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正文 第16节
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第16节
清平迟疑道:“吴盈之事,殿下,要如何处置?”
楚晙走过来,梧桐树影映在她的衣袍上,她道:“我要处置谁,干卿何事?”
清平头一次觉得她的气势是那么的凌人。也是,楚晙身为亲王,向来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概只有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偶尔不必端着架子,但若是她愿意,她便如同出鞘的剑,锐利无匹,自是要以所向披靡之势横扫诸般来阻。清平无暇去想为什么她平时面对自己时总收敛了些许,对吴盈的担忧在此刻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想法,楚晙见她一脸着急,倏然笑了,这一笑当真如云破月出,她自是风清月朗,翩翩有礼道:“李清平,你又是什么人呢?是为我所用的下属,还是你方才说的,故旧友人?若是前者,自然是我的人,那受我庇护,这件事自然好说;若是后者,这交情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无异于当头一盆凉水泼下,清平眉头拧了拧,挺直了背,不让自己输了气势。她虽然知道自己和楚晙前尘旧事扯不清理还乱,以后的日子也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磨下去了。但万万没想到楚晙手起刀落,来了一招快刀斩乱麻,连片刻都不容回转,只逼着她再次做出选择。
只是这次不同于四年前长安城门前分别之时,清平非常清楚的明白,吴盈的前程就在她的一念之间了。她这方心念急转,楚晙却步步紧逼,语气却平淡非常,道:“这就是你的深情,你的厚谊?也不过如此罢了,只是可怜你那好友了。”
她这话说的清平心中怒火中烧,她握紧了袖中手,掐了自己几遍才冷静下来,道:“她的生死前途不过是在殿下的转念之间,哪里是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只是凭白无故拖累了旁的人,我人微言轻,怎比殿下金口玉言!”
楚晙盯着她,眼睛不眨一下,极轻的说道:“若是你一句话便可以了断此事呢,你说话又是否算数?”
清平脱口而出道:“那我自然就是殿下的人了!”
楚晙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清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感觉楚晙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着自己傻傻钻进去呢,堂堂信王,居然如此行事!她难以置信道:“你——”
楚晙轻描淡写道:“金口玉言?那就这么说定了。”
清平刚想反驳,却见她眼中溢满笑意,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楚晙眨了眨眼睛,宫灯在风中转了一个圈,散落的光点倒映在她深色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温柔的星子。清平心中胀满难言的感觉,在夏日微醺的夜风中,像饮了酒般,竟然有些头晕起来了。
楚晙提着灯,清平怔怔的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两人就这么站着,清平只觉得身在云端一般,轻飘飘的不着地。她什么想说的话都想不起来了,楚晙仔仔细细看了她一会,道:“你不是要反悔吧?”
清平差点一口气岔了,她回过神来,有些困窘和不知所措,楚晙握着灯柄,递给她,道:“给你的。”
清平接过宫灯,不解道:“给我的?”
楚晙笑了笑,以手掩嘴,无奈道:“今日是你十八生辰,莫不是忘了?”
清平恍然大悟,琼州习俗,女儿十八的生辰会得到一盏由父母亲手制成的灯盏,意为前途光明。灯柄上还留着楚晙的体温,想是一路握在手里不曾放下的缘故,清平低着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盏灯做的ji,ng致无比,虽是简单的宫灯样式,灯罩上却有一行题字——“海清河晏,太平盛世”。
这字眼熟的很,下面的私章只是一个‘珺’字,清平无措的提着灯,楚晙摸了摸她的头,将她耳边的落发撩起,道:“清平,遥叩芳辰、生辰吉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一个单身狗要写谈恋爱的故事啊风暴哭泣!
第61章 科试
“生辰”清平握紧了灯柄, 是了, 今日确实是她的生辰。与她身份文书上的不同, 但这才是真正的日期。
她前几年的生辰都是和同窗好友们一起过的, 去外头饭馆一同吃个饭,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说着年岁渐长, 但她至始至终都明白,文书上的出生都是假的。这盏灯唤醒了她尘封久矣的记忆, 她才恍惚想起自己真实的年龄。
楚晙道:“你歇息吧, 我走了。”
清平有些迷茫,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一时难以应对。晚上的风有点冷, 她缩了缩肩膀, 感觉清醒了一些,握着灯去送楚晙,到了门口, 楚晙道:“就送到这里好了,你回去吧。”又见她穿的单薄, 便解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只是两人身形相差略大, 这袍子披在清平身上,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顽皮少女似的,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有些愉悦,帮清平系好胸前衣带,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尖, 楚晙道:“衣服借你穿,要还的。”
清平明白她的意思,要还的怕不是衣服,她是在等自己送上门呢,衣服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事到临头,清平只得道:“是,我知道了。”
楚晙一扬眉,在门外注视了她一会,清平被她看的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楚晙才道:“真知道了?不会是敷衍我的罢?”
清平恨不得她赶紧走,忙不迭点头,楚晙嗤笑一声,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清平等她走了,才关了门,拎着灯回到书房,书房的烛台被拿到正堂去了,她将灯盏放在桌子上,以作照明。她瘫在椅子上,望着宫灯,痛苦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歇了一会,只觉得思绪堵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浆糊。忽地闻到一股淡雅檀香,她全身一僵,还以为是楚晙又回来了,疑神疑鬼了半天,才发现是身上衣服发出来的。她手忙脚乱解开外袍,浸透檀香的袍子沾染了她的体温,附在她的单衣上些许,清平脸顿时不争气的红了,她胡乱把袍子堆在桌子上,又差点把灯盏撞到地下,黑暗书房里又是一番ji飞狗跳,她将灯放在地上,神差鬼使般伸手摸了摸那件袍子。
楚晙出了巷口,就有一辆马车在暗处等候,刘甄立在车边,见她来了恭敬道:“殿下。”
楚晙点点头,上了马车,刘甄见她神情愉悦,知道她此刻心情不错。却见她身上外袍没了,不禁有些担忧道:“殿下,您的外衣怎么没了?”
