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94)

      渡厄 作者:杨溯
    ——(94)
    玛桑祭祀长达千年之久,年头久的骨灰和尸骸早已烂成了河床淤泥。大伙儿听了都感到心惊,许久不说话。这就是先民的祭祀,即便是中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玛桑只不过将这血腥的传统保留了一小部分,传承直到他们灭族。
    谢岑关看气氛低迷,故意插科打诨,敢情这儿就是西难陀的祭坛,应该离那什么天音不远了,咱要不要烧个什么东西供奉一下,我看百里前辈头上那只鸡就不错。比起咱们这些臭皮囊,神仙一定更喜欢烧鸡。前辈,你的鸡呢?
    百里小叽从裴真的衣襟里探出个黄油油的小脑袋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那绿豆大的小眼睛似乎有种鄙视的意味。
    它是寻微的鸡,你敢动它一根毛,我让你变秃头。百里决明威胁他。
    不眠不休赶了一夜路,连鬼怪四肢都要僵硬了,大家决定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众人烧起篝火,更换衣裳,裴真趺坐在石壁下闭目养神。百里决明到水边洗脸,搓掉脸上粘的泥巴,洗着洗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水里他自己的倒影脸庞干干净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泥巴刚搓了一半。
    他和自己的倒影对视,倒影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表情。
    前辈,你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洗脸洗这么久。谢岑关闲着没事干,过来凑热闹,见到水里头的倒影,一下滞了脚步。他没看着百里决明低垂的正脸,光看见水里的影子,还以为百里决明对着水发狠,叫道:不好不好,前辈中邪了。
    我中了你的邪。百里决明气道。伸手进水里,抓住倒影的头发把他提溜出来。那不是什么倒影,而是潜在水下的邪怪。百里决明把它摁在河岸上,道:这孙子想埋伏我。
    邪怪不住挣扎,吱哇乱叫,见到裴真,却又停住了,嘴一张,用百里决明的声音道:媳妇,迟早办了你。
    裴真:
    谢岑关惊住了,这孙子管谁叫媳妇儿?他愣了会儿,望向百里决明,他为什么学你的模样声音,管我儿子叫媳妇儿?
    谁都知道,邪怪乃阴气所化,能窥探他人心境思绪,鹦鹉学舌。谢岑关大惊失色,无法理解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他又望向裴真,后者叠手闭目,神情自若。
    百里决明白了谢岑关一眼,扇了邪怪一个大嘴巴子,流氓,媳妇儿是你能叫的吗!他按住邪怪的脸庞,掌心焰迸发,邪怪霎时间融为一滩黑水。他道:地下河和上头的河水相连,这孙子约莫是顺水冲下来的,初一,你下水看看还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孙子。
    初一领命下水。
    百里决明走到谢岑关面前,谢岑关这副肉身个子矮百里决明一大截,百里决明居高临下的姿态万分倨傲,让人不明不白就低了一头。百里决明道:谢岑关,你儿子裴真将来是我的人。你同意最好,不同意我就灭了你。还有,虽则本大爷要迎娶裴真,可你还是得管我叫祖宗,咱们俩的辈分今后各论各的,知道么?
    谢岑关气笑了,百里决明,你知不知道你娶的是谁?
    百里决明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第121章 隧道(二)
    裴真咳嗽了声,两个人不说话了,都望向他。他走到隧道口,向谢岑关颔首,谢宗主,劳烦移步说句话。又看向百里决明,温柔微笑,前辈不许偷听。
    百里决明:
    这小子反了天了,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同别人讲小话?
    裴真又道:前辈保证不偷听。
    嘁,百里决明郁闷道,我才不稀罕听。
    裴真又看了谢岑关一眼,弯腰进了隧道,谢岑关神色复杂,也跟着进去了。百里决明到篝火堆边上坐下,心里头跟痒痒挠似的。他们俩到底说些什么他不能听的?裴真这个死小子,都要嫁给他了,还一大堆秘密瞒着他。他很想去偷听几耳朵,可是身为长辈,他怎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儿?尤其还有小辈在边上看着,他扭过脸,便见喻听秋、穆知深围坐在篝火边,默默望着他。
    都怪这几个碍眼的,害他不能偷听。他心情差到了极点,扯开裴真的包袱,把他的衣裳一股脑倒出来,自己穿上一件,剩下的铺在地上当褥子。百里决明仰躺其上,脸上再盖一条裴真的手帕,呼呼大睡。
    裴真在隧道里席地而坐,他身上沾了些灰尘,不复平日里干净整洁的模样。可即使满身狼狈,依然扑不灭他温文尔雅的神气。看起来温婉恬静,不知内里是何模样。谢岑关蹲在他对面,神情无比复杂。百里决明那个家伙成日一副缺心眼的样子,若说他诱拐裴真,只怕他并没有这个本事。漓水鬼村隔着连心锁初见,谢岑关便知师吾念绝非善茬。天都山屠戮子弟,血流成河,他心知肚明,这个表面上温和亲切的孩子比恶鬼更加可怖。
    谢岑关叹了口气,道:你确定百里决明不会过来偷听?
