对局,甚至就发抖着哭了。”

    佐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甚至是难过的。他难以消受地揉了揉额头。

    “我只想下出最好的棋局,并不希望大家畏惧地坐到棋盘前啊。”

    哪怕是职业棋士选拔初赛,佐为旁边总会有高段棋手观战。这对不擅应战的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个挺大的打击。佐为在职业棋士初赛的对手,好像都无法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

    “这是他们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休息室里,我对佐为说。我肯定周围的孩子都听见了我的话,毕竟我和佐为都挺引人注目的。

    “无法战胜对高手的畏惧,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棋士。”我煞有介事地说。

    经过休息室的伊角听见我一本正经地说这话,立刻笑了出来。他温和的笑容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佐为似乎也被我逗笑了,却无法掩饰脸上的一丝不安。

    佐为就是这样,总是无法不在意旁人,尤其是对围棋怀有热情的孩子。

    对局室里,那些投落在佐为身上的目光,有的是非常坦白的崇拜,有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它们汇聚成某种让佐为、也让我不适的重量,怎么也卸不下来。

    我当初不加考虑地公布佐为是sai的消息,是不是做错了?

    “你很担心藤原先生吧。”对局铃声起,我回到休息室里。伊角给我端来一杯热茶,“这些日子,辛苦了。”

    我向伊角道了谢,呷了一口茶。在伊角面前,总能放轻松下来。

    “我怎么会担心佐为?”我嘴硬道,“这世上最不需要担心的家伙就是他。”

    伊角笑了。他在我身边坐下:“进藤,你这语气,真不像藤原先生的弟子。”

    “是没办法才解释成那样的。”

    我的脑海里忽然爆出了夏目说的“宠物和饲主的关系”……

    “对于我来说,藤原先生出现在职业棋坛,是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伊角的眼里是我熟悉的热情。

    “我也这么想。”我叹了一口气,“只是……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看待围棋的眼光,都像我们那么单纯。”

    “单纯也好,不单纯也好,围棋上的输赢是分明的。输不是过错,赢就更不是了。”

    伊角的声音如泉水般沁入我的心里。

    “伊角,我害怕。”我诚实地说,“比我自己考职业围棋时害怕得多。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他……你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但是,忧虑不能使未来更好。倒不如下好眼下的每一盘棋,同时期待藤原先生复出给我们带来的惊喜。”

    “你说得对。”我认同地点头,“谢谢你,伊角。”

    伊角忽然微微一笑:“进藤,这些日子以来,你令我刮目相看不少呢。”

    “哦?”

    “我没有想到,取得天元头衔的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骄傲。”

    开玩笑,每晚被佐为杀得片甲不留,谁还能骄傲起来。我腹诽道。

    “对了,和谷一直有个问题。现在我替他一起问你。”

    “你问……欸,他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当然不会。只是你总是和藤原先生一起出现,和谷问不出口。”伊角笑道。

    “哦?”我顿时好奇,“是和佐为有关的问题咯?”

    “是啊。他想问你,很久以前,在网络上sai对zelda说的‘我很强吧’,是不是你打的。”

    好你个和谷,这么久了还一直记仇。

    “好啦,是我打的。”我痛快地承认道,“佐为那时还不会打字。”他后来还是跟夏目学的。我又补上一句,“和谷不爽就叫他出来揍我,别一直跟我不说话就行。”

    离开棋院时,我站在对局室前好一会儿。孩子和成人都跪坐在棋盘前,脸上不约而同都是肃穆的神情。金石之音不绝,仿佛从远古持续到了今天。

    那一刻时光如镜倒影,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我,以及在我身后的佐为。

    千年不变的日光,照进寂静的室内。尘埃不受限制地飞舞,像银河里的浩瀚星球。其中有几颗,脱离了寻常时空的轨道,落到了侧旁水紫色的长发上。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佐为抬起了头。他向我温柔一笑。怀念的笑颜,带着浮光的暖意。

    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来我一路走来,光与影的反射与相投,那些值得铭记的交汇与碰撞,原都只是为了千年后的这一刹那。

    佐为,神并不是要你成全我。神要成全的人,是你。

    第105章 棋魂特别篇五 最好是

    棋魂特别篇五

    下午,我去塔矢家的棋会。走到半路,天色又变得阴沉。

    “又要下雨了。”我下意识抱怨道,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了……我不由暗暗嘲笑自己。

    回不去了。我和佐为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

    塔矢家的棋会就在马路对面。隔着斑马线,我远远就看见了塔矢亮,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取周一。尽管他戴着墨镜,但那出众的身形,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

    几个等红灯的女生已经一个劲儿地兴奋了。

    “喂!快看那边,像不像名取周一?”

