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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纵横[金玉王朝第四部] 作者:风弄

    正文 第4节

    纵横[金玉王朝第四部] 作者:风弄

    第4节

    宣怀风站起来,往电话房那头去接,边走边和那听差闲话,说:「你们在公馆里难得请我去听电话的。现在我的电话限制,算是取消了吗?」

    听差笑道:「传得少,是因为您交际少,找您的电话不多。说到限制,也就名单上那几个。」

    宣怀风淡淡地问:「这么说,是真有这么一份限制名单了?总长定的?」

    那听差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心怦通一下,瘪着脸讪笑,目光也躲闪起来。

    宣怀风语气很平和,说:「你别怕,我早就听到风声了,说说,总长下了哪些限制?哪些人给我打电话,是不许让我知道的?我知道,欧阳家的电话,也在名单上对不对?」

    听差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把宣怀风领到电话间,忙逃也似的走了。

    宣怀风知道这些人都畏惧白雪岚,也不强着追问,倒是先听电话要紧。

    拿起话筒,说:「喂?我是宣怀风。」

    说了几句,才知道这通电话,原来是为了白云飞出院的事而来。

    +++++

    白云飞出院,是林奇骏用自己的汽车送回家的。

    他在医院里待了多日,一回家,发现院子少见的干净整齐,平常露天挂着的布衣旧服没了踪影,窗户边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全被收拾起来。

    他舅妈正在东厢里,听见外面汽车喇叭响,知道是他回来了,把脸贴着窗边,喜洋洋地说:「回来了?屋子里坐吧。你舅舅到外头忙活去了,晚上要张罗一桌席面。医院里清汤寡水的,你也该吃一顿好的补补。林少爷,请您先到屋里坐坐,我这儿收拾好就来给你沏茶。」

    白云飞便和林奇骏一起进了屋里坐下。

    林奇骏笑道:「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病这么一场,令舅母的态度,倒是很有改观。如果天天这样勤快,又知道给你弄吃的,日子岂不好过多了?」

    白云飞无可无不可地一笑,只说:「我不会做这般假设。」

    林奇骏说:「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新景象,难道还能假了?」

    白云飞苦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我对他们的认识,比你深刻。过一会,你再看看真相吧。」

    不过一会,他舅妈忙完了,腰上围裙也不解,赶过来沏了两杯热茶,端给他们。

    林奇骏接过去,正低头饮着,便听见他舅妈笑着说:「林少爷,这次我们大少爷生病,全亏了你。大恩不言谢,我们也没报答您的能力。今晚他舅舅准备了一桌子菜,请您千万要赏脸。」

    林奇骏听了,转头瞧了瞧白云飞。

    白云飞只管默默地喝茶,俊俏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很矜持淡然。

    林奇骏说:「那好,我就叨扰你们一顿了。」

    白云飞的舅妈很高兴,又说:「吃了饭,再打一场小牌。怎么样?我们家云飞,很久没在家里邀过牌了,他好不容易出了医院,为他打一场小牌,我知道您是一定不会推脱的。」

    林奇骏不禁莞尔。

    白云飞对他这些亲戚,倒真的认识得很深刻。

    原来那一桌席面,是为了打牌而下的本钱,院子里收拾干净,自然也是为了招待贵客,好抽上一笔大大的头钱。

    那女人看林奇骏只是微笑,便追着问:「到底如何?您倒是给个话呀。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敢强求。」

    白云飞放了茶杯在桌子上,对林奇骏说:「你不是赶着回洋行办事吗?不要再耽搁在这里了。」

    林奇骏明白他的意思,立即说:「是,约了人。晚饭我还来这儿吃,小牌到时候再商量吧,若只有我一个,也撑不起一张麻将桌子来。」

    一边装着看表,一边急急脚地走了。

    那女人追到门边,到底不敢强拉,看着林奇骏上了汽车走了,怏怏不乐地回来,对白云飞把两手一摊,皮笑肉不笑道:「好心好意招待他,倒像我们要绑票似的,逃得比风还快。我原以为,他对你很有一番心意,如今这一看,也只是个滑头。这些有钱人,真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舍不得几个钱,说一声得了,何必逃呢?我们也不会强求。」

