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18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18节
10从4手里接过孩子,手指沾了些奶油逗他,孩子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认真一吮,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10极其温柔地看向江扬,手指慢慢滑到婴儿的脖子上,停下。
“再死一个人,我立刻叫这里化作一片废墟。”江扬决然一笑,“我会叫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梦想,化作泡影!这不是威胁,我用我的生命和荣誉发誓,说到做到!”
他已被逼至绝境,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英气逼人,此刻更带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绝然,凛然不可侵犯。
在场诸人都是微微一震。
凌寒戴着耳机坐在安全线外,身边站着林砚臣,勇猛浪漫的飞豹团团长已经放弃了所有现代化的指挥手段,仅靠字条和传令兵与各个战斗单位保持联系。苏朝宇看似悠闲,仍然靠在救护车的旁边,几个漂亮的小护士都围着他,但他的心思显然都放在了大楼里面。夜鹰五班的9个兵全副武装,显然已经做好了强行突破的准备。程亦涵和凌寒当然知道这个向来视命令如金钱,视金钱如粪土的少校班长打算做什么,对于这种明显违纪的行为,他们不仅仅没有喝止的立场,甚至连劝阻都做不到。凌寒甚至拍着苏朝宇说:“到时候我也去,给你做副手,毕竟多些经验。”
程亦涵对此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反倒闲下来──首都军部在正式调令以后就再无消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在凌寒、林砚臣这两位一线指挥官准备改变行动方案的时候给予必要的意见,在噩梦成真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联系那些最不愿意听见这些消息的人,比如,自己的母亲,比如,江扬的父母。
程亦涵怅然地叹气,他抬起头,五月的天空,明丽得像一整块最上乘的翡翠,阳光温暖极了,只是天空中没有雪白的鸽子盘桓飞翔,只有两架最先进的武装直升机,带着一种令人恐慌的巨大噪音,循环往复。向来崇尚唯物主义的副官有些恍惚,他知道江扬无论实战技巧还是谈判能力都是人中翘楚,但此时此刻,任何模拟数据算出来的概率或者再辉煌的历史成绩都无济于事。程亦涵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慕昭白说用这样的手势,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祝福,就能得到上天的垂青。22岁的年轻副官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相信,你会没事的,江扬。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程亦涵肩膀上,他抬头,慕昭白蹲在他面前,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覆住他握紧的双手。
程亦涵一震,他的理智告诉他,指挥官的第一副官应该把负责看守的苏朝宇少校叫过来好好呵叱一顿,然后勒令他们两个一起回飞豹团的招待所里坐着,但他的感情却不这么想。一天之内,失去了他在这世界上唯二允许自己的依靠的人──父亲和兄长,他那颗向来冷静如刀如剑的心,也开始因为害怕而颤抖了。
55(暗号)
程亦涵没有拒绝情人的拥抱,他安静却紧紧地扣着慕昭白的肩膀,直到两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才放开,慕昭白说:“我听说孟帆在,下一次通讯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苏朝宇从远处走过来,停在程亦涵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长官,苏朝宇认为这种时刻任何助力都能够帮助指挥官获得一线生机,所以请中校过来,请您原谅。”
“比我预想的更好。”程亦涵回答,“谢谢,真的,无论是从朋友还是战友的角度,都是。”
苏朝宇微笑,然后说:“我想去放火。”
“什么?”程亦涵抬头,“这很冒险。制造任何混乱都会给指挥官机会,以及危险。”
苏朝宇挥挥手,罗灿从待命的夜鹰五班中站起来,跑步到他们这里,敬礼,递上一只大号喷雾瓶:“夜鹰7排w4仓库存有k025高浓度金属速溶剂1kg,已经派人送过来了。”
程亦涵看着他们,不说话。t
“我已经算过,江扬……嗯,指挥官最理想的结局就是在爆炸前想办法让人质出来,他自己跟着匪徒去边境,但你和我都很清楚,他不会走的。”苏朝宇声音非常平静,海蓝色的眼睛锋芒内敛,他看着那座大楼,认真地说,“我希望能够在底层的金属窗框上喷洒金属溶解剂,那楼里的玻璃窗都是特殊设计的,爆炸的时候不容易粉碎脱落,逃生太难。虽然这个东西只能让高强度钢发生微小侵蚀和相对较大的形变,但也许能给他争取一秒锺的时间……”
“是生与死的一秒锺。”程亦涵立即明白,“我赞成。林砚臣中……”
“不,我亲自去,罗灿和肖海掩护。”苏朝宇断然地说,听起来倒像是在下命令,“我刚刚已经测试过,也咨询过技术兵相关注意事项,我会做得比任何人都仔细。”
“不可以,苏朝宇少校。”程亦涵一下子站起来,“你知道警戒线的位置都是指挥官亲自定下来的──越过了就很可能进入对方狙击射程!”
苏朝宇看看自己的野战表,又看看了太阳:“再过7分锺,阳光的角度会迫使守在那里的狙击手至少向6点锺方向转15度,我会有5到7分锺完成作业并安全撤回。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坐在旁边的凌寒和站在他身后的林砚臣已经被他们的话吸引过来,林砚臣说:“我跟你一起过去。”凌寒踩了飞豹团团长一脚:“然后对方望远镜里发现我们四个人少了两个?”然后凌寒说:“我和小慕尽量拖延与对方的通话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一切小心。”
苏朝宇点头。凌寒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些复杂的设备上,并且招呼慕昭白过来帮忙,不轻不重又丢出一句:“最好戴个防弹盔,太漂亮的海蓝色,我都会嫉妒的。”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吴小京早拎了三个走过来:“班长,还是让我也去吧。”
“不行。”苏朝宇断然拒绝。
“我已经好了!”吴小京嘟囔,“不要阻碍我成为英雄。”
“罗灿擅长判断埋伏,运动射击也是最好的;肖海的射击远程近程都没得说,适合这个任务。你的擒拿格斗派不上用场,在这里等我,早晚有机会让你立功。”苏朝宇接过防弹盔,一面说一面带着肖海罗灿去对方看不到情况的救护车里面换衣服,吴小京非常着急地跟在后面,还在试图解释着什么,急得直跺脚。
孟帆戴着监听耳机,但现在这些高科技的设备在对方的人肉通讯全面启用之后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但孟帆并不把这一切告诉01,他埋着头坐在那里,看似繁忙,表面平静内心却慌乱极了。
“孟帆?”耳机里的干扰性信号忽然安静下来,慕昭白的声音响起来,孟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四个前纳斯帝国间谍──他们四个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帝国中将的身上,于是他用小指在麦克上轻轻敲了一下。
慕昭白在线路的另一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问:“还是老规矩?”
孟帆又敲了一下。
“好,现在告诉我,人质还好么?”慕昭白的声音有些急切。
孟帆努力吸气,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莫贝宁夫人的尸体已经冰冷,并且开始僵硬,地板上横流的鲜血大多凝固了,渐渐变成暗红发黑的颜色。
两下敲击,短促,飞快。
不仅仅是慕昭白,旁边的林砚臣,凌寒,甚至程亦涵都变了脸色,毕竟,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枪声。
“程……程非中将,还活着么?”程亦涵坐着没动,却在听到慕昭白的这句话时,一下子转头看过来。
一下轻敲,慕昭白捏着冷汗等了很久,敲击声都没有再响起,程亦涵重新把目光投向大楼,一个字都没有说。
“孟帆,我……”慕昭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想去拉程亦涵的手,程亦涵却仿佛无意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警戒线的另一侧去了,还叫了康源过来吩咐着什么。慕昭白只能自己努力说下去:“还记得以前……考试的时候,我们的暗号么?”
那边半天都没有声音,然后慕昭白清楚地听见,轻却坚决的一声敲击。凌寒已经找来另一副耳机,全神贯注地监听这种奇怪的对话。
慕昭白在操作台上乱摸,林砚臣体贴地递上自己传令用纸笔。凌寒看着慕昭白写写画画,无可奈何地摘下了耳机,对林砚臣耸耸肩,说:“完全听不懂,不是任何一种发报码,对方大概在用指腹摩擦麦克风上的防风套,长短轻重,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号,我猜。”
林砚臣望着天空,然后突然把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拿起来,仔细观察起大楼来,敷衍地嗯啊几声。凌寒为之气结,循着林砚臣的目光看过去,明朗的天空里,连只鸟都没有。
林砚臣看了大概20秒,突然命令:“立刻,叫直升机部队,缩小警戒半径至少07米,飞行高度降低15米!快去!”