楚晙把玩着腰间的玉玦道:“留清平那儿了。”
刘甄登时开始对清平担忧起来了,这孩子到底过的有多落魄,居然连件衣服都没有了吗?
楚晙淡淡道:“她很快就要回来了,函枢一职还是交由她吧。”
刘甄不知她怎么又回心转意了,这都不是她能关心的事情。她从木盒中取出一套亲王服饰,道:“就要到齐王府了,殿下且换身衣裳罢。”
楚晙收敛了笑,轻声道:“更衣罢。”
齐王府位于京都北面,坐拥一处湖光山色,王府中雕栏玉栋,廊腰缦回,端的是气派不凡。
信王车马停在后门,立即被管事的迎了进去,一众仆役跪在马车外等候信王下车,楚晙一身绛紫王服,金冠玉带,款款而来,在众仆伺候下净手洁面,才悠然来到王府宴席上。
齐王楚昫坐在主位上,一身绯色王服,台阶下左右分别坐满了客人,她见楚晙来了,忙起身去迎她。楚晙避开她,只道:“皇姐这是折煞我了。”
楚昫生的与女帝有几分相似,不过有些发福,破坏了那种凌厉的感觉,圆脸瞧着十分和气,丹凤眼中闪过一抹ji,ng光,笑道:“四妹这就见外了,你我本是一家人,快上座!”
侍从搬来椅子放在楚昫边上,楚晙瞧见了心里一笑,面上却做出几分惶恐不安来,道:“怎能与皇姐并桌共食?这不合礼法罢?”
楚昫耐着性子道:“关上门来就是一家人,自家人吃个饭,无须多礼。”
楚晙瞥了一眼下面神色各异的客人们,妥协道:“那便听二姐的罢。”
楚昫闻言眉开眼笑道:“这就对了,快上座吧!”
楚晙落座后,楚昫也回到座位,向台下拱拱手道:“诸位,这便是本王四妹信王,她在行宫为母皇修行,不怎么出来,此番便由本王做主,带她来与诸位大人见个面。”
台阶下两排人齐声道:“参见信王殿下。”
楚昫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楚晙,见楚晙颇有些坐立不安,想是这四妹未曾见过这么大的仗势,怕是胆怯了。心下就有些鄙夷,不过是个无倚无靠的皇女,凭白无故得了母亲青眼,竟将科试主考这等重要的事交付与她,简直就是浪费!她一见楚晙这畏手畏脚的样子就觉得没劲,觉得她就是皇家的耻辱,怎能与自己平肩称王,并称姐妹?她虽这么想,但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道:“四妹不要客气,就将这儿当自己家就是了。”说着便有侍从将菜肴端上来,楚昫道:“听说四妹还在服孝,特地备了素斋,这壶中也是茶水,饮些不碍事的。”
楚晙感激道:“多谢二姐关怀。”
楚昫端着酒杯在手里,看她用了几口,以眼神示意边上伺候的人,那人便端着酒壶下去给客人倒酒,台阶下一人忽道:“臣下斗胆,听闻信王殿下乃是此次科试的主考官?”
楚晙停了手上的动作,用方帕擦了擦嘴角,注视着那人冷冷道:“孤正是此次科试主考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还需要‘听闻’?不知道阁下是何许人,竟如此孤陋寡闻!”
楚昫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便呵斥道:“放肆,怎地如此和信王说话?”转头又对楚晙笑了笑,道:“四妹不要介意,这是我府上的清客,粗鄙之人言辞失当,不必放在心上。”
楚晙垂目道:“四姐说的是,只是这人冒犯了我,要如何处置呢?”
她声音不大,台下宾客都听的清楚,方才说话的那人脸唰的一白,楚昫看了看那清客,很是犹豫,最后还是道:“拖下去。”
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按住那人的嘴,粗暴的将她从座位上拖了下去,楚晙满意的点点头道:“多谢二姐了,这等无礼之人留之无用,处置了也就罢了。”
楚昫心道这人真是睚眦必报,这样的小事也要怀恨在心,她完全忘了自己处置起人来更是如此,却莫名的对楚晙放松了警惕。
也是,倘若楚晙表现的泰然自若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番行径虽不可取,但也能大致摸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唯恐自己身份被人看轻,故而要厉惩对自己不敬者,倒也是孩子气非常。
楚昫一派长姐的派头,脸挂上关心的神情道:“四妹说的是,你来的晚,用些饭吧。”
楚晙对这个姐姐的德行实在是太清楚了,她拱拱手道了谢,楚昫顿时觉得她还算有礼,忙召了乐师艺人表演助兴。
台下歌舞渐起,有乐曲助兴,主家还这么好说话,楚晙面色和缓了些,对楚昫举杯,答谢她宴请之仪。酒过半巡,底下的宾客醉的醉倒的倒,楚昫饮了不少酒,对楚晙道:“四四妹,你在那行宫也呆不了多久,想必要出来立府了吧?”
楚晙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的松了松,她脸色郁郁道:“怕是快了,只是小妹也不知要如何去打理王府,想想就觉得头痛。”
楚昫心下了然,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满身酒气的凑过去道:“不如做姐姐的帮帮你,给你挑挑人把把关?”
楚晙眼中一亮,道:“如此,小妹就不必去费心看那什么名册了,王府长史司一职至关重要,若是所托非人,那就糟糕了。”
楚昫哈哈笑道:“四妹不必担忧,这种事情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帮你打点好?”
这简直就是往信王府上cha人的好机会,楚昫自然不会放过,倘若王府长史是自己人,那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谁知楚晙却犹疑不定道:“只是母皇那里要如何去说?”