    白云飞刚到家,就听了这些话。

    那滋味与其说是恼,都不如说是有些酸涩的痛。

    他沦落到上台唱戏好几年,但打出生起大家庭里养出来的骨子里那股矜持庄重,却还不曾褪尽,不管这舅妈多不讨人喜欢,因为是他长辈,向来不肯和她撇开了面子吵嘴。

    所以此时,面上没露出来什么,只低着头,用白瓷茶盖轻轻拨着茶水上浮着的茶梗,对他舅妈说:「林少爷是大忙人,有他的事情要办。何况,这些日子,让他花的钱已经很多了。怎么好意思还要人家为我打牌?」

    他舅妈面上倒挂不住了,把脸一沉,说:「大少爷,你这样说话,叫人寒不寒心?去医院之前,就已经休养了大半个月。和天音阁的合同丢了,包月银子是没指望了,可怜你舅舅,当你这个红角的跟包,一分钱没捞着,如今反要倒贴。林少爷对你好,你在外国医院里,还有人给你想着费用,可我们呢?过几天,你妹妹又要往家里要学费,我从哪里弄出这些钱来?这家里里外外,哪里不要花钱?不过借你的名头,打一场小牌,就算赚几个钱回来,也是我们一家子得点好处。这原该是你做的事,我们帮你做了,如今你不主动,倒撩袖子在一边说风凉话,打你舅妈的脸?」

    她最后这一句,嗓门实在不低,声音都响到院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另一把声音就从外面接了来,问:「你又生的哪门子气?有话好好说。刚进门就听见你那尖噪门,今天外甥回来,你……」

    门帘撩开,露出白正平瘦削而发黑的脸来。

    白正平手里仍提着他心爱的鸟笼,一块黑布掩在鸟笼上,掀开门帘走进来,猛一看见白云飞,便把说到半截的话停了,笑呵呵道:「外甥,你已经回来了?病大好了吧。」

    他又转过头,数落他老婆,说:「外甥刚从医院回来,你和他生什么气?气坏了他,看你又心疼。」

    他老婆哼了一声,嗓子还是那么高,说:「我不敢得罪他,你自己问吧。胳膊肘总往外拐,叫我能说什么?索性一家子饿死了也罢。」

    说完,摔门帘走了。

    白正平朝着他老婆叹了一声,回过身来,对白云飞笑着,「才进门,为着什么吵嘴呢?」

    他也不是打算要白云飞回答。

    一问出口,便把手伸出来,在半空中仿佛给家具拂尘似的随意拨了拨,说:「我知道了,大概是晚上请人吃饭,打小牌的事。我也说了,这事要等你回来,和你商量。你舅妈是个急惊风似的人,就是等不得这一时半会,忙忙的先准备上了。话说回来,她也是为着这个家。」

    白云飞慢慢地说:「舅舅不说,我心里也有数,这两个月,为着我病了不能上台,家里没什么收入,你们自然着急。本来,邀一场牌,弄些钱花,也不为过。」

    略一顿。

    接着说:「但这是不是太心急了点?今天才出院,今晚就搭麻将桌子,连一晚也等不得?传出去,说我白云飞一回家就四处弄钱。我就算是唱戏的,也要点脸面。」

    白正平仍是和稀泥一般,露着笑脸。

    他常年吸毒,两颊早瘦得没有三两肉,下巴尖如骨锥,那笑容不管怎么努力,都难以令人生出好感。

    白正平搓着手说:「明白,明白。可是,席面已经定了,为了招待客人,特意定的太和楼的八珍席,还下了八十块的定钱……」

    白云飞说:「只当那八十块定钱丢了,不然,我们自己叫一桌八珍,关起门来吃个痛快也行。今晚的计画就此取消,你们也容我喘口气。过几天,你们要怎么邀牌,怎么抽头,我只管配合。」