凌寒知道对方是认真的,不敢怠慢,立刻亲自拿过传令旗,将刚刚的命令转做旗语通知了直升机上面的部队。林砚臣盯着直升机部队完成调度,才松了口气,说:“该死的,a2的巡逻路线正好挡住阳光。嗯,小寒,刚才你说什么?”
“没什么。”凌寒理解地回答,“大概小慕能给我们一些进一步的消息。”
林砚臣走过去叫程亦涵:“亦涵,那里还是你去盯着,苏朝宇这趟太凶险,我帮他警戒更合适。”
程亦涵点头,旁边几个节点的机枪手显然都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做好了火力掩护的准备。林砚臣把传令兵叫到自己身边,背着手故作悠闲地看着。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一身接近地面颜色的灰色野战服,带着他的兵和他现在的长官,隐蔽,卧倒,越起,推进,掩护,接近大楼,然后开始迅速而细致地给每一扇装了强化过的防弹玻璃的钢窗框喷高浓度金属腐蚀剂。
“真他妈的像个游戏。”林砚臣喃喃地说,“不过,玩儿的可是自己的命呐。”
56(蓝莓蛋糕)
“我……不……想……死……在……这……里……”慕昭白不到30秒就解读出了孟帆断断续续敲了将近两分锺的信号,写在纸上给凌寒和程亦涵看。
“指挥官活着,他就活着。”说话的是程亦涵,声音冷到骨子里,慕昭白悚然回头看他,程亦涵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补充:“指挥官不在,我的命令一样有效,告诉他。”
“这样……”慕昭白捂着话筒,犹豫不决,一面是朋友,一面是情人,他很清楚莫贝宁的死对于包括程亦涵在内的程家人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下属,那种伤痛,不输于失去了一个儿子,“军部追究起来……”
“有指挥官顶着,有我,你告诉他就可以了。”程亦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在江扬开玩笑的时候被称为“程大副官表情的经典款”。
“还有程中将。”凌寒在慕昭白后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两个人都活着,我去跟我爹要免死金牌。”
慕昭白被拍得一缩肩膀,他拉过麦克,低声向孟帆重复了刚才程亦涵和凌寒的保证。孟帆迟疑了片刻,然后又发出一串长长的暗号,却在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来,用一种非常公式化地口气说:“江扬中将将在15秒后与贵方开始例行通话,请准备。”
凌寒连忙正襟危坐在摄像头前,并且把程亦涵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让慕昭白站到他们身后去,对方的屏幕上应该只能显示他的腿:“你冒充苏朝宇。”凌寒嘱咐,“站在这里别动。”程亦涵则没好气地把自己的军帽从肩章中抽出来,向后丢过去:“戴上,压低点。”
江扬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程亦涵和凌寒都暗自捏了把冷汗──仅仅三分锺的光景,江扬的脸色比刚刚还要差,嘴唇紧紧抿着,能清楚地看到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我没事。”江扬声音是努力克制的平稳,他勉强一笑,对程亦涵说,“你也知道,我的胃……大概拖不了多久了。以后你要监督小寒、砚臣、朝宇他们几个,尤其是你自己,按时吃饭休息,免得弄得像我一样……唔,你一定知道早饭对于工作的重要性!”挂断通讯前,江扬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亦涵立刻站起来,走到旁边问林砚臣:“早晨罗灿他们拿回来的那个点心盒子呢?”
林砚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苏朝宇,那三条伶俐的影子已经完成了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作业,但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敌方狙击手的观察点,水平距离不足5米。
“一枪就够了。”林砚臣捏了把冷汗,自顾告诉程亦涵,“对方发现他们的话,一枪可以射穿三个人。苏朝宇少校真是……”当画家的搓了搓手指,一时没办法非常精确地描述自己的感受,脱口而出:“光彩照人的杰作呢。”
程亦涵笑起来,却带着一点怅然:“苏朝宇少校像大海又像天空,变幻莫测,却有谁也比不上的包容力。别看我,这是指挥官日记中的句子,海神殿那阵子,我例行整理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才知道,他刚来基地那阵子,我们指挥官隔三差五就要一个人偷偷跑到训练营去偷窥。后来还说,只有苏朝宇少校,他看不透底限,有时候会有一种完全掌握了对方的幻觉,但对方的确就像是大海那样,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爆发。”
远处的苏朝宇正好完成了全部的作业,他向这边看过来,比了一个“完毕,立即撤回,请求掩护”的手势,林砚臣立刻停下跟程亦涵的谈话,用旗语指挥a1、a2两架直升机进行掩护。程亦涵看他忙碌,就往夜鹰五班待命的另一个角落走过去,吴小京和康源带着其它的几个兵,正紧张地观察着班长们的情况。
“我想问一下……”程亦涵走过去,刚一开口,几个兵立刻齐刷刷地站起来敬礼:“长官好。”
程亦涵摆手:“我想问一下,早晨士官肖海和罗灿中尉带回来的那个点心盒子在什么地方?”
“长官饿了?”吴小京冒冒失失地问,语气相对鄙夷,对这位好像比自己还小的校官在这时候还想着吃东西表达了充分的不屑,因此被康源暗暗地踩了一脚。康源敬礼,回答:“报告长官,在团部刚刚分给此次参与行动的夜鹰队员专用休息室里,差点让这几个人给分了,班长不让,说有可能是重要证物,没打开就直接锁进他的装备柜里了。”
“他用几号柜?”程亦涵飞快地问,一面叫过传令兵,“叫司务长把夜鹰休息室里所有的装备柜钥匙拿过来!”
“报告长官,班长用001号柜。”康源话音未落,程亦涵已经冲过去。
吴小京皱眉,然后问其余的几个兵:“蓝莓蛋糕这么好吃么?”几个人齐刷刷地摇头:“报告班副,不知道!”
吴小京的“切”字断在一声枪响中,他们几个一下子跳起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过去。工兵们飞快地在临时指挥部周围搭起防弹护盾。林砚臣顾不得线路被窃听,抓过通讯器大叫:“a1、a2注意火力掩护,四层会议室!”
此时,苏朝宇他们三个人距离警戒线只有200米。
苏朝宇在枪响的一瞬间,向左侧滚开,他听见子弹穿入肉体的声音,还有一声低呼,来自侧后方,他一面滚开一面叫:“罗灿?”
“师兄……”罗灿的声音非常痛苦,苏朝宇飞快地瞄了一眼四楼的射击点,一点瞄准镜的闪光。
“肖海,向七点锺方向撤退!”苏朝宇断然命令,一滚身子跳起来,一把扛起罗灿,自己大步向四点锺方向冲过了过去。
肖海仅凭听力就能差不多判断出对方枪械的型号,知道这是能连发速射的新型狙击枪,甚至可能配备了红外线追敌功能,苏朝宇背着一个人还敢站起来冲,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也跳起来按苏朝宇的命令向另一方撤离。
枪声又响起来,苏朝宇清楚地看见子弹落在自己身边不到1米的地方,他不敢把罗灿背在背上,一直扛在肩膀上,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罗灿在含混中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苏朝宇却完全听不见,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件事──逃生。他不敢跑直线,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种距离这种枪,能逃脱一命的概率实在太低。
第三枪开的失极了水准,苏朝宇听到枪声立刻下意识一个侧滚,看到那子弹落在他和肖海之间,离他们都至少有10多米的距离。狙击步枪从射击点的窗口里掉下来,在地上摔的粉碎,苏朝宇清楚地看见那扇窗户的缝隙里,琥珀色的卷发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林砚臣派遣的火力掩护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密集的子弹压着对方不得不离开能够射击的那扇窗,并且放下了钢质的内层防弹窗。苏朝宇和肖海趁乱撤回了安全地区,穆少校早带着担架和急救器材等在一边,早有几个医务兵冲过来抬走罗灿,苏朝宇只来得及潦草地给林砚臣敬了个礼,说:“都搞定了。”说完接过吴小京递过来的手纸抹了抹额头脸颊上的血,大步向医疗队的方向跑过去。
57
江扬被4和10死死按在墙上,01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将后背都湿透了,17蜷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右手啜泣,一声声哀鸣像是受伤的小动物那样,引得那个婴儿也不停地哭起来。刚才谈判开始前,江扬已经用堪称低声下气的方式请求首领松开了程非中将嘴上的封条。此时程非中将粗重地呼吸着,急切地想知道到底下面发生了什么,却没法在这种紧张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刻开口。
刚刚,在第二枪瞄准了苏朝宇的后脑的时候,江扬突然发力,一下子撂倒了看守他的姑娘,将挡路的01踢地撞在玻璃窗上。17的瞄准因此受到了震动,才偏开目标。第三枪还没等打出,江扬已经一掌就劈断了17发力的右手,顺便将那个略显纤瘦的身体踢到房间的角落里,17再也拿不住枪,因此狙击枪从窗口落下去──这一切在不到7秒的时间内完成。站得略远的4放下婴儿,抄起枪冲过来抵住江扬额头的时候,后者已经恢复了刚才那种非常顺从的状态,配合地举起了双手。
外面火力掩护的枪声不绝于耳,首领趔趄地站起来,只能示意4和10把江扬狠狠按在墙上,自己飞快地关窗并放下内层防弹钢窗。整个屋子都被密集的火力震住了,就算是贴着耳朵大声喊叫也听不到对方说的是什么。01一挥手,所有人都各找隐蔽伏低了身子,10毫不客气地把江扬的双手铐在身后,4的枪管始终贴着江扬的身体,丝毫不敢再放松。
枪声持续了大概40秒,然后林砚臣沈稳优美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说:“警告,贵方如果再不投降,并继续此种挑衅行为,我方将采取严肃举动。重复一遍,这是警告,立即投降,交出人质,这是最后的警告。”
江扬艰难地趴在地板上,10几乎骑在他身上,4最先站起来,然后问:“头儿,怎么办?”