楚昫陡然清醒过来,方才饮了些酒昏昏沉沉的大脑在听到母皇二字后一瞬间就回过神来。她想往信王身边cha人,难道女帝就不会在信王周围安排人手了吗?一想起女帝的手段,登时就觉得心里虚的很,她含糊道:“若是母皇未曾为你安排人,那你再来寻二姐吧,倘若是母皇有心为你打理,咱们为人女的,也不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这话她说的自觉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道楚晙听了会是什么反应,楚晙脸上毫无不悦,道:“听姐姐的就是。”
楚昫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心虚,又叫人传膳,很是贴心,不仔细看倒有那么些姐妹恭顺和睦的意思。
待到宴会结束,楚昫借口醉了,遣了王府管事去送信王离开,自己屏退下人,独自来到一处院子。院子外皆有重兵把守,见了主子来跪地道:“殿下。”
楚昫道:“先生可在里面?”
“还未歇下。”
楚昫便踏入院中,这院子虽然小,但布置的非常ji,ng巧,很是显出居住者的一番用心。她来到书房,一文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正在看折子,见了她行礼道:“殿下。”
楚昫摆摆手道:“无须多礼,司先生,您方才在下面也瞧见了,孤这四妹如何?”
司先生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楚昫听她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顿时喜上眉梢,道:“先生也这么认为?孤方才与她交谈间,也觉得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她和楚晙差了近十岁,这么说倒也没错。司先生请她坐下,才悠悠道:“殿下想拉拢她?”
楚昫不屑道:“拉拢,先生怕是太瞧得起她了,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罢了,孤只怕楚明先下手为强,从前楚暄不就是这么被她拉过去的吗?”
司先生笑道:“那件事也不是殿下的错,只是大皇女身边能人颇多,您没防备,这才着了道。”
想起往事,楚昫恨声道:“孤那三妹也是个傻的,跟着楚明有什么盼头?眼巴巴的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什么好的能轮到她?”
“要拉拢这位信王殿下还不容易么。”司先生淡淡道,“只消让人透出些卫贵君的事,还怕她会倒向越王么?”
“也是。”楚昫靠着椅子,拿起一本折子,才扫了几眼就暴跳起来,将折子砸在地上,愤怒道:“蠢货!一群蠢货!”
她愤怒道:“连个小小的祭酒都搞不定!这次科试再安排不了孤的人进去,怕这朝堂之上就要变作严明华的一言堂了!”
司先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捡起那本折子看了看,原来是楚昫手下来诉苦了,这次科试她们想安cha自己的人手进入官场,那要怎么保证皇榜捷报,进士三甲皆有人在呢?最稳妥的自然就是买通主考,不过这次主考官是信王,任是哪个不长眼都知道这位是贿赂不起的,下面的人便在考卷上打起了主意。
其实泄题一事从前朝开始就有过,只要布置妥当,私下里安排好了也没什么事。从主考身上下不了手,但从保管试卷的人下手不就行了么?楚昫气急败坏道:“就这么一个小官还搞不定,孤要她们还有什么用!”
司先生劝道:“殿下请息怒,下面的人也有难处,不能一概而论的。”
楚昫颓然坐回椅子上,搓了搓手上的玉戒,道:“依先生所观,要如何行事呢?先前应承的几个位置必然要安cha咱们的人,不然要如何交代?”更别说那些个送了重礼的了。
司先生意味深长道:“殿下,属下有一妙计,就看您用不用了。”
楚昫疑惑道:“什么妙计?”
司先生点了点折子,道:“一石二鸟的妙计。”
清平一大早起来去官学点卯,离科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自然每日都忙的无暇分心,官学众官在掌院大人面命耳提之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ji,ng神,为科试而做准备。
开平坊的人已经将卷子印好了,在科试前天会召集所有同考官们在官学惟德院中把题目看一遍,外面派着禁军把守,只能进不能出,直到考试结束,阅卷封档。
在惟德院中的总裁官会拿出自己事先写好的范文下发众考官,这自然是经过了女帝的授意和批阅的。将这份卷子作为取卷的标准,并标明一干禁忌事项,而后开启封卷,点评阅卷。
阅卷官有二十人,各个都是进士出身,是饱读经书身经百战的学士们,她们阅卷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清平只负责协同开平坊将未开封的样卷运到官学中,而后交到惟德院,剩下就没她的事了。
运送试卷也算是一项习俗,祭酒需护送试卷在城中绕上一圈,不过也不必担忧有人抢试卷,因为都有禁军护卫,有冲撞者一律下狱,等科试结束后再做定论。
那夜和楚晙交谈过后,她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冒昧前去打扰也不是很好。楚晙虽然每日来官学视察,但她洗好的衣服却迟迟没有送出去。至于登门拜访?人家信王还未开府,怎么敢去行宫求见?
那见袍子被她放在家里,又拿到官学,来来去去不知道几次。奈何楚晙太忙,她自己也没得闲,两人时间始终对不上,清平只好扼腕而归,最后索性把那衣服放家里挂着了。
楚晙不怎么能见着,与吴盈的见面也少了,偶尔碰上了,吴盈也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正眼看她,清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楚晙给吓到了,还是临近科试,考前焦虑不安?不过后来吴盈也好了许多,临考前还是来见了清平一面,只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然而她还没搞明白,吴盈就跑了。清平望着她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然非常怀念快人快语的燕惊寒。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科试前一天,清平去官学签字画押后,跟着禁军数十人前往开平坊取卷子,鸣锣开道,马披红绸,最前面的人手持回避木牌两块,禁军佩刀开路,来往的百姓都要回避。
就这么走到开平坊,坊中承书官孟汴早在门外率众官相迎。她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木盒,用火漆封好,上面雕刻着文曲星下凡赐福的故事。清平下马行礼,孟汴将盒子郑重的放在她手里,舒了一口气道:“李大人,一路顺风。”
两人画押签字,完成交接以后,清平把盒子放在身后马车里,带着禁军从另一侧走,她的文书官才赶过来,手颤颤巍巍的捧着一块铜牌,小声道:“大人,都都办好了。”
说完她欲言又止,清平看她一头的汗,便道:“劳烦你了。”
文书官摇了摇头,差点把头上的官帽给晃掉了,她刚想开口,清平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帽子,道:“别说话。”
先前楚晙曾经暗示过她,这次科试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试卷上去,预先留给她一块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令牌,五城兵马司在长安巡逻,专门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五城兵马司共五处指挥司,分别设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一个指挥司管理一块地,清平在快到达开平坊的时候,就先让文书官拿着令牌去请此处最近的指挥官,请她们跟在身后,乔装后潜行护卫在车马周边,以防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 嗷,以后我尽量早点更新。
大家早点睡,挨个嘴嘴。
第62章 相似
清平瞥了眼身后, 留了个心眼, 驾马贴着车边走。此次负责护送封卷的乃是散骑舍人丰韫, 出身武将之家, 满门忠烈,颇得皇室器重。应袭舍人之职后, 御赐带刀巡值。她一身黑色劲装,两肩上装饰着银纹飞羽, 头戴红宝珠冠, 猩红披风垂在马后。丰韫五官英挺, 端坐在马上,目露ji,ng光, 四下扫s,he。见清平放慢速度靠近护送的马车, 忍不住笑道:“李大人怎地如此小心,长安城中敢来劫禁军的只怕还没出生呢!”