    白正平说:「也不单单是八珍席面的事。我们请的客人,人家好不容易答应来了,这时候怎么好又打电话去,说今晚取消呢?」

    白云飞问:「客人?你请了什么客人?奇骏可没有答应了打牌。」

    白正平说:「林少爷当然算一个。不过我和你舅妈算了算,一个你,一个林少爷,还另差着两个麻将搭子。所以我特意地把你平日说的朋友,请了一请。」

    白云飞问:「你请了谁?」

    白正平说:「白公馆的那两位,你不是很熟吗?他们和林少爷也是熟人。我想着不妨事,就打电话去邀,人家答应了一定来。你看,人家对你这样热情,实在不好意思取消。」

    白云飞神色便一凝,而后,有些怔怔的。

    半晌,他才问:「那两位?究竟是哪两位?」

    白正平说:「当然是白总长和那个宣副官。白总长一向很照应你,那位宣副官,虽不大到家里来,我却也知道他对你很不错,在医院里,他去探望你了,是不是?你妹妹告诉我的。」

    白云飞没说话。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大半,他摸起来,垂着眼,喝了小半口,小指尖把抚着圆滑的杯口。

    白正平说:「外甥,到底怎样呢?你知道,我和你舅妈嘴上不会说话,心里都是疼着你的。你要真不愿意,这一场小牌取消就取消吧,当舅舅的,总不能逼迫你。只是,电话是我打去热烈邀请的,现在取消,只能请你去通知,我是不敢去的。」

    白云飞勾着唇角一笑,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味,说:「算了。既然请了人家,就作东作到底吧。」

    白正平听他不再反对,像得了一个漂亮的胜利,笑道:「很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只管休息,这里的功夫,我和你舅妈做。」

    便走出去,找他老婆请功。

    到了院子,见到那女人正从大门那头过来,手里拧着一簇黄芒芒的香蕉。

    这香蕉只长在广东、海南一带,产量本就不多,现在兵荒马乱的,要水路运到首都,更要经一番周折。

    故此到了城里,便是很矜贵的水果。

    价钱自然不低。

    白正平不由说:「哎!这可是好东西。哪里弄来的?」

    他女人乐道:「果然是人回来了,就有东西上门。这是年宅那个老妈子送来的、说她家太太向外甥问好,送点家乡风味。你看,这么一把,可不要六七十块钱?」

    白正平一哂,「你拿六七十块去买买看。这么一把,没有一百块钱买不到手。」

    转过头,看看后面屋子的帘子,压低了声音说:「我瞧那位年太太,倒是很开放大胆的新女性。」

    嘿嘿笑了两声。

    他女人说:「那自然,现在有钱人不管男女,都撒了欢地开放,挺着个大肚子,也敢抛头露面。只恨我从前的时候,怎么就听那些滥教训,晨昏定省,相夫教子呢?早知道落架凤凰不如鸡,倒不如豁出去乐,也比如今强。」

    大大叹了一声。

    白正平说:「得了吧你。换了二十年前,说我外甥会登台卖唱,陪有钱爷们打小牌,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信呢。唉,形势不由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老婆手里掰了一根香蕉,剥着皮,往后面屋子里扬扬下巴,小声说:「这是人家送他的,你别又全收起来了。好歹给他留一口。」

    咬着半截香蕉,哼着小调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第六章

    白公馆那边,接了邀请电话的是宣怀风。

    等下午白雪岚回了公馆,他就找了白雪岚,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接了白宅的电话,说白云飞病已好了,因而答谢帮忙的朋友,同时也庆祝他的出院,邀请我们今晚去白宅里吃一顿饭,或许要打一场小牌,你去不去?」