“再投降一次?”01讽刺地说,“你没有忘记秘密军事监狱吧?”
4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突然冲过去把01按倒在桌子上,枪口指着他的后脑勺,阴冷冷的声音说:“我,要,回,家!你他妈的再敢提一个字废话,我崩了你!”
17的呻吟声渐渐平复,10随手把江扬铐在桌子腿上,叫4过来看着这个危险人物,自己翻出药箱来给17固定断骨,动作温柔之极,像是邻家的大姐姐。
“不能再拖了。”01平复了呼吸说,“江少帅,我要你立刻下令准备飞机和车。”
江扬被非常难受地按在桌子底下,额头上抵着4的枪口,但他的声音仍然镇静从容,跟平时与程亦涵喝茶吃点心时唯一的不同就是语调里带了十二分的傲气:“程中将和孩子到达安全区域,车子立刻就到。下次通讯前如果你们还不能决定的话,我会放弃谈判。”
17哭着说他不要死,10把他搂在怀瑞安抚着,4的脸色发寒,枪口狠狠在江扬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压痕,江扬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丝毫不退。
01想了很久,孟帆都不再拨弄他那些机器和麦克,4掐了17一把,他便扁着嘴收了哭声,整整一分锺的时间房间瑞安静极了,只有武装直升机呼之不去的噪音声隐隐传来。
程亦涵重新出现在临时指挥中心的时候,手里拎着那个不锈钢的点心盒子,凌寒和林砚臣看他表情都围过来。罗灿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子弹只差4就会扎进颈动脉,但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苏朝宇换回了普通的野战服,也跟在林砚臣身后聚了过来,只留慕昭白一个人守着联络机。
“大家看看这个。之前指挥官的话有玄机,我猜是指这个东西,幸好苏朝宇少校没有把它丢进垃圾桶。”程亦涵面无表情,推开饭盒。里面不是撞得稀烂的蓝莓蛋糕,一摞图纸整整齐齐地叠在一侧,另一侧则是厚厚一叠光盘,“刚刚检查过,是零计划的关键图纸、启动光盘还有一些重要节点的程序代码。”
苏朝宇惨然一笑:“他果然只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
“不全是。”程亦涵飞快地说,“大楼的保险柜里还有一份副本,而且比这个更全面和完善,甚至包含了所有的参考资料,失守的话绝对是重大失职。”
“没有启动光盘也一样?”林砚臣挠挠头,他向来最头痛这些理工技术,到现在都打字仍然是“一指禅”,写报告和画图纸一律用手写板搞定。
程亦涵点点头:“因为计划尚未彻底完成,所以保密程序并不复杂,最重要的是,始终没有写入非法解密时启动自毁的代码。”
“怎么办?”凌寒仰望大楼,已近中午,团部的炊事班一路小跑着往这里送盒饭和饮料,代号为a3的直升飞机已经起飞,准备换下警戒了一个多小时的a1,“再拖下去,我怕歹徒耐心用尽……”凌寒停了一下,艰难地说,“简单而言,那是一群因为对生活的不满,而怨恨他人的危险分子,甚至……有些变态。”
苏朝宇沉默半晌,然后说:“我带人强攻。”
58(转移)
“那是送死!”程亦涵飞快地回答,“刚才江扬一定做了什么,否则,你们三个都回不来。”
苏朝宇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窗,然后又移到地面上那一堆狙击枪的残骸上,他忽然微笑了:“生死相随,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我们这些人,不是给他们耍着玩儿的。”林砚臣说着,却按住了苏朝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首先要确定老大的状况。还有,真要强攻,也是我带尖刀连,夜鹰是侦察部队,老大给你的任务始终是后方接应。”
“去他的。”苏朝宇把这句带着流氓气的话说得心平气和,“我同意用更专业的部队,但谁也别拦着我。”
凌寒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慕昭白突然使劲向他们挥手,几个人立刻围过去,凌寒想带监听耳机,苏朝宇一把握住,啪的掰直了中间的合金钢梁,一头抵在自己耳边,一头还给凌寒。凌寒哭笑不得,只得忍了,凑过去听着。孟帆的声音再次出现,说得仍然是刚才那一番公事公办,一个字的改变都没有。
“亦涵,叫老张把我的车到警戒线旁边。派一辆医用电动车过来接程中将回去,确定中将安全以后,撤走武装直升机,所有机枪手后退五十米。然后……唔,叫苏朝宇把车开过来,这里会打开大门,车子一直开到大堂里。另外,准备一架七座飞机,我亲自送他们去纳斯边境。”江扬非常平静,一件一件交待完,然后说,“办好所有的相关手续,安排护航。”
程亦涵飞快地笔记,然后敬了个标准地军礼:“是,长官。另外……”
“什么?”江扬笑得很愉快,虽然4的枪口就没离开过他的后脑勺。
“您说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办的。早饭的确非常重要,不仅是苏朝宇少校他们,我自己也会按您说的做的。”程亦涵非常恭敬又不失亲近地说。
“很好,15分锺之内办完。”江扬吩咐,“就到这里吧,保持联络。”
“等等。”01突然开口,“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开车,实在太危险。要她,冠军身后30米医疗车旁边,第三个女护士。”
程亦涵瞥了一眼:“如果她不会驾驶汽车的话,我们希望可以换人。”
“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了。”01狞笑,然后猛地挂断了通讯。
“我去跟她说。”苏朝宇把那副被掰得诡异的“耳机”丢还给凌寒,立刻就过去了。
程亦涵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慕昭白体贴地把自己的耳机让给凌寒,站起来凑到程亦涵身边,揽着他的腰说:“我们那儿的小中尉,格兰杰,差点嫁给苏朝宇那个,不仅不记恨他,知道这里辛苦,甚至还常常寄各种礼物回来。哄女孩子这件事,虽然跟他的工作能力比,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在咱们这群人里,绝对是翘楚。不用担……”
“我不担心他。”程亦涵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要轰走耳边嗡嗡叫的苍蝇那样无情无义,此时他没有任何调笑的心情。程亦涵走到林砚臣身边,说:“我想看一下爆破班组的工作报告。”
“完全按指挥官的要求。”林砚臣摊开双手,“是口头报告,4至5秒全楼爆破,17秒内粉碎式坍塌。指挥官的车怎么办?刚刚他开来的那辆好像……”
“用父亲的。”程亦涵飞快地说,“都是军部统一配车,敌方看不出来。”
林砚臣点头,立刻吩咐了人去办。说着苏朝宇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小护士被他牵着手,眼睛都哭红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她才17岁,只是护士学校分配来实习的孩子。”苏朝宇跟林砚臣说,“16岁的时候她爸爸送了辆i给她,车开得不错,但军部那种加长的奔驰车对她来说可能还是会有点困难。”
“200米直线,很容易的。”林砚臣柔和了声音,蹲在小护士面前说,“不用担心,我们都护着你呢。”
小护士看了看苏朝宇,苏朝宇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我会在后备箱里保护你的。”
林砚臣狠狠瞪了苏朝宇一眼,却没办法说什么,只得表面温柔,内心愤然地点了点头。
苏朝宇看穿了他的腹诽,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好了好了,他出来,这些违纪随你举报,我认了。”
林砚臣被人一下子看透了心事,不由窘得红了脸,端起望远镜假装观察敌情,苏朝宇一笑,正巧程非中将的司机开了他的座车过来,他便带着小护士去适应车况了。
江扬面无表情地看着10解开程非中将的手脚束缚,程非中将站起来活动了几下麻木的腿脚,担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江扬。
“孩子留在这里。”01刚刚做出了最后的结论,“你做人太绝太狠,我们不能不防备,何况今天……”
江扬非常平静的替他补充:“胃癌三期而已,生存率超过50。不过放心,就算是已经扩散了的晚期,我仍然不会甘心给你们几个陪葬,你们不配。”他表演的天赋极强,外表丝毫看不出关于胃癌的事情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01讪讪地笑了一下,眺望窗外,那辆黑色的加长奔驰已经停在警戒线外,俏丽的小护士紧张地握着方向盘。