    裴真缓缓摇头,师尊为人光风霁月,从不屑于做宵小之事。
    他生前杀了玛桑那么多人,我只怕你师尊没你想象得这般可亲。
    裴真不欲多做解释,只道:此处说话,绝对安全。
    好吧,谢岑关痛苦地薅头发,寻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透你?是百里决明招惹的你,还是你招惹的他?若他欺负你,只要你说一句,拼了我这身烂皮囊,也同他同归于尽。
    此事原本同你无关,然而现在师尊已然认定我是你的私生子,便是有意撇你出去也没法子了。师尊看重人伦大义,日后少不得走动寒暄,我下面说的话,你听好。裴真眸色深深,一字一句道,欺瞒师尊的是我,蛊惑师尊的是我,并非师尊欺我年少,是我恃弱欺师。错在我,罪在我,师尊一无所知。
    你谢岑关气得手抖,齿缝里咬着字,硬是说不出口。他闭了闭眼,艰难平复心气儿,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离经叛道,罪大恶极,我就不说了。倘若百里决明得知真相,你要如何收场?
    裴真低下眼眸,摩挲着青玉扳指,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谢岑关道,让我猜猜,无非是抹掉一个身份,用另一个身份同你师尊厮守终生。你要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那就只要让谢寻微去死。暂且不说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孩子,你清醒一点,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你能圆一辈子么?
    裴真的笑意渐渐敛了,阴郁和灰翳在眼底凝聚。他当然知道谎言如镜花水月,总有戳破的那一天。那时师尊会如何,他又该当如何?
    你说得在理,到那时师尊定不会原谅我。裴真竟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清淡温和,却又无比危险,那就只好用老法子了,将师尊锁起来,封住他浑身的穴道,让他做一个没有功法的鬼怪。他会恨我、怨我,无妨,他顿了顿,复道,我只要他睁眼闭眼,皆是我。
    谢岑关不可置信看了他半晌,才道:寻微,你是不是有点疯了?
    谢宗主,裴真竖指在唇间,微笑道,你要替我保密。师尊太厉害了,我只有偷袭才能赢过他。
    夜明珠发出清而冷的光,将他半边脸笼着,明暗交杂间,他温雅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谢岑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儿子在威胁他,倘若他将这秘密透露给了百里决明,或许他和寻微的关系永远得不到缓和。他还记得许多年前他去抱尘山下探望,看百里决明吹火,寻微蹲在他对面的屋檐下,天青色的袄儿,扎两个小揪,捧着一本经书对着阳光读。那时那么乖一个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外面响起百里决明不耐烦的大吼:你俩要在里头过年是不是?
    谢岑关探出头,吵什么吵,我儿子都被你拐走了,我说两句体己话不行啊?他缩回来,深吸了一口气,对裴真道:你喜欢你师尊,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我不打算拦你。你自幼孤苦,我没陪过你,更没教过你,你离经叛道,我不能怪你。一个人的一生很短,眼睛一眨,咻咻几十年就过去了。快乐笑一下就没了,痛苦却要用一辈子去忍耐。这是你阿父死了之后才明白的道理,所以比起恪守家风,光宗耀祖那些无聊的事儿,我更希望你开心。可是啊,谢岑关笑了笑,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百里决明的方式,并不正确?
    裴真望着他,眸光寂寂,没有笑意。
    不要用谎言去爱你的师尊,要用真心去爱他。谢岑关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喜欢你师尊,你就应该去跟他坦白。寻微,告诉他你是谁。倘若他也真心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是裴真还是谢寻微。他连男人都能喜欢,自己徒弟又如何?反正都离经叛道了,叛一个是叛,两个也不嫌多。
    他不会原谅我。裴真抿紧唇。
    总要试一试,你不能骗他一辈子,这是你必须面对的坎,谢岑关揉了揉他脑瓜子,别害怕,跨过去就没事儿了。
    他躬身出了隧道,外头又响起他和师尊的吵吵嚷嚷。这两个人待在一块儿,永远没有安静的时候。裴真捂着心口,那里传来绵绵密密的疼痛。他怎么能坦白呢?说得轻巧,谢岑关不了解师尊,他了解,师尊绝无可能接受裴真就是谢寻微。一旦身份败露,他和师尊绝无转圜余地。那时会如何?师尊会离开他么?夜明珠的光像严霜铺满膝头,也铺满心底。苦楚恍若薄薄的水波浸泡他的心脏,八年前的别离再次浮现眼前,他已承受不了第二次分离。
    百里决明和谢岑关蹲在河边聊天,他们决定过一个时辰再出发,现在还有时间。谢岑关用树枝划着水波,道:百里前辈,我儿子闺女都在你手里,你可得对他们好啊。
    废话,你俩刚刚到底聊什么?百里决明不住回眸去瞥裴真,他已经出来了,回到篝火边上,正把地上被百里决明弄脏的衣裳捡起来,一件件叠好,收回包袱里。百里决明莫名其妙有点儿心虚,忙扭回头。
    无论他们做错什么事儿,你都得担着点儿啊,谢岑关掩面而叹,年轻人,爱犯错,你知道的。你看你年轻的时候,犯了多大错。你按着要求自己的水准,要求裴真和寻微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百里决明听得耳朵疼,望着河里澹澹水波,他自己也叹气,裴真是寻微亲哥哥,寻微是我徒弟,裴真嫁了我,他俩之间该怎么称呼呢?百里决明头疼欲裂,我们家辈分怎么这么乱?