    白雪岚脑子里,还留着昨夜他主动含着自己的那一分旖丽,浑身通泰,时刻都忍不住微笑的。

    听了宣怀风的话,白雪岚先不回答,反而笑着问转回来,「你去不去?」

    宣怀风说:「我今晚没有必须赶着做的公务。朋友身体康复了,这是一件不错的事,疏散一晚上也好。」

    说着,便别过脸,打量白雪岚的脸色。

    这样做,是因为他想起前阵子去医院探望白云飞,因为肺炎的缘故,让白雪岚闹了好大一场。

    如今提起白云飞,不由自主地多了一点小心。

    白雪岚却是一副愉快的神情,说:「那好,我们一道。」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问:「这电话是白云飞本人打的吗?」

    宣怀风摇了摇头,说:「是他家里人,有点是他长辈的口气,说话很客气,再三的发邀请。怎么了吗?」

    白雪岚微笑道:「没什么,白云飞这点面子,我们总要给。」

    宣怀风不以为然,说:「到朋友家里坐坐,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是见他的人很不错,投我的脾气,所以才去。不过电话里说要打小牌,不是我的专长,真要打起小牌来,恐怕我要早退的。」

    白雪岚知道他没有捧戏子的经验,不明白这打小牌才是请吃晚饭的原因,所以才说出这可爱而单纯的话来。

    又因为爱人如此可爱单纯,心里便溢出一股宠溺,伸手把宣怀风搂了来,狠亲了两下。

    宣怀风红着耳根子,严正抗议,「这还是大白天,时刻有你的下属经过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无缘无故就亲热起来的习惯,给改一改?」

    白雪岚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无缘无故呢?」

    两人做完这一番秘密的小交谈,使忙正经公务去了。

    到了晚上,一起坐了汽车,往白云飞家里来。

    到了白云飞家,果然正屋里,已经布下太和楼的一桌八珍席面。

    白雪岚和宣怀风受到热情招待,寒暄两句,就被邀到席上。

    两人并肩坐下。

    宣怀风叫着白云飞说:「你刚刚出院,不要忙着招待我们,快点坐下休息。」

    白云飞略一想,挑了宣怀风隔壁坐下。

    白雪岚不禁一笑,心忖,这人果然很剔透,连这么一点点嫌疑都避了。

    想的时候,视线自然是对着白云飞的。

    白云飞被他隔着一个座位,目光缓缓扫过来,仿佛被洞穿了似的,那穿透他的目光,竟是犀利而带着一丝嘉许,暖融融得很实在。

    心脏怦地一跳,片刻又平静下来。

    宣怀风心灵澄净,对诸如此类的微小神秘的波澜并不察觉,看着一大桌的菜,向白云飞说:「你这番盛情,太过头了。这么一大桌,只我们几个,吃不完的。」

    白正平也在屋子里,他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很识趣地不曾入席,叫他女人在后面厨房里热酒,自己就站在旁边说话凑趣。

    听宣怀风说,白正平插进来道:「不要紧,宣副官只管敞开了肚子吃饱喝足。今晚还有一个客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迟到了,你们也认识的,就是大兴洋行的少东家,林少爷。或者晚一点,他就来了。」

    宣怀风便一怔。

    有些怪自己思虑不周,没想到这一点。

    林奇骏和白云飞有很深的交情,今晚吃饭,林奇骏确实很应该出现。

    海关和大兴洋行的冲突后,大伙儿这样猝不及防地见面,岂不尴尬?

    何况林奇骏,一向是他和白雪岚关系的爆炸点。

    要是林奇骏出现,那这和美轻松的一晚,恐怕就不能继续和美轻松了。这恐怕又对不起今晚的主人翁。

    他心里缠了麻绳似的,正皱眉想着,桌子底下一只手掌伸过来,碰了他的大腿侧一下。

    宣怀风略一愣,就知道是白雪岚了,也把手悄悄垂到桌子底下。

    两人的手,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握在了一块。

    十指交缠。

    他抬起眼,看了看白雪岚。

    白雪岚恰好也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邪魅温柔的弧度,双眸灿若星辰。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样目光一触,宣怀风的心就忽然安定了。