“孟帆,叫他们打开所有的车门,我们需要确认那是一辆干净的车。”01吩咐,“等车进来,就放人。”
“不可能。”江扬沈静的说,“程非中将走一米,车走一米。”
01盯着江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果断决绝,一丝不让,于是他只能悻悻地点头。
“对不起……先生……那个……”孟帆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
01一腔火气正没出发泄,他立刻把那种杀人般冷酷的眼神递到孟帆那里去。
“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撤到一层。”孟帆看起来非常慌张,“那个……我知道一层有个小传达室,既方便观察,又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射击死角,易守难攻的。”
江扬对这个弄得他的副官某一方面柔软的情绪十分低落的人没有任何好感,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接过了10手里的婴儿,这个孩子已经被喂食了镇静剂,现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弱小,柔软。江扬非常难过,他紧紧的抱着孩子,心里说:“对不起,宝贝。”
首领在思考,孟帆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拿过去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江扬随便扫了一眼就知道孟帆在夸大其词,甚至有些胡扯,但这个人实在是高明──先伪装恐惧,然后再将谎话说的高潮迭起,论点论据单独听起来都有理极了。若非入了歧途,倒真是人才。江扬想着,又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真成了职业病了。
孟帆花了大概7、8分锺,终于说服了包括01在内的四个人。01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他让程非中将走在最前面,4一只手架着17,一只手拎着他的枪紧跟着,10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扬,手枪顶着他的腰,江扬抱着那个熟睡的婴儿。抱着小型便携式通讯中端的孟帆低着头跟他们后面,01警惕地断后。
59(我爱你,朝宇)
警戒线后的临时指挥中心里,苏朝宇、凌寒还有林砚臣正在为谁藏在后备箱里接应老大的事情争论不休,慕昭白戴着耳机倒是逃得了一时清静,程亦涵几次想要劝解都无从插口,甚至有一次三个人一起转过头来呵斥这位常常暂代指挥官职位、备受尊敬的第一副官:“没有你的事!”弄得程亦涵十分哭笑不得,只好悻悻地坐在一边观战。
三个人各有理由,论动机而言,谁也不能跟苏朝宇比急切,论现场应变,谁也比不上林砚臣,论经验丰富,自然是凌寒最优,而且凌寒还非常鄙视地看着海蓝色头发的少校说:“你这么长,后备箱里藏不住的。”弄得苏朝宇十分生气,简直要藏给他看了。
最后还是程亦涵解围,说:“苏朝宇少校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指挥官无论要做什么,一定会跟你再见一面,再说几句话的。林砚臣中校是飞豹团长,这里几百人要你指挥,也留着。凌寒中校辛苦一趟吧。”
苏朝宇忽然想起江扬临走时交待的事情,只好点点头,看着凌寒在林砚臣的协助下整理装备,做着准备,问程亦涵:“引爆器在哪里?”
程亦涵犹豫了一下,苏朝宇平静补充:“指挥官要求引爆的命令会通过暗语的方式告诉我,我必须立刻执行。”
“你能做到么?”程亦涵望着大楼叹息,“这个不厚道的家伙,你会因此歉疚一辈子的。”
“我不会。”苏朝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戴在手指上,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对我的保证。如果……他真的回不来……我会很难过,因为就像他说的,这样的爱一生不会再有。可是我会好好生活,会尽力让自己幸福──铭记于心,但仍然勇敢前行。他很放心,你也要放心。”
程亦涵低头,熟练地按动密码,从指挥台下拿出一只仿佛家用电视机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立体钥匙:“启动红色按钮后,引爆器会在5秒内完成充电、放电,插入钥匙,绿灯亮起时就点火引爆,死生在你一念之间。”
苏朝宇接过来,米灰色的面板上,红色和绿色的按钮闪烁着无辜的光芒,他在这种时刻忽然想到五彩缤纷的圣诞树,是啊,琥珀色眼睛的晴人说过,要在圣诞节的时候,两个人去遥远的北方看冰雕,住在当地人用冰雪筑成的圆顶房子里,裹在同一条毯子里看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木柴在炉火里劈里啪啦的燃烧,房间弥漫着烤土豆和地瓜的香气。
那样的美好,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一转身,就是天人永隔?
“时间太仓促,爆破技术班组出动了全部的工作人员,在机枪手的掩护下刚刚完成作业,只打了不到600个钻孔,用了74公斤炸药,雷管的数量倒是达到了技术要求,会分12响引爆,从底楼开始原地坍塌。”程亦涵展开爆破示意图给苏朝宇看,“整体爆破时间是5秒,我不认为足够逃生,这不是变魔术。”
苏朝宇细细看着那图,然后问:“能确定他们的最后位置么?”
程亦涵点头,指了指慕昭白说:“他跟孟帆达成了协议,孟帆已经关闭了定位屏蔽,现在我们能够精确地定位他们的监听设施所在地。”
“给我一辆防弹车。”苏朝宇一敲那个图纸,下定决心,“我会冲到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或许有的救。”
“你怎么不说要个坦克?”林砚臣已经帮凌寒藏好了,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听到苏朝宇的话十分气闷地回答,“当时选定这座楼改建成科研基地,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原本是用来做防卫演习的,位置独特,钢混结构,楼体、玻璃全防弹,地下还有防空工事。爆炸的时候,六层楼‘坐’下来,赶巧了别说防弹车,装甲车也给砸扁了,除非你开辆坦克。”
苏朝宇傲然一笑:“我不想死,但这个运气,却是必须要赌一把的。”他握紧了戴戒指的手指:“事到如今,只有赌默契了。”
程亦涵叹气:“事到如今,苏朝宇少校的意愿是无法更改的,林队,你调一辆强化装甲野战车过来吧。苏朝宇少校……”
“我知道。”苏朝宇用力拥抱了程亦涵,“谢谢,我保证不会逗留,让自己的生命陷入危险之中。成败,都是我们彼此的命罢了。”
程亦涵点了点头,林砚臣只好叫传令兵去准备。敌方的通讯已经再次联通,他们已经确认了机枪手的后退和车子的准备妥当,交换马上就要开始。
苏朝宇也找到一副望远镜,他担心地盯着几百米外大楼的钢制大门。江扬首先走出来,停在铁闸门内,双手举着,隐约能看见他身后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不用问,枪一定指在身上。
第二个出来的是程非中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端着16a2式步枪,瞄准的自然是他的后脑。
“请在枪响后,首先启动汽车,缓慢向前进。任何突然的加速,急停都可能被认为是挑衅,后果自负。”孟帆在通讯频道里一字一句地说,得到肯定地答复以后,枪声响起。
苏朝宇放下望远镜,走到小护士身边,非常温柔地蹲下身子:“别怕,不会有事的。”
小护士眼睛通红,却已经擦干了泪痕,甚至还补了粉底和睫毛膏,她看着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报仇么?”
苏朝宇心里一酸:“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如果呢?万一呢?”小护士追问。
“指挥官会保护你的,我们也都一样。”苏朝宇回答。
小护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呢?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忘记了……”
“我们都不会忘记你的,都很感激你。”苏朝宇知道自己是最容易让女孩子动心的那个类型,尤其是眼前这个孩子还不过17岁,在蜜罐里长大,看的听的梦的都是年轻英俊的白马王子与公主传奇般的邂逅。小护士果然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痴痴地看着他,惨然一笑说:“你都不肯骗骗我吗?”