清平哂笑道:“小心为上,平平安安交了差事, 丰舍人也轻松些不是。”
丰韫点点头,右手在刀柄上摸了摸道:“说的也是。”
过了元梧街, 马上就要到东坊了。东坊是长安城里较大的一个市集, 来自六州十八郡的货物都在此处交易, 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些异族的商人,c,ao着一口流利的京话和客人讨价还价。各种丝绸茶叶香料玉器都在这里买卖,她们一行人不得不打起ji,ng神来,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来往的商贩行人络绎不绝, 几乎是贴着护送的马车走过。丰韫下令鸣锣开道,举牌示意,但效果甚微。
前方喧哗声中混杂着奏乐声,锣鼓声,围观的路人把前面堵了个水泄不通。护送队伍的仪仗都要把锣鼓敲破了,还是比不上前面的声响大。清平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丰韫警惕的看向四周,转头对清平道:“东坊我也来过几次,虽然人多,但不至于连路都堵了。届时若真有什么事,只怕刀剑无眼,咱们武人皮糙r_ou_厚自是不怕的,李大人是文官,小心些吧。”
清平低声道:“我省的。”
才这么说了几句,前面的人群忽然散开,清平这才看清,原来前面是个戏团,想是表演完了,围观的人自然就离开了。不过从前面逆行的人太多,一窝蜂的向她们涌来,推搡间马匹有些急躁,丰韫一把抽出佩刀,大声喝道:“禁军开路,全部让开!”
清平暗道不好,这里人流如此之多,贸然拔刀怕是要惊了百姓。果然,周围人见了那明晃晃的刀,纷纷吓的四散跑开,将东坊街边一座小竹楼给撞倒了,竹楼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终于在没有支撑点的情况下向街边倒下。
“小心!”丰韫喝道,人群见竹楼倒塌,更是惊恐万分,彼此推挤,想要逃离此处。来往仓惶奔逃的百姓无意中撞在护送的马车边上,马儿受惊嘶鸣一声,猛的抬蹄,丰韫见状心中一惊,忙招呼手下去安抚马儿。
此时忽然冲出一人从那倒塌的竹楼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受惊的马上,调转马头向侧边人少的巷子奔去。
清平扯着缰绳稳住自己的马,只听丰韫暴喝道:“哪里来的小贼,放肆!”
她收刀归鞘,清平急忙道:“丰大人,等等我!”
丰韫一扯缰绳,灵活的穿过人群,追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奔去。清平紧随其后,丰韫速度太快,掀翻了路边小摊,清平从袖里摸出银子丢那摊主身上道:“对不住了!”
驾驶马车的人显然是极为熟悉这片区域地形的,一辆马车在巷中穿行而过,毫无阻拦。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前路一点障碍都没有?清平想起某种可能,急忙叫道:“丰大人,停下来!”
丰韫眉宇狠厉,咬紧牙追关赶,誓要将这感犯禁军霉头的狂徒抓捕归案,以儆效尤,完全没有听见清平在说什么。清平只得扯住缰绳,从袖中摸出一张破旧的地图,以碳条勾画出方才所路过的地方。幸而她记忆力好,刚才路过的街道都能记得清楚,此时背后传来马蹄声,几个便装军士佩刀而来,马鞍边的夹包里放着小弓和羽箭,见了清平有些迟疑道:“您是李大人吗?”
清平出示令牌,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便道:“见过大人。”
清平扫过她们,沉声道:“今天护送封卷到官学遭劫一事定然是瞒不住的,现在东坊已经乱成一团了,可有派人处理?当务之急是追回放有封卷的马车,否则今日这事就难以善后了!”
她将令牌放进袖里,道:“还望诸位同心协力,一起找回封卷,这事事关国家抡才选举,长安城中近万考生的前途就在你们手中了!”
众军士道:“自当听候大人差遣!”
清平点了几个人道:“你们与我一同去追丰大人,剩下的分做两路,劫卷人必然要将车马丢下,拿了封卷混进人群中离开,大昭寺香火鼎盛,客流众多,她们必然是在此逃走!你们从云舒坊走,抄近路去,另一批人从逸岚街走,从安民桥上过去!”
她调转马头,道:“总之一定要在她们到达大昭寺前拦住马车,取回封卷,你们明白了吗!”
言罢也不等众军士反应,就策马而去,她身后一群人赶紧跟上,没过多久,清平就在听见马车轰然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丰韫愤怒的叫喊:“宵小之辈,胆敢如此放肆!”
接着就是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清平驾马奔去,俯身从身边一人夹包里取出小弓和羽箭,那军士惊愕道:“大人?”