    这时,酒已经热好端上,白正平亲自执了酒壶,给他们倒酒,说:「请!请起筷!」

    白雪岚、宣怀风、白云飞三人,把八珍席细细地吃了一会,外面院子上方的天空,渐渐从艳红霞色过渡到淡黄,继而灰茫,灰黑。

    暮霭浓浓铺下来。

    这条巷子,前后左右住的几户,也不知哪一家在练习,便有二胡声夹着歌声,悠悠扬扬的越墙而来。

    要仔细听,却又难以听得仔细。

    曲调高高低低,仿佛在云中飘着似的,勾起了饮酒人深远的思绪。

    宣怀风因为那手掌的一握、目光的一触,心情格外的好,吃着菜,又被白云飞殷勤劝酒,着力饮了几杯,两腮起了一圈仅微可察觉的浅晕。

    被那若隐若现的音乐勾起了兴趣,宣怀风笑道:「瞧人家多有趣味。我们也该唱点什么。」

    白雪岚说:「可惜没带你那把梵婀铃。不然,你演奏,他唱,再精彩不过。」

    白云飞含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让那精致的西洋乐器给我演奏。再说,就算宣副官演奏了,我也不会唱那些时髦曲。」

    白雪岚说:「我只是随口提议,并非必须是西洋曲子。不然,请你唱两句别的也行,只是,你愿意唱吗?」

    白云飞说:「当然愿意。你送了那么些钱和外国好药到医院给我,我感激之余,正烦恼不知怎么报答。这样很妙,索性就用我最在行的报答了。你要听什么?」

    宣怀风微微惊讶。

    原以为白雪岚对白飞云的肺炎,躲之唯恐不及,没想到他在白公馆里闹那么一通,后来竟然又到医院看白云飞去了。

    白雪岚看见宣怀风把漂亮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大方地笑笑,朝他戏谑着问:「你能去,我当然也能去。上次谁骂我没道义,不顾生病的朋友死活来着?」

    宣怀风被他说得大为窘迫。

    白云飞岔开话题,问白雪岚,「要听什么?我今晚喝了两杯,要是唱《西施》,恐怕勉强。」

    白雪岚说:「《西施》听得多了,犯不着今晚唱。这里又不是天音阁,你我也不是台柱听客,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我只管听。」

    白云飞说:「这话痛快……」

    说到一半,忽然墙外有汽车喇叭,叭的一声高响。

    白正平说:「一定是林少爷来了,我去开门。」

    急急地出屋子,去开院门。

    宣怀风想到林奇骏要出现了,饮酒时高扬的振奋快乐的精神,未免消失了两分。

    心里也奇怪。

    从前他对林奇骏那样亲密,少见一面也要心里难受。

    现在是多见一面,都要不满了。

    自己这样巨大的变化,也不知是不是太绝情。

    但转念一想,大兴洋行加入外国商会一事,故意在海关查抄的时候才说明,是林奇骏给了海关一个大大的耳光。

    林奇骏这样给白雪岚难堪,让白雪岚受了许多说不出的气,难道就不绝情?

    还有白雪岚说过,商会那边,竟想在竞选上搞鬼,让林奇骏抢白雪岚的位置。

    这更是岂有此理!

    原来自己也是很护短的。

    谁让白雪岚吃亏,自己就不满谁。

    很快,新到的客人已经被白正平请了进来。

    本来众人都以为来的是林奇骏,白雪岚绝对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想法,只捏着杯子继续喝酒,宣怀风自然也陪着他安坐。

    只有白云飞做主人的,为了表示尊重,站起来微笑着等待。

    等到帘子一掀,露出来人的脸来,所有人都一愣。

    宣怀风几乎是跳起来的,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赶紧过去,帮来人提小手袋,又去说扶。

    白云飞也急忙过去帮忙。

    宣代云肚子越发圆滚,几乎到怵目惊心的程度,脸色却很红润。

    她左边是宣怀风,右边是白云飞,便一手扶了一个,左右转着脸,把他们两个都看了看,笑道:「听张妈说,今晚这里有八珍席,白老板的朋友都要来吃。我想,若论朋友,总该算上我一个。所以,我就做不速之客,特意过来,祝贺白老板身体康复。」