苏朝宇知道,这一趟绝对是生死未卜,少女颈上的十字架闪闪发光──她或许因为宗教信仰的关系,只会服役于二线后勤部队,现在却要比着她冲在最前面,而她却从来不是一个像他们一样的职业军人。苏朝宇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女孩子的左手,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记得你是最勇敢的士兵,和,最好的女孩子。”
女孩子一把抱住苏朝宇,苏朝宇由着她,温柔地劝着:“差不多了,去吧,慢慢地开,不要停也不要快,到离大门还有15米左右的距离再放缓,听指挥官的命令。别怕,凌寒是最好的特工,他会一直在后面,你是安全的。”
女孩子使劲点了点头,苏朝宇温柔地把她的系得紧紧的安全带打开,又嘱咐:“这不是普通上路,不要系安全带,应对突发事件更有余地一些。”
林砚臣走过来,拍拍苏朝宇的肩膀,低声说:“时间差不多了。”
小护士脸色一白,林砚臣已经俯下身来,对她做了个鬼脸,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加油!”她毕竟还是孩子,而又习惯了飞豹团老大向来严肃的脸,这一下竟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使劲点了点头,缓缓发动了汽车。
车头超过黄色的警戒线的时候,程非中将迈出了第一步,一个人一辆车,竟然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前进。凌寒艰难地把自己放在后背座椅底下,此刻也不由感叹小护士的勇敢──车开的慢而稳只需要技巧,但能够在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将技巧发挥的如此出色,不能不说是胆识起了绝对的作用,或许应该感谢苏朝宇少校刚刚的鼓励?凌寒恶趣味地勾起了嘴角,顺便感叹,那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琥珀色头发的家伙,怎么就中了奖呢?小时候各种晚会自己去的多了,而江扬不是抽奖的时候连包餐巾纸都没得到过么?
程非中将觉得阳光刺眼极了,半个上午呆在房间里,仿佛外面山河变色,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他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远处的儿子和部下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身后,挚友的儿子还在敌人枪口底下,他甚至被命令不能回头。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为什么还不醒来?
程亦涵抱住父亲的时候,程非中将的脸色惨白,只是说:“我想安静一下。”林砚臣使个眼色,肖海和康源已经一左一右上来陪着他回休息室去。苏朝宇看了看,然后问程亦涵:“我想这时候,你应该过去……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程亦涵转过头来看着苏朝宇,叹气:“我……要等江扬出来,就像父亲也需要时间,才能面对江元帅一样。”
苏朝宇望向大楼的方向,车子稳稳地停在距离大门不到15米的地方。他的望远镜锁定了情人,对方仿佛也有所感应一样,在他的镜头里,看着他微微一笑。
苏朝宇觉得鼻子一酸,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勉强自己,勾起嘴角,也微微一笑。
01已经显出焦躁来,江扬比他镇静地多,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知道,这个经历了背叛与再背叛,经历了特工训练和敌方严刑逼供的人已经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精神问题,经不起一点刺激。
江扬问:“让她送我们去机场,还是换我开车?”
01咬着嘴唇冥思苦想,17几乎哭起来:“让他去,不然开门的一瞬间我们就会被藏在暗处的狙击手爆掉,砰!”
4有些不耐烦,啪啦啪啦玩儿着枪栓,那婴儿不安地在10的怀里扭动几下,10堪称温柔地拍了拍他,江扬用很温柔的眼神鼓励着她,还说:“谢谢。”
“我想……”孟帆缩在众人之后,小声说,“我们应该回刚才那屋子里去思考……站在这里想问题,活像个枪靶子。”
01还没说话,4已经狠狠一脚踹过去,孟帆抱着头一溜滚,缩在角落里发抖。然后4看了看外面,说:“大概的确得回去,要叫他下命令撤掉天上这两只鸟,不然的话,我们一探头,就必死无疑。”
孟帆已经忙不迭地爬回传令室了,哆嗦着说:“我去准备通路。”
01只有点头,4当先就走,10把江扬拽回大楼,17用他完好的左手拉上了关闭铁闸。
“我还有个要求。”江扬看着01一笑,声音非常柔软,“我要跟我的情人告别。”
10静静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襁褓。江扬努力做的哀怨悲伤,却强自一笑:“我会很感激。”
01不耐烦地挥手:“要快,不要等我耐心用尽。”
江扬回头,发现孟帆大概是太过害怕,竟然已经把整台通讯设备拖到墙角去了,自己缩在机器后面,连头都不敢抬,大概是害怕4那快而不可预测的子弹。但线路倒是已经接通,麦克和耳机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扬下意识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短发,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而且精神抖擞,然后才坐到屏幕前,先叫程亦涵下命令撤去巡视的武装直升机,等苏朝宇出现在屏幕里,他才柔软地呼唤:“苏朝宇?”
苏朝宇一抖,慕昭白已经知趣地让到两旁,海蓝色眼眸的年轻少校让自己看起来情绪不错,笑着接听:“嗨,江扬。”
镜头里的江扬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清澈而又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苏朝宇的左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右手,呢喃般轻轻地叫:“我的江扬。”
江扬怅然地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中只有苏朝宇的影子,这种时刻,眨眼都是一种太奢侈的事。
“朝宇,对不起,谢谢,还有……我爱你,至死不变。”江扬忽然发现,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面前,任何词藻都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他简短地说完,却舍不得离开挪开目光。苏朝宇看见情人永远沈静从容的面容仿佛被突然注入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复杂而难以言说,却都是太深太深的情感。
江扬的手指抚上冰冷的屏幕,能描画那完美的线条,却感受不到最贴心的温暖,苏朝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怔怔几乎落泪。
“我爱你,朝宇。”第一声爆破声响起的时候,苏朝宇听见他的情人再一次低语,轻柔,清晰。苏朝宇喃喃地回答:“你不回来,我就不再爱你。”
爆破声尖刺地响起来,橙红色的光炸眼得闪了几下,灰黄色的烟雾随即从楼体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通路已经被毁,嘶嘶的噪音尖锐地虐待着耳膜,苏朝宇一时间动弹不得,他低低地说:“我爱你,江扬,比任何人都爱。”
底层是最先爆破的地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慑人的火光一瞬间把整个房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天花板上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和钢筋一起砸下来,但却因为房间极小,是结构间的缘故并没有一下子坍塌。
江扬被猛烈的震动一下子甩到机器旁边,被骗了的01疯狂地咒骂着他,4双眼血红,挣扎着稳着身体向江扬所在的方向扫射,10完整地听完了江扬的每一句话,内心一直被江扬撩拨的弦彻底断掉,仿佛觉得所有的幻想和白日梦跟现在这个相比都苍白无力,觉得自己是战火纷飞年代里一个逃亡的妇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将她的孩子还给父亲。10近乎疯狂地把孩子丢向江扬的方向,然后向正在乱扫一气的4开了枪,4在咽气前给自己报了仇。17在哭,左手举枪试图瞄准江扬,他背后的玻璃因为钢架被喷了溶蚀剂,本就不是那么牢靠,此时震动剧烈,一下子掉了下来,将他砸得满脸都是血。外面的空气冲进屋子,还活着的01立刻放弃追杀江扬,转身从窗子往外爬。17也反应过来,趔趄着紧随其后。
江扬身手敏捷地接住了婴儿,遵循紧急求生法则也为了躲避流弹,他退到了墙角,努力稳着身子闪到那一堆机器后面,还没站稳,只听一声巨响,头顶一块巨大的钢混废件砸落下来,他只能尽力把孩子护住,接着眼前一黑,身体的姿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身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这时候全部6次爆破已经完成,整个大楼已人力无法抗衡的速度正坍缩下去,灰黄色的粉尘像蘑菇云般腾空而起。距离大楼不到20米的空地上,凌寒把小护士死死护在身下。
程亦涵刚戴上防尘眼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正以恐怖的速度冲进正在坍塌的大楼,转眼就淹没其中。灰黄的粉尘和碎屑在爆炸巨大的冲击力推动下,鞭子一样抽在现场众人的身上脸上,机枪手们早已戴好风镜,此刻却不由得都低下头去。程亦涵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侧头──原本坐在那里的苏朝宇早已不知去向,一副耳机,一支遥控引爆器,无辜地躺在狭小的座椅上。
旁边的林砚臣走过来,他没有带任何防护设备,却仍然站的笔直,他拉过通讯器,沈静命令:“工程小组准备,医疗小组准备,搜救队准备。消防队立即出动,洒水灭尘。”
早已等在另一侧的消防车立刻开始作业,十数条银龙般的水柱直指大楼,顷刻间就将满天的沙尘灭了大半。林砚臣扯开警戒线冒着倾盆大雨般的降水直冲进了现场,绝望嘶吼:“老大?”
