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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日之崖盛星斗(23)

      最后,他两只手向后撑在椅面上,身体向后仰,嘴角含笑看着深远的夜空,说:没事,你也别怕,只要我们努力,所有事情都会越变越好的。
    他穿着最廉价的衣服,却像是怀抱着整片星空,梁燕看着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心动。
    一年半以后,魏逸以级部专业第一的成绩顺利毕业,入职了当时全市最著名的企业德海。
    拿到录用通知的那一天,他和梁燕两人去民政局领了证,下午的时候,在美丽的夕阳光的照射下,他们将各自的家当搬到一起,安置进了租住的小屋。
    没来得及收拾好东西,魏逸便拽着梁燕出了门,他们去了一家西餐厅,两人各点了一份牛排,还开了一瓶红酒。他们笨拙地用着刀叉,在桌子下面不好意思地牵手,魏逸一边笑,一边小声地凑她耳边说,没事,等以后有钱了咱们多来几次就熟练了。
    她那时候也笑,想以后这个词听起来可真好。
    然而那却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牛排。
    刚入职德海的头几个月里,魏逸的工作热情非常高,他骨子里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相信能力和努力可以换来光明的前途,而他有能力,也不缺努力。
    德海的确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施展才华的平台,那时候梁燕从他那里得到的几乎是不断的好消息,做成了一个项目,得到了一笔奖金,听到了领导的夸奖她也常常听魏逸提起德海的大老板周明川,周明川似乎对他很是赏识,还提拔他做了自己的贴身助理,而魏逸对周明川,也是近乎偶像般的崇拜。
    那时候的周明川刚刚三十岁,比魏逸大七八岁,却已经在商场浸淫了将近十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步步地踏上高位,成了全市最知名的企业的领头人。魏逸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寄托了自己的将来,他几乎是将周明川当作理想去仰望和追赶。
    梁燕为他高兴的同时,也禁不住有点担心:你说的周总是挺好的,但还是留点心吧,别什么都为他做,他们这些能把生意做那么大的人,背地里肯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魏逸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但在反驳了几句之后,还是应允道:不用担心,我会多注意的。
    然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突然再也不提周明川了。
    梁燕一开始并没在意,她那段时间专心于学习,想考个卫校。魏逸有了很好的工作,并且发展得越来越好,她不想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个,也想为自己寻求一个更好的人生。
    刚开始的时候,魏逸工作虽忙,但每天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后,都会跟着她一起在桌前看那些书,他的学历高,看书和理解起来都比梁燕要快,俨然是一个家庭小老师的模样,然而同样说不出确切的时间,他回家之后再也不与她凑在一起看那些书了,有时候饭也不吃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觉。
    他的状态一日比一日更差,梁燕终于忧心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魏逸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看着梁燕,喘息粗重,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良久,他闭上嘴,摇了摇头。
    梁燕心慌得要命,在家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想要从他嘴里撬出来发生了什么,她连着几天夜里睡不着觉,才发觉魏逸竟也是成夜地清醒着。
    她终于无法忍耐,深夜寂静的房间里,她趴到魏逸的身上,两只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魏逸的视线根本无法与她对视,看了一眼就想躲,梁燕不许,硬是让他看着自己,话里带了恐慌至极的哭腔,逼问他道: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魏逸没办法躲,在黑暗中他看着梁燕的眼睛,许久,他猛地闭上眼,流了眼泪。
    他近乎绝望地抱住了梁燕,用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把梁燕勒紧自己的身体里,又像是要把他自己藏起来。到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从德海辞职。
    梁燕毫不迟疑,说:好。
    魏逸从德海离了职,梁燕以为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然而并没有。他不再去找新的工作,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所有的帘子都拉上,房间里黑漆漆一片,他就这样待在里面。
    梁燕的身体也不舒服起来,她一开始以为是最近事情太多压力太大了,然而随着干呕的逐渐加剧,她心里有了另一个揣测,于是去了医院一趟,发现果然是怀孕了。
    这是一件好事,她觉得高兴,高兴完之后又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和魏逸说。
    她怀着这样的高兴与无措回了家,打开门走进去的一瞬间却整个头皮都发了麻,家里是不同往常的亮,亮得要命,窗户大开,纱窗被卸掉了,魏逸就站在十六楼的窗沿上,看着下面的空旷。
    梁燕的声音抖得不成个,问他站在那里做什么,魏逸回头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空,说:小燕,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梁燕说,你快下来。
    魏逸却摇头,他张开双臂,像是想要乘风离去。
    梁燕哭起来,不是无声地掉眼泪,而是控制不住的大声的哭,她说不出连串的话,只有一遍遍重复:你别这样,别这样,求你,下来
    魏逸两只手抱起了头,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小燕我没办法,我活不下去了,真的,我过不去
    为什么?梁燕大哭,到底是为什么啊?