清平道:“放心,使过几次,不会伤着自己的!”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她们终于在一处巷子中发现了丰韫,丰韫一人对数敌,自是力不从心。一匪徒手持大刀向她劈下,丰韫来不及躲避,只能勉力向边上滚了一圈,披风上沾满尘土,持刀者又是奋力劈砍而下,而另一侧又是一人向她攻来,丰韫以刀柄格挡,正是左支右绌,却听啊的一声,明晃晃的大刀落在丰韫脚边,一只羽箭s,he中那人手臂。丰韫回头一看,清平带着一众军士而来,那几个匪徒见帮手来了,争先恐后越墙逃走,五城兵马司军士岂容她们就这么跑了?纷纷跃墙而上,手持小弓追去。
清平翻身下马去扶丰韫,丰韫咳了几声,在她的搀扶下勉强起来,抱拳行礼道:“多谢李大人相助,待此事了后,定设宴相待!”
清平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设宴就不必了,只是丰大人,那马车中的封卷还在么?”
丰韫面色一阵扭曲,愤恨道:“自是被她们取走了!”
两人一同来到马车便,清平伸手安抚受惊的马儿,钻进车中,取出一个被打开的木盒,火漆已经被破坏,里面的封卷自是不翼而飞了,丰韫长叹一声,痛苦道:“这可怎么办啊?申时定要送到,不然就完了!”
清平面色如常,又进里面捣鼓了一通,对丰韫道:“丰大人,劳驾过来一下。”
丰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解了披风放在一边,清平从马车地上掀开一个盖子,里面放着一个黑漆木盒,盒边火漆完整,丰韫大吃一惊,道:“李大人!这,这是什么?”
清平又把盖子放了回去,笑道:“小声些,丰大人在此召集禁军,届时由你将封卷交到官学处,自然无事了。”
丰韫惊疑不定,由忧转喜,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刚才她们拿走的是假的?”
清平微微一笑,把她推出车厢,道:“你把这个送到官学就没问题了。”
她说完翻身上马,就要离去,丰韫道:“你要去哪里?”
清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作戏做全,我去追人,剩下的事就拜托丰大人了。”
大昭寺位于东城,始建于成祖年间,至本朝香火鼎盛,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一路追到这附近,在人来人往中丢了目标。
清平随后驾马赶到,便有人来报,道已将大昭寺周围封锁,来人犹豫了一会,道:“只是这寺中似有贵人驾到,这番大肆搜捕,会不会惊扰贵人?”
都快傍晚了还有来寺庙上香的贵人?清平奇道:“是哪位贵人?”
军士听她一点都没有犹豫不决的意思,只道这位祭酒大人真是大胆,道:“好像是,信王殿下。”
说完她去看大人的脸色,年轻的祭酒大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尴尬,十分不自在般,军士暗笑这等贵胄,只怕一个文官得罪不起,虽然布置妥贴,但还是要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重。谁知道清平拉着缰绳低头沉思了一会,咬了咬牙道:“我去见殿下,你自去带人封了这周围,一一排查!”
她纵马而去,军士暗自咋舌,只道人不可貌相,这斯斯文文的文官,行事却十分果断,半点拖泥带水也无的。
清平在大昭寺前下马,守门人以木棍相拦,喝到:“贵客在此,恕今日不再迎善客进香!”
她手持令牌道:“官学执事祭酒李清平,有要事求见信王殿下!”
守门看了看她的令牌,只道:“官人稍等,小僧已遣人去禀告殿下了。”
清平无奈的等了一会,没多久就出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刘甄。刘甄见了她笑了笑,道:“殿下已沐浴焚香,不能见客,令我将此牌交于你,令你便宜行事,无需再报。”
清平接过那面玉牌,上面朱雀飞舞,尾羽华丽,背面刻着亲王纹章,正面用古篆刻了一个‘信’字。
她摩挲了半天,才突然发现刘甄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登时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赧然一笑,对刘甄道:“那我走啦。”
“哎,等等。”刘甄忙拉住她,好笑道:“怎么没听完就走了,殿下派我与你一同去。”
清平翻身上马,将刘甄拉上马,一扯缰绳策马而去,刘甄在她身后笑道:“清平现在马骑的如何?”
她两人虽然四年没见,但感情却好像还停在分别之际,不曾因时光逝去而变淡,彼此间的默契仍在,清平笑道:“自然是好的!”
刘甄哈哈哈大笑,清平也跟着哈哈哈笑了一路,两人都不知道究竟在笑什么,只觉得非常好笑,在马背上差点笑的滚下去,清平抹了把眼角的泪,笑的肚子都疼了,才勉强停下来,喘着气道:“殿下叫你来做什么?”
刘甄环住她腰,好歹没滑下去,爽快道:“听你的就是。”
清平道:“行,必不负所托!驾!”
两人来到路口,五城兵马司已经封锁此处,出来的人都要搜身,没多久就抓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出来,清平扶着刘甄下马,指挥官见了她行礼道:“大人,抓到一个人。”
清平道:“带过来。”
一个灰衣女子被捆着拖过来,清平蹲下来扯开塞在她嘴巴里的布条,慢条斯理道:“东西在哪里?”
女子偏过头去不说话,清平站起来道:“我的耐心非常有限,你最好快点说,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一旁的刘甄听到后有些吃惊,再次打量了她一番,清平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仿佛耐用尽,轻描淡写道:“拖下去,上刑。”
其实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要知道任何没有经过判决定罪的民众都是不能用刑的,况且她也不是大理寺卿,哪里来的权力给人家上刑,只是吓唬吓唬这人罢了。果然刚说完用刑,女子瞳仁微微颤动,先前不为所动的外表已经出现了破裂,这时外头又是一阵喧哗,有人高声道:“大人,这里又抓到一个!”
清平忽然低头在女子耳边道:“倘若你现在交出来,那些人什么事都没有。“
女子身子摇晃个不停,好似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她牙关打颤道:“不东西,不在我这里”
破空声传来,尖锐刺耳,一只黑色羽箭s,he向那女子,刘甄道:“小心!”挥刀斩断飞箭。
那女子随即瘫倒在地,清平放开她,怜悯道:“在不在你这里都没关系,不管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都没有意义了。”
一禁军装扮的女子过来道:“李大人,丰大人已将封卷送达,特遣属下来告!”