    白云飞感激地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如此,叫我怎么……」

    没说下去,只温柔地搀着宣代云往饭桌走,请她上座。

    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两个容色出众的年轻男子在身边当珍宝似的小心搀扶,那是说不出的满足。

    宣代云入了坐,让白云飞也坐,扭过脸,对宣怀风说:「要不是看在白老板面上,真该骂你一顿。你来吃他的席面,怎么就对我封锁消息了?你公馆里有电话,打个电话来也舍不得?」

    白云飞怕宣怀风尴尬,忙说:「不能怪他,连我也没想到给您打电话呢。不是不把您当朋友,我是怕请不动大驾。」

    宣代云对白云飞,一向是格外宽容和顺的,果然不再讨论弟弟的过失了。

    眼波一转,落在白雪岚脸上,微微颔首,「白总长,好久不见。」

    白雪岚便回她一个洒脱的笑容,也是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便算打过了招呼。

    多了宣代云这个不速之客,白正平夫妻很是高兴。

    林奇骏没有出现,小牌眼看是打不成了,那打牌抽头的赚钱计画恐怕落空,还倒赔一桌席面。

    没想到这位年太太自投罗网,刚好可以顶替林奇骏,当个牌搭子。

    可算是柳暗花明。

    因此,白正平高高兴兴地又端了热酒上来,说:「年太太,您今天送来的香蕉,我外甥很稀罕呢。这是老黄酒,暖和,再多吃两口菜,吃饱了打牌,精神足,手气旺。」

    宣怀风刚要发言。

    她姐姐却抢在了头里,笑着说:「多谢你了。但医生叮嘱过,我现在连一口老黄酒也不能喝。就算我想喝,我这个弟弟,也一定会当拦路虎的。」

    白云飞问:「酒不喝也罢。这鸡汤还是热的,喝一碗吧。」

    亲自勺了一碗,送到宣代云手里。

    宣代云双手接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了一声多谢,然后问:「我是个中途插进来的。你们刚才饮酒,定然很热闹,有什么有趣的事?」

    宣怀风说:「刚刚正在说,主人家要唱几句什么,作为庆祝。」

    宣代云喜道:「这很好啊。我有耳福,竟赶上了。白老板,请您一定要唱,我最喜欢听您的戏,必定洗耳恭听。」

    白云飞下意识地转过脸,扫了白雪岚一眼,笑道:「那,我只好献丑了。」

    拿起面前的小酒杯,满满地饮了一杯。

    然后把酒杯倒盖在桌上。

    毕竟是戏台上有经验的人,这两个动作,做得很是漂亮,简简单单就吸引了众人目光都安静下来,静待他开腔。

    白云飞不慌不忙,拿起一根筷子来,往那倒盖桌上的酒杯上一敲,便是一声极清脆的音。

    他和着那清脆的拍子,抑扬顿挫,唱道:「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

    众人开始都含笑欣赏着,但听了几句,脸色便都有些隐约的不安了。

    宣家姐弟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白雪岚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手掌在桌上一拍,如神来之笔,恰恰接上白云飞敲酒杯的一下重音。

    他一边击着桌面,一边便接了下半阕,缓缓唱曰,「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声音低沉,别有慷慨壮阔之气。