    “他旁边那个,不就是围棋国手塔矢亮吗?”

    “对耶,报纸上说他们是表兄弟!”

    “我们快去找名取签名!”

    但她们的希望落空了。名取好像要离开了,他交给塔矢一个白色的纸风车,就迈开步伐离开了。

    塔矢亮望着名取远去的背影,拿着纸风车,独自伫立在人群之中。素净的黑伞在拥挤的五颜六色中,显得有点寂寞。

    我在对面看着,忽然感到陌生。

    塔矢抬起头来,就在这一瞬,看到了我。绿灯也在同一时刻亮起。

    岁月长河里的我们,好像一直是这样。我向塔矢跑过去,塔矢就站在前方等我。尽管我最后还是站到了他面前,但内心依然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生怕失去他的注目。

    “名取来找你?”我看着塔矢手中的纸风车。

    “嗯,这是我和名取表哥小时候的约定。有重要的棋局赢了,表哥就送我一支纸风车。”

    “难怪。”上次在塔矢家里见到好多。

    “等一下,赢了重要的棋局?”我注意到点子上,这时我们并肩走进围棋会所,“这说的难道是王座循环赛?你昨天在名古屋赢了芹泽九段?!”

    而我不久前才刚输给芹泽老师,无缘王座循环赛的第三轮。这一局被佐为复盘多次,批我用力过度。

    塔矢点了点头。“还有,我升六段了。

    “……”这时的感受真复杂,我这个四段该说恭喜吗?

    “小子,又被小老师远远甩在身后了呢。”北岛先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进藤,我看了你的比赛,发挥也太不稳定了。”广濑先生也说。

    我搔了搔头,无法反驳了。很多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尤其是佐为。

    “下棋吧。”塔矢拉开椅子。

    我们如往常般下起棋来。

    有时候觉得,棋士的荣耀就像烟火,上升、发光,电光泡影一闪,刹那间归于平静。我还是在日复一日地下棋,心情随胜负起伏,与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元,棋盘的正中央,巅峰星位,也意味着回到原点,从头开始吧?

    跻身高手之列,翻山越岭后要面对的,是更高的山,还是暗潮汹涌的海?

    “不必下了。”不等塔矢下出后一子,我就说,“这一局,再怎么下,我都会输给你一目。”

    高手之争,到了官子阶段,管中就可窥豹。

    “你中间这一手‘靠’是败招。”塔矢一针见血。

    “我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我诚实地检讨,“这一手‘靠’,在当时来看是神来一笔,下到后面才发现,压制了定式的发挥。我想尽办法,想去除这一手带来的阻力,却再也来不及了。””这步棋,没入棋形太深了。”塔矢说,“就像刺一样,彻痛全局。”

    “你说得对。”

    “你今天倒爽快。”

    “我的棋是这样,你呢?”

    “我?”

    “我先你一步拿到头衔,是你心中的刺吗?”

    我这话问得直接,毫不客气,也全无预兆。塔矢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没有不悦,也没有尴尬。只是那一刻,像被雪亮的刀光晃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异常凌厉地虚了一下,像雄狮在骄阳下半眯起双目,准备出击狩猎。

    他似笑非笑:“最好是。”

    我差点儿跳起来,双手猛地握拳,攥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塔矢这段日子取得的优异成绩,让我以为他想证明自己、从未落于人后。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想要炫耀又不甘被他超越的隐秘心情,我问出了这句话。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自作自受,让塔矢又一次狠狠地挑衅了我!

    我想,那是因为,塔矢亮没有自卑感!

    第106章 棋魂特别篇六 我等着你

    棋魂特别篇六

    周末在绪方宅,我和由梨子在棋盘前相向而坐。热带鱼箱幽蓝的光芒映在少女疲倦的脸上。

    “你也要骂我吗?”由梨子垂头丧气地说,“我这几局都惨不忍睹……”

    “没有惨不忍睹,你这周只输了一局。很不错了。”

    由梨子皱起了眉头,小巧的鼻尖一点一点地泛起红来,眼里晶莹闪烁。

    欸?不会吧?!

    我无所适从了,由梨子居然就这么哭了出来:“我的压力比别人都要大!绪方兄长……你……佐为……别人都说我占尽了资源却下不出好的棋局……还有我的年龄……”她看向我,扁着嘴巴,“进藤,像你这种天才少年,怎么会理解我的痛苦呢?”