清平从袖中抽出一条折巾擦擦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转头对那女子笑了笑,以口型无声道:“你们被骗了。”
女子不敢置信,脸色雪白,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随即有人将她拖了下去。
清平起身捡起那断成两截的羽箭,刘甄在一旁目睹全程,霎那间竟觉得清平方才所为从语气到表情,居然像极了楚晙。
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这般风牛马不及的两人,怎会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万一下,叉腰,退了两个社团,周五终于有时间写文了。
让李清平滚去给楚晙打工,早点在一起!
第63章 面圣
大昭寺中楚晙净手焚香, 在侍从指引下进入殿内。大殿中金碧辉煌, 金身神像拈花而坐, 手中结印, 目中无悲无喜,俯瞰众生。
寺内众僧在帷帐后念经祈祷, 梵呗不绝,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复又聚拢成涌, 回返往复。殿中香案上摆着鲜花瓜果, 琉璃灯盏,火光潋滟, 映照金身神像。殿内墙壁上绘有种种经文故事, 从上到下,依次绘着九重天宫,凡尘俗世, 地府幽冥,皆以金漆描边, 如梦如幻。
楚晙一身素衣长裾, 头戴白玉冠, 立在神像前,她手前拈了三根细香,却不曾跪拜。不一会神像侧边开了一道小门,她随手将香cha|进香炉,只身踏入门中。
门虽小, 但里内却十分宽广,一排长明灯顺着墙壁高高的垒上去,灯下放了两个蒲团,楚晙坐着等了一会,一个紫衣道人从暗门进来,见了她行礼道:“参加殿下。”
楚晙指了指另一个蒲团:“坐。”
道人依言盘腿坐下,楚晙道:“近日母皇可有梦见什么?”
道人欠身,道:“陛下前日自言梦见一长蛇穿宫墙而过,盘旋于室内不肯离去。”
楚晙微微点头,又道:“可请太医了?”
道人阖目道:“不曾请脉,倒是又炼了一炉仙丹。”
楚晙沉吟片刻道:“蛇鼠在梦皆为不详,今日母皇若去玉清宫扶乩,就将此话告诉她,这朝堂之上蛇鼠一窝,就要成势了。”
道人睁开眼睛道:“殿下何以如此笃定,陛下必会来玉清宫令我等扶乩?”
楚晙笑了一下,只道:“道长无需知晓,按照我说的准备就是了。反正道长有通天之能,若是母皇问起为何事先准备,道长只道上天降预便是。”
道人颔首,起身行礼后从暗门离去。
没多久又一人从一侧进来,见了她跪地行礼道:“主上,人已经处置完了。”
楚晙道:“越王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齐王手下的人已经落网,被那位李大人送到五城兵马司狱中了。”
楚晙笑道:“也是个不怕事的,倒还算聪明,不必我去动手了。”
她从蒲团上站起来,负手在房中走了一圈,又道:“未到万无一失,不可掉以轻心。”
那人道:“是。”
丰韫把刀擦了一遍,感觉有些新奇,道:“所以你是早就知道了?”
清平自顾自去倒茶,她实在太渴了,马不停蹄的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急忙赶回来参加祭典,看着一众考官捧着未开封的漆盒子进入院内,随即惟德楼就被禁军包围,严密把守,她才歇了一口气。
她敷衍道:“没,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刘甄在房间里欣赏了下墙上的字画便回来了,丰韫奇怪道:“这位是?”
清平道:“信王殿下身边服侍的人。”
刘甄向丰韫行礼,丰韫面色古怪的还礼。刘甄是替楚晙来的,身份自然不一般,她没多久就要回行宫,两人本来还想说些话,但是有丰韫在这里,只能装模作样的打打官腔,很是无趣。
可惜丰韫一直不肯走,刘甄和清平无奈的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刘甄说:“李大人,我先回去了,殿下那边还需人服侍。”
清平只能与她告辞,将她送到门外,自有车马备着。她回到房间里,等候掌院大人来过问今天的事情,丰韫急忙蹭过来,小声道:“真是好大的派头,宰相门中客,王爵身边人,那都是不能得罪的,莫不是你得罪了她?”
清平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自己和刘甄有仇的,丰韫继续道:“待此中事了,请你去菀香楼喝酒吧?”
“不了不了,我不怎么喜欢喝酒的。”清平赶紧拒绝,菀香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销魂之处,谁知道喝了酒以后就从哪个倌人的床上爬起了了?
丰韫笑了,她平日里一副ji,ng干严肃的样子,偏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变的有些失了武人风范,道:“你不会是没去过吧?”
清平刚想反驳,丰韫就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道:“你们文官事儿多,规矩重,姐姐这里给你打保票,去一趟绝对没人能发现的了,你就安心吧。”
没想到她表示感谢的方式这么特别,清平忙道:“不用,真不用!”
丰韫无视她的推拒,直接拍板定论:“就这么定了,本月休沐,在菀香楼定桌席面,我来请你!”
她刚说完外面就有一个声音道:“什么请不请的?”