    一曲既罢,席上一片沉寂。

    这沉寂之中,忽然又响起一阵掌声。

    原来是宣代云。

    她用力地鼓着掌,笑道:「好,好,这是很精彩的合作。」

    对着白云飞,露齿一笑。

    转过头,对着白雪岚,也是露齿一笑。

    态度比先前亲热了许多。

    宣代云又说:「为着这精彩的一曲,大家都应该饮一杯。」

    大家都热烈响应,把酒杯倒满举起来。

    宣怀风关心姐姐的身体,怕她一时激动,真的饮酒,赶紧在她面前的空杯子拿勺子勺了一点清汤,权充酒水。

    于是大家齐齐起立,互相碰杯,很热闹地饮了一杯。

    白云飞心里感动,眼眶隐隐觉得热,笑着说:「能认识今天在座的几位朋友,那是我白云飞的福气。为感谢这上天给的福气,我要敬老天爷一杯。」

    他亲自满上一杯酒,走到院子里,对天拜了拜,把热酒横一线撒在地上。

    神色恭谨。

    敬了上天一杯,回到屋里,仍坐回酒席旁,劝客人吃菜。

    又吃了小半个钟头,酒席也要撤了,太和楼的伙计过来白宅,张罗着收桌子碗碟,另一边厢房里,白云飞的舅妈早搭好了牌桌子,连一人一杯提神的浓茶都准备好了,笑吟吟地请他们到麻将桌子上去。

    宣代云和白雪岚都理所当然地上了阵,只有宣怀风摆手,说:「我不爱打牌,请容我在旁边观战。」

    宣代云伸过手来,在他胳膊上重重扭了一把,半笑半骂着说:「我坐在牌桌子上了,连你上司都给点面子,怎么你反而不肯陪我一陪?你来不来?要是不来,我可要骂人了。」

    宣怀风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坐到她下家凑数。

    白正平这时候端着一盒筹码过来分派,一脸笑地问:「请问各位,打多大的呢?」

    宣代云朝着坐她对面的白云飞,慰藉地笑了笑,偏过头,问上家的白雪岚,「白总长,请你决定吧。」

    白雪岚随口回答:「我打牌,至少十万一底。」

    宣怀风一惊,没想到白雪岚说的数额如此之大。

    连白云飞也说:「这是不是太大了?」

    宣代云却表示赞同,说:「不,十万就很好。我不能玩太晚,只能打四圈。」

    白正平和他老婆听见这个数额,心脏狂跳,早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四圈就够了,四圏就够了。」

    于是白雪岚、宣怀风、白云飞、宣代云,三男一女,在电灯下砌起四方墙来。

    白正平端着半个空盒盖子在旁边观战,每有一牌输赢,赢家收了筹码,都丢一份到空盒盖子里,这就是抽头。

    四人各坐了东南西北,都是满怀心思。

    白雪岚不吃宣怀风的牌,不吃白云飞的牌,为了公平起见,宣代云的牌,他也不吃。

    宣怀风对白雪岚的牌,还是敢吃的,但姐姐的牌,他不敢吃。他又不想赢白云飞的钱,所以白云飞放炮,他都装做没看见,通通放过。

    宣代云上下家的牌都只管吃,但是待对家白云飞,却也是非同一般的优待,从没胡他一盘。

    如此一来,结果便可以预测了。

    打过四圈,打牌的了帐。

    统计下来,白家作的东道主,光抽头就抽了三万多块,大大收获了一笔。

    白云飞是大赢家。

    宣怀风输了一万,宣代云输了三四万,白雪岚输了足足八万。

    他还要负责宣怀风输的那一份,加上自己的八万,一共竟签了九万块的支票出去。

    看宣代云和白雪岚掏支票本,白云飞很不安,向他们说:「这个就免了吧。」

    宣代云说:「这不行,牌品有如人品。输了钱赖帐,我绝不同意。」

    果断的写了支票,放到麻将桌子上。

    白雪岚也写好支票,往白云飞掌上一塞,别有深意地笑着叮嘱,「拿好了,不要乱花。我打牌,难得输一次。」

    夜也深了,客人们都一起告辞。

    白正平千恩万谢,和白云飞一起送到门外。

    宣怀风尽着弟弟的本分,亲自把宣代云扶到年家的汽车上。

    此时只有姐弟两人私下对着。

    宣代云在后座里坐了,扯了宣怀风的袖子一把,低着声音,问:「你看他的噪子,还有没有希望?」

    关切中,带着一丝焦虑。

    宣怀风想了想,说:「恐怕不乐观。」

    宣代云蹙着尖眉,叹了一口气,「我怕是早就猜到一点半点了。上个月,他就一直咳嗽,也和我说过,担心坏了嗓子。没想到……」

    宣怀风也叹了一声。

    宣代云说:「他本来是靠这个吃饭的,这样一来,以后可就艰难了。今天这一场打牌,希望他能做点新买卖的本钱。」

    宣怀风牌打到中间,已经隐隐明白了白雪岚要十万一底的用意,所以输了一万块钱出去,也并不作声,对宣代云说:「他有这么一笔钱,处境总能改善一点。只是姐姐你,一口气输了几万,回去怎么向姐夫交代?不然,我去找总长,预支几个月薪水……」