凌寒缓缓直起身子,在雨水中畅快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小护士仍然伏在地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糊了精致的妆容。凌寒跳起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正从他身边冲向废墟的情人。
林砚臣转身搂紧凌寒,捧着他的脸不相信似的看了半晌。凌寒紧紧的抱着他,两个人都淋得透湿,林砚臣说:“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
凌寒看见自己向来不掩饰悲喜的情人泪流满面,不由痴痴回答:“我还活着,我没事。”
废墟中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林砚臣和凌寒一起望过去,废墟中还露着汽车的半截后备箱──苏朝宇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有殉情这样滥俗桥段的言情迷,他像一个最好的特种兵那样,要救人。
“来人!工程兵!都他妈的给我上,先把车拖出来!快!”林砚臣跳起来,大声地吼着,完全不顾身份地位。工程兵部队早已准备好了拖车和绳索,再加上苏朝宇配合,不到2分锺就将程非中将的座车拖了出来。军部特别为高官配置的座车有高强度的防弹外壳,再加上苏朝宇并未莽撞地冲进大楼内部,仅仅到达了原来外墙的位置,所以车体只是凹陷了几块,甚至并没有受到太过剧烈的冲击。
消防部队的水枪已经停止,程亦涵和慕昭白也冲了过来。苏朝宇砰的撞开车门,抱着一个勉强还可以称为“人”的东西趔趄地走了出来。林砚臣和凌寒一起冲过去,小护士也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苏朝宇手上抱着的“人”便惨叫一声,真的晕倒在地上。
那“人”竟已被生生腰斩为两截,腰部以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柔软的大肠被拖在外面,最可怕的是这人还未死去,急促的呼吸着,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流。
60(生日快乐)
他努力睁着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又看向废墟,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狞笑,一滴血顺着额前那缕白发无力滚落,他的手指动了动,苏朝宇凑到他耳边,听见他低低地说:“思杰,我来陪你了……”
苏朝宇忽然觉得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已经用尽,不仅仅无法在撑住那半截尸体的沉重,连自己的体重仿佛都不堪重负,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陆军精英赛上意气风发的冠军,那个只身从千米高空跳下的中尉,那个一个人冲进爆破现场的年轻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手指死死拽着车门,却无法再撑起身子。终于,一声哽咽突然奔涌扭曲着迸发出来,像是困兽,濒临绝境的困兽,受了必死的伤,左突右冲绝望的兽,一声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嘶哑的哽咽着,众人不由都侧过头去,谁也不忍再看再听。程亦涵脱下身上的军装,沉默地打在那颤抖地压抑着悲伤的身上。
飞豹团的副队长叶风少校向来负责支持工作,他为人沈稳端正,是那种让人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的人。这一次跟以往一样他,他仍然不是火线军官,却已经调配好了所有的工程救援人员,10名训练有素的搜救队员带着他们的搜救犬早已整装待发。叶风一声令下:“搜索一切可能的活体目标,以及,存有零计划的黑色保险柜。各小组组长注意与指挥中心保持联络,所有人员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人和狗以整齐的步伐尽量安静地冲进现场,苏朝宇已经努力稳住了身子,他缓缓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对讲机,平静命令:“小京,把我之前交给你的东西拿过来。”
林砚臣和凌寒已经被程亦涵呵斥着去换掉身上湿透了的军服了:“还要你们干活呢,真发烧了,这儿可不就成耍我一个人了?”慕昭白则负责送小护士回医疗队。现场只剩程亦涵陪着苏朝宇,他明知道这时候应该立刻通知江元帅,至少应该回去陪陪父亲,却不愿意接受甚至宣布“江扬殉职”的事实,更觉得不能将苏朝宇一个人留在这里。此时苏朝宇的表现更让他吃惊,他上前一步,握住了苏朝宇的肩膀。
“我没事。”苏朝宇抬起头,那俊美的容颜惨白却充满斗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跟他耗上了。”
程亦涵担心地望着他,手指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苏朝宇少校……”
“没关系。”苏朝宇轻描淡写地回答,脱下程亦涵搭在他身上的军服,客气地递回去,望着那片废墟,“以前,我每年都会挑一张照片,去更新寻找暮宇的启示,我也收到过军部给我的、父亲事故后留下的半块手表,我亲手下葬了母亲,把父亲的手表放进另一只骨灰盒中。我……你放心。”
程亦涵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正好吴小京拎着一只包得非常严密的塑料口袋出现,苏朝宇便过去接过来。这时林砚臣和凌寒也赶了回来,飞豹团团长自去和副团长商量工程挖掘车的工作方案,黄金警卫队大队长则不放心苏朝宇,一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苏朝宇沉默地拆开,抽出江扬的军服来,对程亦涵说:“他早已经算尽了所有的可能,这是为了方便搜救犬的工作,我猜。这种时候,一秒锺都可以决定生死。”程亦涵愣了一下,立刻在联络通路中下命令,不一刻,穿着明黄色搜救制服的搜救队队员和他们穿着明黄色防护马甲、同色防护靴的狗就已经集结完毕,苏朝宇非常珍重地把叠好的军服放在塑料布上,才和程亦涵凌寒一道退开几步。
“人力和犬力都严重不足。”凌寒无可奈何地评论,“搜救犬每工作三十分锺必须休息,警犭大队也被拆了,这些,已经是最后的家底。”
苏朝宇看着搜救犬认真而虔诚的表情,忽然微微一笑,说:“尽人事听天命,我相信他和我一样,不会轻言放弃。我也相信,一生从未愧对天地良心,上天何必待我如此薄凉?”
大楼的建筑图纸已经复印了无数份后贴上了防水保护膜,分发到搜救队员手里,带着简易防尘面罩的队员们正各自忙碌,试图从多个角度完成挖掘工作。拆改后的飞豹团资源奇缺,只有一台中型挖掘机吃力地挥臂上下。
尽管现场人多手杂、各级军官之间关系复杂;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指挥官的尸首就在楼底,因此不敢乱来;加上机械、警犭、人力都成了稀有资源,程亦涵本来担心清理工作会是不小于此次事件本身的一个大麻烦,但是,副队长叶风在统筹这些事情上,素来有铁腕。12个工程小队有条不紊地轮休轮作,清理工作一直到夜晚还没有任何倦怠迹象。从各处拆来的强光灯将废墟照得白天一般,只是因为季节变换的缘故,夜里非常冷,军大衣已经由勤务兵送到各个军官手里。
苏朝宇被勒令站在警戒线外观看,程亦涵始终陪着。但每一次警犭狂吠,苏朝宇都会不管不顾地跳到现场去看,一惊一乍的激烈情绪波动终于在午夜的时候褪成了近似麻木的冷静。刚刚接过任务的分队长在亮处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高喊着传话、记录:“1:03a,搜寻结果,无异常。”苏朝宇只是呆呆地站着看,仿佛无知无觉。
凌寒一脸倦色地走过来,把一支小巧的瓶子塞到苏朝宇手里:“喝口热水,跟我说句话。”苏朝宇攥着瓶子,目光从凌寒肩上越过去,始终不离开废墟和忙碌的工程小队。
“这样……”凌寒话里有话地轻声建议,“先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给你配一套衣服、工具,你也来干。”
苏朝宇的蓝眼睛里终于有了半丝很快就平复下去的波澜:“我不会拖工程进度。我想要快点见到他,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
凌寒给苏朝宇整理了一下潦草裹在身上、只是昭示“我穿了”而已的军大衣,让它真正变成能遮挡风寒的衣物,然后拍拍他的肩:“也行,你先去吃饭。”
“我不会去吃饭。我想要快点见到他,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苏朝宇面无表情地重复。
凌寒一怔,征询似地看着程亦涵。副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了。倒是你先歇一歇吧,好和砚臣替换着。”
风变大了,一队休息好了的警犭整齐地踏入废墟,项间厚而软的长毛鼓荡起来。几处插标清理疑难状况的红旗猎猎有声,苏朝宇如同标杆似的站着,恍如回到了那个热死人的夏天。他下了火车,被一个矮自己1的人呵斥,持久地站在空旷的驻训场上,那时候,琥珀色的眸子时不时在窗口出现,玩味的,挑剔的。苏朝宇是骄傲的,偶尔能和那眸子对视一秒锺──后来他们经常对视,苏朝宇习惯、甚至依赖于从琥珀色里读出生命的斑斓来。现在,他觉得有点冷,但是恐惧让他始终不肯拔脚转向温暖的地方去,仿佛这一迈步,世界就会天地颠倒一样。他只想站着,只想看见他的江扬,尸体、毛发、军靴……任何东西都行,只要那是他的江扬,只要看见。
天色转晴转亮的时候,清理过的废墟露出了狰狞的本色。喝牛奶吃面包的队员们工作了一夜,都累的不肯出声,抓紧早餐时间休息,好继续等待下一个命令。苏朝宇终于觉得有些累,试图弯曲一下膝盖,可是这一弯,就重重跪了下去,幸好刚换了林砚臣去休息的凌寒始终瞟着他,箭步过来将188公分的前世界冠军抄在怀里。
凌寒无奈叹气:“如果你不回去休息,我就打昏你。”
苏朝宇感觉一瞬间虚汗就湿透了全身,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高强度实战之后的疲乏让身体不顾意志的力量,叫嚣着要求休息。“我怕我一躺下,就会神经质地惊醒。”苏朝宇平静陈述,并且更努力地试图撑起来。