掌院大人带着文书官进来,清平行礼道:“大人好。”
掌院大人指着她对着身边的一官员道:“溯卿,就是这孩子,与我同姓的,办事非常利索,是个好苗子。”
那人着宝蓝色官服,上绣仙鹤纹饰。面容严肃,闻言只是看了清平一眼,淡淡道:“不错。”
清平心里一突,仙鹤纹饰乃是承徽府主事才能穿的,而承徽府是什么地方?那是专门负责处理宗室事务的地方,掌院大人这么说,她就有些不懂了。
掌院大人看出她的不解,但也不点破,只道:“先签字画押吧,将手上的事情交接了。”
她的文书官取出蓝册,红签,清平一一照办了。掌院大人道:“封卷在东坊被劫一事已经上报陛下,等大理寺断完以后,陛下若是要召见你,你可要小心行事了。”
她这话说的非常奇怪,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语,清平道:“请大人教我。”
掌院大人笑了笑,与承徽府主事对视一眼,笑道:“如实交代便是,不过言词上注意些,莫要说的不清不明,惹得陛下不快。”
清平暗自记下了她的话,却没有想到第二天科试刚开始的时候,她就被人召进了宫里。
十月的天渐染秋意,早晨雾蒙蒙的。长安的夏天非常短暂,转眼间就到了深秋,冷澈的天空中还悬着几点星,显得又空寂又冷清。清平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首次面圣,是容不得一点马虎的,保不齐哪里没做好碍着女帝眼了,就被拖出去了。
因四周都是灰暗一片,什么碧瓦朱檐,巍峨宫阙自是看不着了,四个禁卫跟着她在玉清宫的侧门边候着,清平站到脚都快麻了,才听见上阳宫的钟声响起。
宫门开了,另一边又走来一队人,也是宫人举灯,禁卫护送。清平眼尖,一眼就看出那人正是丰韫。
两队人马点过头就算打了招呼了,深宫重地,又是女帝天天修炼的地方,当然不能大声喧哗。宫门开了,便有宫侍鱼贯而出,这阵仗自然不是欢迎她们的,而是她们身后的几位阁臣。
这是清平第一次见到内阁首辅严明华,次辅沈明山,带着几位未曾参与科试的内阁大臣站在玉清宫外等候。
一宫人道:“陛下召执事祭酒李清平,散骑舍人丰韫觐见!”
清平与丰韫对着众位大人行礼,严明华看了她们一眼,只道:“不必多礼,快些进去吧。”
玉清宫中宫道规整,中间是用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两旁用青玉石铺了供宫人臣子行走的道路,她们跟着宫人穿行在长廊里,走了许久才来到大殿门口。
清平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站着守卫,宫人上前禀告,便从侧门出来几个宫女接应,将她们带到一处大殿中去。
两人两大气都不敢出,彼此飞快的看了一眼,又偷偷打量起这殿内来。玉清宫中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奢华富贵,而是十分清冷,大殿上不见凤椅,宫殿地上摆着巨大的丹炉,四周帷帐低垂,隐隐可见其中的彩色神像,皆有祭台供奉。她两人站在丹炉边,忽然传出清脆的铃响,正前方的帷帐被缓缓打开,层层揭起,在大殿的最深处有一个白玉台阶,足有两人之高,每层台阶上都有宫人跪地手持长明灯,两人跪地叩头,从台上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道:“执事祭酒李清平,散骑舍人丰韫,昨天就是你们两人负责护送封卷至官学的吗?”
两人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道:“正是微臣。”
那声音继续道:“那昨日东坊封卷被劫,也是真的了?”
这声音虽然人不人鬼不鬼,但是那种御极天下的气势却丝毫不曾减弱。清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咬牙道:“此事确实是真的。”
女帝缓缓开口:“你便是李清平?朕倒是见过几本你的折子,早先你在六科给事中做谏官时上谏的折子堆满了内阁,怎么换了个位置,看个封卷都看不住了?”
清平只得磕头,这时候她不能回话,因为女帝没有开口让她回答,她道:“陛下息怒。”
“息怒?”女帝的声音变的冷硬起来,“三年一次的抡才大典,差点因为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废物丢了封卷,倘若这卷子流失在外,考题泄露,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朕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丰韫!你身为散骑舍人,是朕的禁卫,居然连个卷子都看不住,那你还怎么为朕巡卫宫室?”
丰韫低声道:“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两人被女帝的怒火喷了一头一脸,差点就成了个不是东西的玩意,也只能跪在地上装孙子,女帝坐下来冷冷道:“说!大理寺也说不清个头尾,你二人既然在此,就将事情说清楚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清平沉声道:“陛下明鉴。”遂将初入官学,与提学大人间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
清平正义凌然道:“自那时起,微臣便留了个心眼,始觉得这其中似有猫腻,只是苦于无证据,不得上报罢了。”
女帝的声音缓和了一些,道:“就因为这么一个事,你就自作主张将另做了一套装封卷的漆盒,藏在运送的马车内?”
清平知道她现在回答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是以极为小心道:“自是微臣一人所为,毕竟此事太过荒谬,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会信的。”
“呵,你胆子倒是大的很。”女帝笑了,仿佛很是愉悦,“也是,你连首辅次辅都敢上谏,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也算做的没错,有备无患。”
大概是她先前在六科给事中塑造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此时这番作为倒也说的过去。清平跪在地上道:“微臣得幸,于科试幸中二甲,虽然不能面觐天颜,但也知道自己是得陛下厚待,才能有今天的。而科试自是至关重要,怎么敢耽搁陛下选贤取才,这才铤而走险,也是微臣阅历尚浅而导致的”
女帝闻言却道:“丰韫,你倒是说说看,这事你也有份。”
丰韫赶紧磕了一个头道:“陛下圣明,依微臣所见,劫卷一事定是早有预谋,若不是李祭酒事先安排好了,恐怕这事就”
“就可真是个笑话了!”女帝高声喝道,一时间大殿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两人又是伏地不起,口道:“陛下息怒!”
女帝冷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在这长安城中又有哪个盗贼匪徒胆敢去劫禁卫?当日五城兵马司都出动了,还拦不住这群人,这里面的水可是深的很啊!”
清平感觉膝盖都跪麻了,不禁想起楚晙来,她在这宫中也是这么跪来跪去的吗?还得假装自己跪的开心跪的舒心,这滋味可太不好受了。
白玉台阶上再不闻声响,清平都要以为女帝是不是睡着了。女帝忽然道:“那你二人事发时为何不上报?”
清平心想终于来了,她道:“启禀陛下,当时劫卷的狂徒来的太突然了,丰大人也不曾想到。那匪徒劫了马车逃走,丰大人去追那马车,事发突然,便来不及遣人上报。况且此事事关重大,倘若在不知封卷是否完好的情况下贸然上报,第二天便是科试了,那岂不是置长安近万考生于无地?”