    宣代云截着他的话说:「得了,你姐夫现在做的是海关的处长,拿几万块供应自己的太太,总也说得过去。你不要多管闲事。」

    宣怀风对于年亮富的财大气粗,一向有所怀疑和不安。

    不过白雪岚当着海关总长,更是个财大气粗的主,所以宣怀风反而不好对自己姐姐说什么。

    只好道晚安,从汽车上下来。

    宣代云叫住他,把头从车窗探出来,叮嘱一句,「有空别忘了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宣怀风应了。

    年家的司机这才发动引擎,把汽车开走。

    +++++

    白公馆的汽车仍停在一边,白雪岚也没有先上车,就站在车门旁。

    一直等到宣怀风回来,他才手掌贴着宣怀风的腰,先轻按着宣怀风的头,把宣怀风送到后座,然后自己才进来,坐在宣怀风身边,问:「刚才和年太太嘀咕那么久,说什么呢?」

    宣怀风说:「姐姐问,白云飞的嗓子,还有没有希望。我的看法,恐怕不乐观。」

    白雪岚说:「身体上的天赋,得之,失之,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只能尽我们的心。」

    深夜时,大马路上很安静。

    司机开得很顺畅,不多时,已到了公馆。

    白雪岚和宣怀风下车,并肩往里面走。

    宣怀风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林奇骏,不由偷偷看一看白雪岚的脸色。

    白雪岚问:「到底怎么了?你已经偷看我两次了。」

    宣怀风问:「我可以坦白吗?但我坦白了,你不能生莫名其妙的气。」

    白雪岚说:「你对我坦白,我只有高兴,绝不可能生气。」

    宣怀风说:「我是在奇怪,林奇骏对白云飞,一向很有交情。怎么林奇骏答应了晚上去白宅,却忽然爽约了呢?」

    白雪岚说:「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有六字真言,可以作为回答。」

    宣怀风好奇地问:「什么六字真言。」

    白雪岚便说了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淡然一笑。

    那个笑容里,有一种神秘的自信从容。

    以致于这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男人,更为挺拔俊逸了。

    第七章

    林奇骏倒不是故意不赴白家的约。

    他一向是个爱漂亮的青年,白天在大兴洋行办完了事,因发现西装下摆印了一道皱褶,不大好看,便坐汽车回家,打算换一身绸子长衫再去找白云飞。

    林家在首都这里,并不是如老家那种占地几十亩的古老大宅子。

    林奇骏年轻心性,凡事喜欢欧化,初到时,就从一个破了产的银行家手里盘下了一栋很精致的带花园的三层小洋楼,暂作栖身之地。

    汽车在林宅门口停下,司机过来给林奇骏开了门。

    脚一落地,大门里就跑出一个听差来,脸色带了点慌张,凑到林奇骏耳边,压着声音说:「少东家,老太太来了,要你回来就去书房见她。」

    林奇骏一听,脸色微变。

    急忙走进大门,边走边问听差,「母亲怎么忽然来了?为什么忽然要见我?你们干什么吃的,应该打个电话到洋行来,我也好早点知道……」

    听差苦着脸说:「老太太说不许打电话告诉你,谁敢逆她的意?我看她老人家的脸色,当真不怎么好,少东家你小心点应承吧。」

    林奇骏三步作两步地上了楼梯,看着走廊那头书房的门,脚步蓦然放缓下来。

    吸了一口气,故意慢慢从容地走到门前。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把西装下摆印的那道皱褶用掌心抹了抹,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叩。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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