    魏逸只是摇头:我不能说。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重新转向窗外。恐慌到极点,梁燕突然想起来什么,像是抓住了绝境中的唯一一点希望,冲着魏逸喊道:我怀孕了!
    魏逸的动作一滞,梁燕的眼泪流了满脸,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得满天的阳光和一个黑色的影,她哭着向前踉跄地走去:我们有孩子了,你不能走。
    她向前伸着手,终于抓到了魏逸的衣角。
    那一定是她这辈子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她将魏逸用力往里一拽,两人纠缠在一起摔倒在地上,魏逸不动,她也不动,只有不知道谁的哭声在房间里不断地响。
    那天,窗外红霞满天,他们并肩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梁燕终于得知困住魏逸的梦魇是什么。魏逸说得模糊,她也无法得知更多的细节,只是拼凑出一个最终的事实,周明川强暴了魏逸。
    或许是方才经历了生死一线,也或许早就做了最坏的预感,梁燕并没有十分激动,只是看着魏逸说:我们去报警。
    魏逸的脸色苍白,摇头说:不。
    他的声音轻得要命,像是托住生命的最后一个薄薄的底: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那我们走吧,梁燕靠在他身上,去其他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地方。
    魏逸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开始筹备着远离,向北方去,远远地离开这个带给他们许多快乐和无限痛苦的地方,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期待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而就在他们计划中离开的前一天,魏逸不见了,梁燕报了警,然后从家里出来,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着找去,路过商业区,走过湍急的河流,怪异得很,这次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找着,寻一个无望的答案。
    两天之后,魏逸的尸体被从河里捞了上来,梁燕看着他,仍旧没掉眼泪,只是想,这次他终于觉得平静、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简单办理完魏逸的丧事之后,她一个人带着行李,坐上了北去的列车,到了他们原本计划中要前往的城市。这漫长的路途她走得平平静静,独自搬进了租住的新房子里,将包裹拆开,把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收拾放好。
    包裹最底下是一个相框,她把它拿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在哪里都觉得不舒服,她试了许多地方,在屋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又转,最后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拿着那个相框是要做什么了,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摆与收,再重新找新的地方。
    她忽然觉得愤怒起来,这相框几乎要化成一团火,将她灼烧,将她埋葬,她猛地抬起手,用力地将相框砸在地上,玻璃瞬间四分五裂,一小块甚至溅起来划到了她的手背,霎时便流了血。她没意识到,两只手捂着了头,弯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了一声,不够,还不够,她于是又叫了第二声,第三声
    这破旧的房子里时隔二十多年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声疯狂的尖叫,它们缠住了梁燕半辈子,也缠了魏暮的整个童年与少年。
    房间里没开灯,梁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看着魏暮,说道:周明川杀了你爸爸。
    魏暮看着她,不合时宜地想,她老了,人这一生多不禁过。
    梁燕又说:你不能辞职。
    为什么?魏暮问。
    周明川喜欢你。梁燕忽然站起来,向魏暮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说不准是欣喜还是什么,魏暮靠门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抓住了门把手,像是借力,也像是预备着逃离,然后他听到梁燕说,你和你爸爸不一样,你本来就喜欢男人,和周明川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梁燕看着他,目光殷切得好像他忽然间就成了一个宝贝:你得替你爸爸报仇。
    魏暮想,梁燕还不如从来没生过他。
    第44章 长梦(8)
    即便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梁燕说这些话,魏暮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蹙起眉,像是很迷惑梁燕是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的,然而梁燕朝他走得更近了一步,仍是那一副殷切的神情,并未觉得她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昏暗的房间里,魏暮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站直了身体。过去二十多年里,他在梁燕面前似乎总是忍让和躲避,梁燕骂他他就静静地听着,梁燕打他他就缩着身体让她打,妈妈这两个字将他牵绊得很深,但他却好像无论怎么做,它们都无法属于他。
    他终于不再抱什么期待了。
    他看着梁燕,很平静、很清楚地告诉她:我有男朋友了。
    梁燕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是很在意,或是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事。
    魏暮又说:我很喜欢他。
    那又怎么样,你们
    我想和他,不,魏暮没有理会梁燕的打断,一字一句地继续他的话,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说这些话时,他的视线定在梁燕的脸上,始终没有移开,而在他坚决的态度里,梁燕像是才明白过来大事不妙,一瞬间她像是要被人抽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骤然慌乱起来。
    她扑上前来,一把抓住魏暮的手臂,瞪大眼睛盯着他,厉声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帮你爸报仇了?