    “我能理解。”我说。

    由梨子一下子噤声了。她怔怔看我。

    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自己的历程。一塌糊涂的团体赛、倍受奚落的院生生涯、佐为离开后的不战败、北斗杯耻辱的败北、忐忑无措的头衔挑战赛……

    由梨子的脸上浮现出震撼的表情。

    “我、我一直以为,你很顺利……”她不可思议地说。

    “没有人一拿起棋子,就能下出名局。”我简单地说。

    结束后,由梨子送我离开,天色渐晚,夕阳绚烂的霞光洒满夏日的街道。

    “进藤!”我走到拐角时,由梨子忽然在我背后大喊一声。难以想象,她娇小的身体竟能发出这样洪亮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回过头。由梨子的面庞晕在暖红色的余晖里,轮廓看不清晰。唯有那双眼睛,光辉灼灼。

    “我会追上你、还有兄长的!还有,佐为——”

    我笑着喊回去:“我等着你,绪方由梨子!”

    三天后,由梨子和佐为在职业棋士赛上相遇。

    我匆匆办好天野社长交待的事情,就赶往对局室,迎面遇上了塔矢亮。

    “你也来看他们的棋局?”我有些意外。

    塔矢亮点头。他领我来到一间棋室内,里面坐着绪方和芦原,还有几位在幼狮子战见过的棋手。

    “……也太夸张了。只是职业棋士的一局而已啊。”我脱口道。

    这样的压力,比我当年过无不及,连我也觉得不堪重负。从前,还有佐为替我分担,而现在的由梨子,却只有一个人。我忽然如坐针毡,仿佛他们审视着的、现在与佐为比赛着的,不是由梨子,而是我自己……

    就这么坐在他们中间,我的脊背居然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一听到他们说由梨子认输了,我就冲去了对局室。

    几乎整个对局室的考生都围在佐为和由梨子的棋盘边,却破天荒地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挤过去,盘面清淡恬适,既无强弱悬殊的煞气,又无高手争棋的惨烈,是应对新人的最佳棋局。佐为神色静穆,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由梨子。由梨子则至始至终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

    绪方站在旁边。平常那么强势的他,这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由梨子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我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肩膀。由梨子却在这一刻抬起了头,迎向佐为,眼里的光芒热烈坚毅。

    “佐为,你愿意为我复盘这一局吗?”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绪方先生。由梨子在此刻抹去眼泪,冲我咧嘴一笑。

    我望向佐为,心中欣慰。佐为也温柔地笑起来,仿佛满城飘飞的梨花吹雪都落入心里,欢喜无限。

    我和由梨子站在塔矢宅的竹箜旁时,职业棋士考试进入了最后的角逐。目前保持连胜的是佐为、川添真由。由梨子和奈濑一样是三败。

    我一直以为只有实力才能赢得强者的注目。可是,由梨子让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让强者从心底发出尊重的,是迎击困境的勇气,以及永不服输的斗志!

    “进藤老师,以后还拜托你一直指导我啦!”由梨子说着就向我鞠了一躬。

    “没问题,只是别叫我‘老师’就好。”毕竟从你身上,我也学到了不少,“我可不想被只小我两岁的人叫成像……(小声)你知道,就是像塔矢老师那样……哇,多恐怖……”

    我和由梨子顿时“哈哈”地笑作一团。

    “进藤。”

    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平白无故响起,我差点跳起来。“塔矢亮!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吓出心脏病!”

    塔矢的目光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完了,他该不会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吧……

    看到塔矢,由梨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竹箜咚地一声敲在石上,她用力抱紧了手里的热带鱼缸:“我……我去接名取先生!”逃也似地呱唧呱唧地踏着木屐离开了。

    “她好像很怕我?”塔矢问我,“进藤,该不会你对她说了我的坏话吧。”

    还用我说?每次你们家的研讨会,让由梨子输得最惨的那个不就是你?

    一些棋手会有自己的克星,就像和谷的克星是阿福,塔矢的克星是座间王座。对于由梨子来说,这个人就是塔矢。每回由梨子遇到他,下出来的棋就总是有点犯傻。

    “你干嘛出来吓走人家?”我对塔矢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绪方先生和藤原先生要开始对局了!”