    套了半天话,谢岑关死活不说他和裴真到底说了什么,百里决明差点想把他脑袋摁进水里,看他说是不说。顾及裴真的颜面,最终还是作罢。他们都去睡了,留百里决明守着。百里决明闲着没事干,四处找路。河岸尽头不知通往哪里,他不敢走太远,在石壁附近兜圈子。绕到另一侧,忽见藤蔓底下似有东西。拨开一看,是一道暗门。
    他推开门,里头黑黢黢的,不知通往哪里。莫名其妙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那无限的黑暗,好似一个黑甜的梦乡。他情不自禁,一脚跨进了门槛。
    偏头看篝火那边,裴真醒了,正朝这边望过来,前辈在做什么?
    发现一扇暗门,百里决明道,你守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说罢,他燃起掌心焰,矮身进了暗门。
    暗门?裴真拧起眉,之前叩击过石壁,分明是实心的,那门通往哪里?他一怔,忽然想起鬼母刻在隧道上方的骗子,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他追过去,失声喊道:别进去!
    第122章 尸体(一)
    百里决明举高掌心焰,黄浸浸的光芒向四周流淌。这里是一处隧道,比之前爬的那条稍微高一些,弯腰可以行走。脚下铺了土砖,一看就很有年头了,好多都碎了。百里决明愣了一下,发现他来到了生前百里决明开辟的那条密道。他回身,悚然发现门不见了,方才进来的地方变成了一块平整的泥墙,连条门缝都没有。他怀疑自己是中了邪,拧了自己好几下,眼前依旧是泥墙。
    完了,着了道了。一定是鬼母张开了鬼域,重新桥接了空间。方才那是一道假门,没准鬼母就在哪儿等着他自投罗网呢。他举起火往两边看,左边通往黑漆漆的暗处,右边尽头似乎有道小门。他盯着那道小门,之前那种召唤的感觉又来了,好像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那扇门后面,他的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密密麻麻的恐惧,像无数挤在一起即将破碎的蛹。
    不能过去。他想。
    他向另一侧走,走出好一程子路,再次回头看,那门依旧在他后方不远处,同他的距离没有半分变化。
    百里决明:
    他加快速度,继续走,第二次回头看,那门仍然在他后方,静静矗立的模样就好像等待他去打开。他蹲下身,喘了两口气,往左边走走不脱,往右边呢?他站起身,尝试着迈了几步,径直走到了门前。
    行了,他明白了,这情形是非要他推开这扇门不可。
    那种害怕的感觉越发剧烈,脑海深处好像有无数钢针噗噗往外跳,他头疼欲裂。地砖上有两道车辙印,延伸进了门里。他想起裴真的推测,生前的百里决明修建这条隧道,是为了让一辆运着东西的板车出入。那个人运了什么东西出去,还是送了什么东西进来?
    他当真是百里决明么?如若他不是百里决明,那他是谁?
    他的右手在颤抖,每当他恐惧就会忍不住手抖,改不掉的毛病,陪伴了他短暂的一生。短暂?他为什么要说短暂?头脑里似乎有许多陌生的词语,一个一个往外蹦。他将火焰靠近这扇门,门上镂刻了一个清晰的徽识火符。百里决明明白了,那个人送了东西进来,留给死后的他。
    回头望,黑暗沿着隧道无限延伸,他守着一捧火焰,孤零零蹲在门前,像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儿。
    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他伸出手,想要推开这扇门。
    不要。恶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为什么?
    恶童站在心域的屋檐上,火红的夕阳在他眼前,那上面已经蔓延出了许多枝桠一般的裂纹。他闭了闭眼,既然恐惧,为什么要推开它?你就不怕那后面有我们都无法承受的东西?
    恋耽美
    ——(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