    魏暮强忍着没有去拉开她的手:我会想办法,用合理合法的方式让周明川付出代价,但这办法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能有什么办法?梁燕冷笑一声,透着说不出的绝望,没有办法的。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也会去一刀杀了那畜生,但那么久了,我找不到机会,我没有办法。你也只能这样做,离开了德海,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态度又软化下来,仰头看着魏暮,低声乞求:我们不能报警,你爸爸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我不能让别人那样看他。魏暮,算妈妈求你,我以前对你不好,只要你答应妈妈,以后我为你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梁燕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自称过妈妈,这还是第一次,却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魏暮觉得有些想笑,笑什么呢,笑梁燕的痴,笑他自己的蠢,但他却又笑不出来。
    他低头看着这个扑在他身上哀求的女人,忽然很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梁燕慌乱地嗳了一声。
    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魏暮轻声问她,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梁燕像是被他问愣住了,而魏暮仍是那样看着她:我不奢求你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疼爱的孩子看待,但是,你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可以吗?
    把他当成一个人,有喜怒哀乐的,想要生活下去,想要拥有未来的人,这样的要求应该并不算过分,但他本该最亲的、他的唯一的家人,却好像从未这样看待过他。
    他的胸腔闷窒得要命,这狭窄昏暗的房间像是一个牢笼,也像是吞噬人的泥淖,他无法再在这里多待了。用力扯开梁燕抓在他胳膊上的手,魏暮转过身要去开门,梁燕终于反应过来,扑过来要抓他。
    她像是陷入了绝望的癫狂之中:你不能走!你不能走魏暮!
    那声音几乎要穿透他的脑髓,魏暮死死地咬着牙根,甩开她的禁锢,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梁燕在后面追了他两步,嘶吼着喊他的名字。
    魏暮耳边像是凝了一层屏障,那声音不知是真的被他甩在了后面还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没心思顾及,只是闷着头往前走,越走越快,几乎是要奔跑起来,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
    他后来想过,如果当初他没有这样离开,而是先顺着梁燕安抚一下她的情绪,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事后的再多设想也没法还原当时的真正感受,也就没有办法替过去重新作决定。
    在大路边上他随手招停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开到他和纪随安租住的房子楼下,直到他进了屋,回到他真正的家里,到处都是纪随安的痕迹,他才像是终于离开地狱,回到人间。
    靠着门坐了很久之后,他勉强站起身来,去了卧室。充斥着熟悉气息的床铺将他托住,魏暮的四肢百骸都难受得要命,后知后觉地想掉眼泪。
    他忍住了,拿出手机来,给纪随安发了个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纪随安应是还在忙,消息回得并不很快,在这空当里,魏暮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机等待,专心得像是幼儿园里最后一个等家长来接的小孩。
    纪随安的消息终于回过来,说今天得很晚,要十点钟左右,让魏暮先吃饭不用等他。
    魏暮回了个好,他将手机放下,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将手机拿起来,在好下面又补了一条:早点回来。
    他很慢地将那些字母一个个摁下,珍而重之,组成两个字:随安。
    这次纪随安回得很快,说:好,我尽量。
    魏暮将这四个字看了几遍,然后安了心似的,拿着手机放在肚子上,双手交叠着闭了眼。他觉得很累,累得想要长长地睡一觉,醒来后说不准就能有清醒的脑子想一想这些事怎么办了。
    他真的睡着了,也的确是很沉很长的一觉,连梦都没做一个。他曾经疑惑,明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死了之后这些意识会去哪?后来他有些想明白了,死亡也许就和一场不做梦的觉一样。而他睡的那一觉,也像是一场短暂的死亡。
    他是被纪随安叫醒的。他睡的时候天还没黑透,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也是薄薄的蓝,魏暮有些懵,不知道自己是睡了没多大会儿,还是天又已经亮了。
    纪随安坐在床沿上看着他,轻声地喊他:暮暮。
    睡前的那些事猛地又扑进脑子里来,几乎要将他再次压垮,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安,禁不住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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