凌寒一掌劈在苏朝宇颈侧,毫不犹豫,苏朝宇的身子一挺,毫无悬念地晕倒在凌寒怀里。国安部前最佳特工虽然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力气却远胜一般意义上的彪形大汉,把188公分的前世界冠军往肩上一扛,直接丢进林砚臣的私人休息室。忙了半夜,刚刚进入梦乡的林砚臣疲惫地睁开眼睛,只看到情人把一张纸压在床头柜的杯子底下,做了个“不急,醒来再说”的手势,沈甸甸的眼皮就压了下来,他再次进入了梦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半上午的时候,五月末的太阳渐渐把整片空地都晒得热热的。精神抖擞的拉布拉多巡回犬已经因为长时间在烈日下工作变得有点打蔫,舌头耷拉得长长的。工地里只有脚步声和机械的挖掘声,嘈杂而寂静。
临时指挥席搭了凉棚,凌寒拿着苦丁边喝边指挥着工作,程亦涵也在,沉默地敲击键盘。
“有时候我会误以为你在写。”凌寒探头看了一眼,自小受特工训练的他每分锺阅读量超过2800字,随便一扫,就知道是行动的终结报告,字句客观冷漠,完全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公正评价,“我得说,我开始佩服你了。”
程亦涵依旧盯着他的屏幕,手指轻盈运作:“这是我的职责,因为是最后一件,所以一定要做得最好。”
“最后……”凌寒看着程亦涵,然后点点头,“我们这群人都太骄傲,低头,一生一次。”
程亦涵什么都不说,只是埋头作业,电脑偶尔也会发出报错的声音,程亦涵脚下的垃圾桶里,一张一张被揉烂了的餐巾纸渐次堆积起来。凌寒从屏幕的反光看程亦涵──双眼微红,鼻尖微红,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
林砚臣是被窗外的犬吠声惊醒的,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身边的苏朝宇也警惕地醒了过来,他知道搜救犬的吠声代表目标的寻获,因此也顾不得跟林砚臣同床共枕的尴尬,一把抓过挂在旁边一架上的军服往身上套。
林砚臣拿衣服的时候瞥见了凌寒的条子,他楞了一下,随即拍拍苏朝宇的肩膀,说:“嘿,兄弟,穿错了,你看肩章。”苏朝宇此刻仍然头痛欲裂,判断力也不如平时那般敏锐,闻言也不疑有假,转头去看时,只觉另一面的颈侧又被人狠狠一击,随即身子便软倒下去。
林砚臣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安顿好了过度劳累的少校,换上军服,点燃了凌寒的条子,看着“苏朝宇醒来,就再打晕他,锁门”这几个字消失在余烬中才匆匆跑下楼去。
楼下临时指挥处已经只剩了慕昭白留守,程亦涵和凌寒都冲到废墟的西侧翼去了,林砚臣走过去的时候先看到的是程亦涵,凌寒扶着这位向来如一柄快刀的副官,后者半弓着背,几乎在干呕。
林砚臣三步两步冲过去,遇难者的遗体已经清理出来,盖上了一块白布单子。“不是老大。”能隔着衣服精确度出别人三围的飞豹团老大毫不犹豫地断言,凌寒愤愤地踩了他一脚,低声说:“就你蓝精灵!是莫贝宁夫人。”
“我记得她穿白纱的样子。”程亦涵缓缓直起身子,说,“非常丰润的美丽女子,捧着火红的大丽菊。”
凌寒拍他的肩膀,程亦涵固执地拒绝了这个兄弟的安抚,转身大步往回走,淡淡吩咐:“按规矩办吧。”
凌寒立刻追了过去,林砚臣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子掀开白布──那下面,被散落的建筑碎片砸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勉强被完整拼好,仅剩破布片的衣物遮掩不了血肉模糊的身体,半个还算完整的乳房上,能清晰地看见子弹穿胸而入的痕迹,淡淡的尸气让人有少许反胃的感觉。
林砚臣站起来,摆手让队员们继续工作。对色彩非常敏感的他忽然注意到,四只搜救犬的明黄色的搜救靴上系着不同颜色的饰带,两红两黑。温暖的阳光下,林砚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红色代表该犬被训练对活体敏感,而黑色……那是被称为寻尸犬的工作犬啊。
苏朝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夕阳西下,他的身体经过一整日的强制休息,恢复了大半。这个最好的特种兵仅仅用了35秒就穿戴好了全套军服并且冲到了林砚臣私人休息室的门口,他使劲拽了两下以后才发现,门竟然被反锁了。
苏朝宇开始疯狂地踢门,咚咚有声,但没人理他,而且实践证明,飞豹团团长私人休息室门也绝对是质量过硬的一流产品,精英赛冠军的拳打脚踢顶多给它挠挠痒痒,苏朝宇不由为之气结,委屈和伤心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咬着嘴唇靠在门上,戴着戒指的手紧紧抓在心口上。
“班长?”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苏朝宇立刻吼:“吴小京,帮我撬门!”
吴小京立刻打开了休息室门上巴掌大的监视窗,苏朝宇清楚地看见一串亮晶晶的三维钥匙晃了一下就消失了,一根剥开了的火腿肠伸进来,吴小京说:“你先吃饭。”
苏朝宇为之气结,不过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吴小京的专注和执着,于是立刻接过火腿肠,三口两口塞进嘴里,像对待仇人一样狠狠嚼着,但还没等咽完,两片涂了草莓酱的吐司又递了进来。苏朝宇把它们想象成林砚臣和凌寒,飞快地吞进肚子里。
“喂,如果……”苏朝宇边嚼边试图威胁,但一瓶500l的乳酸饮料被顺了进来,还体贴地插好了吸管。
苏朝宇呼噜呼噜地开始吸饮料的时候,吴小京飞快地打开了门。一肚子火的夜鹰班长正拿大门撒气,一脚踹出去,已经开了锁的大门立刻四两拨千斤地闪开了,若不是身手利落,苏朝宇怕会闪着自己的腰。吴小京早飞快地跳到门外去了,叫嚣:“我去照顾罗灿排长。”
苏朝宇愤愤地把喝空了的饮料瓶砸向他过分活泼的班副,虽然没有命中目标,但所有的脾气都在这狠狠一甩中发泄干净,他在夕阳中站了片刻。浓烈的火烧云把半边天空染成美丽的金红,冷冷的夜风却嚣张地刮了起来,吹得人身子一阵阵地打颤。大多数工作人员已经下班,挖掘机也已经停止了工作,只有轮值的搜救小队还在不屈不挠地寻找着最后的希望。林砚臣一个人站在飞豹团团部大楼长极了的影子里,沉默如同一杆标枪。
苏朝宇大步走过去,林砚臣迎着他转身,然后凄然一笑,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一枚磨损严重的军靴挂扣静静躺在艺术家的掌心,苏朝宇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夕阳柔和的金红色光芒让那枚亚光的铂金小饰品上笼了一层非常温暖的光晕。苏朝宇强迫自己稳着手指伸手过去拿,但剧烈颤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挂扣被拿起来又从指间滑落,苏朝宇蹲下去捡,然后看见一滴一滴的液体打在地上,不受控制。
那是什么时候,他从飞豹团风尘仆仆地跑回基地指挥中心的指挥官官舍,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周末还在自家的办公室忙公事,苏朝宇只能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睡午觉打发时间,因为委屈和愤懑,连军服都没换下来,一心打算晚饭前就回营地,让上司情人也尝尝被冷落的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明媚的好时光。他的情人却已经不在书桌后面了。苏朝宇坐起来的同时,门开了,江扬拎着一只小提箱走进来,另一只手捧着茶盘:“醒了?”说话间把茶盘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倒了茶递到情人手里。
茶水清香,点心美味,苏朝宇正准备边吃边跟情人艾萨克娇的方式抱怨他的冷落,江扬已经在他面前席地盘膝坐下,毫不客气地搬过苏朝宇的左脚放在自己铺了一条棕色皮革的膝盖上──为了表示气愤,苏朝宇甚至室内鞋都没换,军靴和主人一样风尘仆仆。
苏朝宇当时自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六万官兵景仰着的、神一样的老大细心地先用软布擦去军靴表面的浮尘,拆下鞋带,然后在不同位置挤上七八块绿豆大小的鞋油,再用一只浅驼色柄的鞋刷细致均匀地摊开到军靴的每个角落,直到无处不亚光为止。这些事他做的自然而然,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朝宇聊着飞豹团。手工制造的天然鞋油并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反倒有一种淡淡的甜杏仁般的香气。右脚也擦好之后,江扬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左边军靴上鞋油的吸收程度,然后满意地又把它搬起来,依旧放在膝盖上,继续用那只浅驼色鞋刷由慢而快细致自如地刷着鞋面,每个细微都角落都不错过,直到皮革渐渐泛出珠圆玉润的光泽才停手。对于大多数军校毕业生,给高年级的学长擦军靴几乎是一种必修课,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比江扬更认真地做这项简单极了的工作。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拒绝用鞋蜡之类的化学产品,只用一块细绒软布,由鞋头至鞋尾循着同一方向高速地舞动手臂,直至军靴变回洁净堂皇的本来样子,又给鞋带细致地擦了油,晾干,亲手穿回军靴上,系好,才满意地收拾好工具站起来,说:“我去洗手,等下一起去吃饭吧,然后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像意识流的电影,只有隐约的声音和连续不断的图像,没有背景音乐,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媒介多余的辅助渲染。江扬指尖里夹了一丝鞋油,苏朝宇就拿着用修指甲的工具帮他小心地拨,偶尔抬头,爱人侧面的弧度清晰可见,是的,清晰可见,即使人不在面前,即使苏朝宇没有学过画画,他也一样能勾勒情人的侧面,专注、美丽,脸上泛起淡而亮的光晕,他们不说话,彼此一心一意满足着小小的幸福,光影短长,一切都如同设计好一样,温心,温情。
废墟前的苏朝宇闭上眼睛,记忆里的那一天,窗外也是这般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天空,斜斜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赖在沙发上不动,直到情人无可奈何地回来抱他,他才像只小老虎一样跃起来气势非凡地把毫无防备的对方按在沙发上。
“什么要……这样?”他问,低声的,带着一点点用不好意思小心包裹起来的幸福憧憬,“你怎么会……海军陆战队学的?”