“呵呵。”女帝从御座站起来,清平和丰韫低头噤声,清平猜测这位久居深宫数年,刚愎自用到了极点的皇帝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虽不怎么与大臣接触,但权欲绝不会低于任何一任帝王,不然苦苦追寻长生之道又是为了什么呢?果不其然,女帝道:“拿笔来。”
有宫人呈上笔纸,只听沙沙声,而后女帝道:“拿下去,给沈明山,就说本次科试多加一道策问题,判卷以此题为主,再着宣门官搜查考生。”
这话一出,清平松了一口气。她正是这个意思,那份假的卷子已经流出去了,可以说想用舞弊的方式中举的人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若是这时候换试卷对所有考生来说并不是非常好,况且舞弊的方式也不是这一种,还有更高级一点的。她所需做的就是让女帝知道有舞弊这件事情,暗示有考官与达官贵人勾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清平能参与的了。那么不能换试卷,就干脆多加一道题,舞弊或买通考官的考生准备的再完善也不会想到这点。
但在这件事中,她下意识的避开了有楚晙出现的环节,并没有说五城兵马司是如何调动的,不过这样一件不起眼的事情,让整件事情仿佛完整而毫无破绽,清平心里涌起一阵寒意,来不及细想楚晙究竟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却听见清脆的铃声又想起来了,女帝道:“功过相抵,你们自行去思过吧。”
两人齐声应道,帷帐层层落下,又宫人引着她们出了玉清宫,两人站在宫门外才敢互相对视,具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逃过一劫的庆幸。
丰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李大人,等你得空了,我——”
清平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道:“还在大内,出去再说。”
丰韫登时打了一个激灵,她常在宫中走,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键,惊惧的看了看四周,自己捂住了嘴巴。
科试一共有五日,清平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去了官学,长安官学不是考场,但因为考官们要在其中阅卷,进门时还和门外看守的禁卫多费了一番口舌。
她感觉已经虚脱了,仍是坚持着去拜见了掌院大人,掌院在官学中主持考试事宜,见了她一脸菜色道:“来的正好,将这东西交给信王殿下。”
清平一听到这称谓瞬间打了个冷颤,想了想还是道:“大人,我想告假回去休息一天,您让别人去送吧。”
掌院大人稀奇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居然还会告假了?看来没白进宫一趟。”言罢批了她假,换了另一个人去给楚晙送东西。
清平摇摇晃晃回到家中,一头扎进卧房,卷了被子就爬上去睡觉。大概是太累了,她一下就睡着了,还做起梦来。或许是白日想太多的缘故,她梦的颠三倒四,少女模样的陈珺和如今年轻的信王反复出现,在梦中交替,难分彼此。
梦的太深,人也不容易醒,她艰难的睁开眼睛,解开官服的扣子脱了衣服搭在床头,又把簪子去了,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在黑暗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只觉得累,心累,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累。人在独处的时候总是会不断的反思反省,又将这心累的感觉加重了一些。
她不想再想了,索性连晚饭也懒得去做,钻进被窝里想继续睡下去,这时候她忽然踢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在床角,她顺着被子一路摸过去,感觉像是一个——
清平猛的跳下床,被子一掀,惊叫道:“什么人!”
黑暗中那人唔了一下,她忙去摸烛台,怎么睡一觉起来床上还能多一个人呢?她点亮蜡烛,想想退出门,从院子里找了个扫把做武器,才慌慌张张的进去。
那人醒来,大刺刺的坐在她的床边,还伸了一个懒腰,见她进来揉了揉眼睛,道:“清平,你可算醒了。”
清平手中的扫把掉在地上,她端着烛台走过去,匪夷所思的看着床上的人,道:“殿下怎么在我家里?”私闯民宅?
楚晙扯了扯嘴角,理了理睡的发皱的袍子,道:“你自己不关门,怪谁?”
清平知道和她纠缠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觉得不管自己关不关门,只要楚晙想进来,就一定能进来,绝对不是门的问题。她道:“殿下有事吗?”
楚晙支着头靠在床边,一副困顿的样子,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清平坐在床头,想起自己还是披头散发的,就去被子里找簪子,楚晙见了噗嗤一笑,清平摸簪子的手顿了顿,恼怒的瞪了她一眼:“还不知道殿下擅长不告而入,这般正大光明的进来,怎么不支会一声下官呢,下官好起来迎客啊!”
楚晙道:“你睡的那般死,还迎客,要不是我看你门没关,进来好心帮你关了门,你家遭贼了都不知道。”
清平摸到簪子,爬起来挽起头发,觉得自己还能见人,才把烛台往这边挪了挪,她指出这话中的破绽:“殿下说的贼到没有看到,只是见到殿下睡在床尾,实在是太过惶恐了,倘若殿下真想休息,下官这就将客房收拾出来。”
楚晙小指在圈头发顽,圈了放,放了圈,十分投入的样子,并没有听到清平在说什么,清平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慢悠悠道:“怎么了,叫个不停。”
清平已经没脾气了,早上见了她老娘,很是吃了一顿派头,晚上还要对付楚晙本人,两人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只觉的身心疲惫,干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了,倒在床上道:“殿下有事吗?”
楚晙手里的动作停了,侧头看了她一眼,清平以为她又在发呆呢,结果没想到眼前扑过一道黑影,楚晙直接压在了她身上,她比清平高,自然也是颇有重量的,压的清平差点喘不过气来,想挣扎着起来,又被推了回去。
她想起来,楚晙轻松一推就倒回床上了,如此反复,清平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她抗衡了。楚晙贴心的一手撑在她腰侧,留了些空间给她呼吸,另一只手拈起她的一缕长发又圈在小指上,圈了放,放了又圈,像是所有小女孩都会玩的游戏。清平绝望的看着她玩自己头发,感觉这个世界大概已经疯了。
也许她是在做梦,她这样安慰自己,等梦醒了楚晙就不见了。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