    初夏,傍晚,红日正酣。古色古香的棋室里有袅袅呈螺旋状上升的茶烟。月白藤紫花纹的狩衣铺展,映在盛着冰块的乌黑漆盆里,静中有动。佐为与绪方先生在棋盘前对坐。金红色的夕阳,将两人的侧脸染得浓烈。

    这一局,双方等待足足四年之久。

    我不由分说,走到离佐为最近的地方,盘腿坐下。杜若淡淡洁净的香气扑来,悠远清新。

    见到我来,佐为向我宛然一笑。我也朝他扬起嘴角。这一局的实现令人宽慰。

    绪方似笑非笑:“藤原先生,你和进藤的默契,实在是非比寻常。”

    我郑重地转向绪方:“拖欠你们棋局多年,我很抱歉。”

    “进藤,不必抱歉。”绪方缓缓地说,“是我要感谢你,由梨子承蒙你们二位指导。”

    佐为说:“光教得好,由梨子自身也有资质。”

    “由梨子小姐自幼就显现出与小亮相当的围棋才华,十几岁时再不培养就不能成才。”塔矢名人缓慢地说,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棋室里,“我敦促绪方多年,最后却是多亏了进藤君,由梨子小姐才得以步入弈道。”

    原来是因为塔矢老师,绪方才不断强迫由梨子参加研讨会的。这背后的良苦用心,由梨子知道吗?

    忽然,我感觉到塔矢亮在身边动了一动。我敏锐地侧过脸,塔矢不可避免地对上我有些戏谑的目光,神色微妙地一哂。

    塔矢亮,原来你每次在研讨会将由梨子杀得惨败,就是因为你父亲口中“与小亮相当的围棋才华”?

    我忽然就沾沾自喜了。识破塔矢亮的秘密让我有一种别样的快感,最重要的是:由梨子是我进藤光的学生!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简直鞭炮齐鸣。塔矢似乎知道了我在想什么,面色一冷,眼神锐利如弦上之箭,那神情与六年前如出一辙,仿佛在说:“就凭你?”

    我和塔矢之间的互动,佐为自然看在眼里,此时不禁执扇莞尔。

    只听绪方说:“由梨子想要追上进藤和小亮,再下十年也是不够的。而你,sai——”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肃穆,“你是我们棋士不断仰望、穷尽一生去企及的梦想!”

    “我终于等到了这样的你,sai!”

    第107章 棋魂特别篇七 观局

    棋魂特别篇七

    晚上,月色皎洁,我在房间里独自思考佐为和绪方的这一局。

    佐为以三目胜绪方。双方都下得震撼人心,尤其是绪方先生,看得我一身冷汗。我先前在天元赛事之所以能突破他晋级,现在看来,完全是侥幸。塔矢曾告诉我,由梨子的母亲在那时候去世。绪方先生一定是在为家事心烦意乱。

    绪方先生,很强!我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笔。

    在圈到第203手棋时,手里的笔停了下来,我皱起眉头。

    绪方的黑203手,拆——被佐为逼到山穷水尽时下出的一招,在这之后,败局已定。

    要是绪方不这么下呢?如果是我,我会下在“扳”,脱先。

    下在“扳”后,佐为会输吗?

    不,佐为当然不会输。

    但可以延长战局,争取一些空间。

    佐为不会让这样的空间存在。要是佐为后一手分断,绪方的左下角就崩溃了。

    但如果佐为没有分断呢?佐为很可能不分断,而把之前的棋连起来,争取更多的腹地……

    这样,不就延长战局了吗!

    是的……是的!我脑海里的“扳”,是有效的一招!说不定,可以力挽狂澜!

    我感到心潮澎湃,顺手拿起电话拨给塔矢。拨打后,却有些后悔——现在,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接通时,我听见塔矢的声音,似乎在对塔矢老师说抱歉的样子。这家伙,难不成还在和塔矢老师下棋?

    从小到大,塔矢每天都和他父亲下棋到这么晚?

    可恶!我握拳。怪不得这么强!

    “说吧,今天的棋,你发现什么了。”

    塔矢亮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一打来他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献宝似地把自己那一手棋说了出来。

    塔矢那边传来金石之音。我知道塔矢即时就复盘了,内心不禁更洋洋得意了。

    几分钟后,塔矢徐徐说:“要是我,还是会下在‘拆’。”

    “为什么?!”

    “对方是藤原先生,下在‘扳’太冒险了,如果下一步是分断,那左下角的棋就死了。这样不值得。”

    不值得?我不知为什么就有点憋气:“佐为不一定会下出分断那一手,要是下出来,也有办法用前面的棋逆转回来。”

    “你认为藤原先生会给你机会逆转吗?要是你跟我下,我就绝不可能让你翻盘。”

    “你就是因为这么保守才总是被绪方挡住的!”

    “你就是因为太不稳重才会输给芹泽九段。”

    “塔矢亮!现在可是我先你一步拿到头衔!”我搬出“杀手锏”。

    “头衔和段位一样,说明不了实力。”塔矢轻描淡写地说。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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