江扬把苏朝宇环在胸口,低低地回答:“不是,以前家里工作的阿姨教的,她说……给心爱的人擦皮鞋,就像是以自己的方式爱一个人,摒弃规则,包容缺憾,要全情投入,然后才能彼此生辉。”
苏朝宇凑过去吻情人的嘴唇,江扬低低地说:“很高的标准,我总是做不到,所以只能用这样笨笨的方法……”
温柔的语音犹在耳畔,那微笑的人和温暖的怀抱却再不可寻。苏朝宇记得自己曾经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向爱人表达相同的爱意,可专司勤务职责的安敏总比他要快得多。穷人挤牙膏般的休闲日子里,苏朝宇永远只能看见江扬光可鉴人的军靴气势昂扬地立在玄关旁实木的鞋架顶层,军靴侧面,铂金的装饰扣,优雅地发着光。
拍醒苏朝宇的是凌寒,他拿着检验报告,说:“在废墟里发现的半只军靴已经验过,无人体组织残留,有较严重的硝烟反应。”
“只是一只靴子而已……何况又没有发现组织残留……老大不一定……”林砚臣拍着苏朝宇安抚,“明天整个地基都会露出来,到时候再查一查防空工事里面……”
苏朝宇的眼睛忽然一亮,抬起头来:“地下有防空工事?为什么不立刻核对位置,开始发掘?”
凌寒真想把自己的情人抽一顿──绝望后的希望万一变成了失望,要苏朝宇如何担当?他摇头:“不可能。虽然他们最后在的房间里确实有防空工事的入口,但那是由密码锁控制的,有打开的权限卡的只有三个人。”
苏朝宇安静地听着,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右手插在裤兜里,死死攥着那枚靴扣,掌心生疼。
“指挥官本人,总参谋长,以及,飞豹团轮值团级干部。”凌寒解释,“现在基地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总参谋长,所以那一张开门卡一直在程亦涵中校手中,刚刚确认过,指挥官的皮夹和其中所有的证件都在团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程亦涵中校的,还有本月轮值的林砚臣的,自然也不在里面。没有可能会在那几秒锺内想办法弄开密码门躲进去的。”
苏朝宇楞了片刻,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我知道了。”
凌寒和林砚臣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凌寒刚要继续劝,搜救队那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发现目标黑色保险箱,箱体安全,确认与描述相符。”第四小队大声报告。林砚臣立刻把回去陪父亲的程亦涵叫回一线,让他组织技术小组立刻开箱检查。同时,第二小队的寻尸犬大声的吠叫起来,不一会儿便挖出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被建筑部件挤压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出彼此,狰狞骇人。法医已经拿到了江扬的牙齿检查报告,立刻过来开始进行比对分析,苏朝宇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晚上7点锺的时候,现场仍然有十来个搜救员带着他们的狗工作着,所有可能藏友幸存者的隔避空间都已经被细致地搜查和清理过,废墟的渣土已经被清除掉了至少三分之二,技术专家和指挥小组都不得不宣布放弃寻找幸存者,因此6点锺换班的以后,犬只一律换成了黑色束带的寻尸犬以提高效率。
苏朝宇的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是苏暮宇。“哥!在忙么?”苏暮宇心情相当愉快的样子。苏朝宇裹紧凌寒刚刚送来的军大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难过,甚至还微笑:“没有什么可忙的了。怎么?心情这样好?”
苏暮宇立刻不厚道的大笑起来,说:“哥,你又过糊涂了,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喂喂!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苏朝宇的脑海里一片空落,他甚至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苏暮宇非常生气地叹了口气说:“万恶的军队啊!今天是五月三十号,咱俩的生日呢!”
苏朝宇感觉整个人一震,所有的苦苦支撑仿佛都走到了尽头,委屈和难过,无助和无奈像一座看不见的山沉沉地压倒了他,他死死攥着那枚军靴扣,手指一遍一遍地抚过内侧那清楚的字母“j”,暗自悲凉,我的江扬,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苏暮宇没有意识到哥哥的异常,像个孩子一样非常开心地汇报:“你还记得楼下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外国大婶么?她居然还记得我,记得咱俩的生日,特意烤了那种非常好吃的巧克力慕斯蛋糕给我们,上面嵌了整整52颗大樱桃。她还埋怨你怎么不回来,毕竟十四年了,我第一次在家里过生日呢!哥?”
苏朝宇把嘴唇咬出血来,但声音仍然非常自然:“对不起,暮宇。我可能还要过阵子才能回首都。”
“没关系!”苏暮宇飞快地说,电话的那头传来吮指头的声音,“她说等你回来,她还会烤一次蛋糕给我们的,比这次的还要大还好好吃!你带江扬也来最好不过。”
“好的,暮宇。”苏朝宇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声音里也带了一点点哽咽,“生日快乐。”
“哥?你怎么了?”苏暮宇敏锐地听出苏朝宇的异常,连忙追问。
“没有什么,只是很开心……很开心你回来了。”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微笑。
苏暮宇明朗的笑起来:“噩梦醒来,新生开始,哥,也祝你生日快乐。”
苏朝宇挂断了电话,一下子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噩梦醒来,新生开始,生日快乐……我应该快乐,江扬,这是你希望的,是么?
61(铭记。忘记)
天色渐渐暗下来,8点的时候,工程队再次换班,法医们已经通过鉴定确认了新发现的尸体都不是他们的指挥官,同时,程亦涵带领的高级工程师技术小组已经检查了全部图纸,确定零计划安全。首都军部对“零计划安全,中将安全”的结果表示满意。苏朝宇仍然在废墟清理的现场,捧着凌寒给他的保温瓶等消息,林砚臣和凌寒倒着班吃了晚饭,也不敢懈怠地盯在一线。跟凌寒的冷静客观、苏朝宇的伤心欲绝不同,其实林砚臣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微渺的希望──也许,某块构件搬开,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就会走出来,抖落满身征尘,笑骂:“你们几个,磨磨蹭蹭,都该好好收拾了!”
一个搜救队员牵着他的狗撤到形同虚设的警戒线外,先细心地给狗铺好了防寒搁潮的临时休息垫,放了加热过的狗罐头和干净的温水,又给它搭了条毯子,才一路小跑去食堂买饭。金色长毛的大狗几口吃光了它的奖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却又不肯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睡去,只转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现场的苏朝宇等人。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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