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又一春
南阳舒誉与莲城乔蔓青的婚约解除了。
今年开春,这是一个重磅消息。
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看着舒家与乔家这两门世家,他们何时会明目张胆的撕破脸皮,龙井客栈里人声鼎沸,有人说:“听说今年过年。舒家一家都是去莲城过的,却原来竟不是提亲,而是解除婚约?”
“他们两家交好多年,眼下莫名婚约解除,定是反目成仇了。”
“你们也太过武断,反目成仇或是说不上,只是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我不久前在金陵,才看见乔少城主和舒公子谈笑风生来着……”
“你一定是幻觉。”
有人应和:“对,一定是幻觉。”
“……”
倾北祭百无聊赖的打着算盘,呵欠已打了好几个,听着耳边嗡嗡嗡的诸多猜测,只听得白眼连翻,并不吭声。
去年的墨家灭门一事余波还没过。墨月轩被风沭阳护在诸葛山庄,眼下在江湖上,也是已变成了一桩桩流言诽闻,南阳舒誉的婚约一解,又是好一段津津乐道,这个江湖,还真是不管江湖豪客,还是侠女师太,都是一群长舌妇。对于这些感情问题,总是乐此不疲。
客栈里的人还在谈论,越谈越离谱,还是适才那个人开的头,他说:“嗳你们说,莲城和舒家什么时候打起来?这是那莲城少主甩了舒公子,还是那舒公子甩了咱们莲城少主?”
“自然是舒公子甩了那莲城少主。”有持剑女子道:“我们舒公子俊美儒雅风度翩翩,自然是不会吊在那样一颗歪脖子树上的。”
“嗳你说谁是歪脖子树呢?”
“你应什么声儿?我又没说你。”
“我说,人乔少城主长得比你好看吧?人是歪脖子树,那你是什么?”
“你!”铮铮铮利刃出鞘声响,一瞬间剑拨弩张。
倾北祭砰的一声将手中算盘撂在了桌上,冷笑:“哟,诸位这是想在我龙井客栈动刀子了是吧?”
众人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那男子讪笑:“不是,倾长老。我们没那意思……”
倾北祭冷笑:“想知道什么你们倒是问我啊,银子搁上来,舒誉和那莲城小少主的事儿,从他们穿开裆裤那时候起发生的所有事儿我都能告诉你们。而且还是一五一十的。”
众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倾北祭脸都冷了,他们哪还敢问啊,这个江湖上,还没有谁有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十里楼台,他们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他们怕十里楼台,不动声色的将其挖了出来。
倾北祭翻个白眼继续打算盘,她最近暴躁的很,小五突然上前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倾北祭脸一变,有些狞色:“哟,他舍得从他那龟居缩出来了?”
小五点点头:“不久前才传出的消息。”
倾北祭冷道:“未婚妻都快要嫁给别人了,我倒是看看他能在那山上呆到几时。”
小五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倾北祭恶狠狠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小五脸一白:“没,没什么……”
倾北祭拧着牙齿缝儿道:“我听到了。”
小五舌头打结,一下子磕巴了:“长,长老……可不是么,叶神医的未婚妻要嫁人了,叶神医都没急,就你整天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倾北祭怒道:“他不急,我能不急么?白看着那样如花似玉一个大美人儿便宜了风沭阳?”
小五可怜巴巴道:“长老,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喜欢墨姑娘,还是喜欢风六爷?”
倾北祭顿了顿,张嘴喷了他一脸,“我去你的!”
小五抬手哀哀地抹去了脸上的茶水,他总是时常都觉得,长老其实,是个男的……
未婚妻的确是快要嫁给别人了,这则消息还未及遍满江湖时,普洱客栈便早已得知,从而将消息传到了龙井客栈,倾北祭当然急,她清楚叶兮当初与风沭阳的旧怨,不管是因为什么,叶兮都绝不会看着这桩亲事结成,即便墨家不是风沭阳所灭,也绝不可能。
乔蔓青的婚约在众多江湖客茶余饭后的空闲时间里霸占了整整半月有余的头筹后,终于被一则消息给生生打压了下去,风沭阳要成亲了,与智妻墨月轩。
“我就说风六爷定是要与墨月轩在一起的,当初为了那墨姑娘的眼,你们还记得风六爷多么着急么?”
“谁不记得,那时候风六爷几乎得罪了天下大半的大夫,风六爷将墨姑娘,可真是放在心尖子上得疼。”
“眼下他们终于是要成亲了,我们也真是没什么念头可想了。”
“啪!”有人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你还打着墨姑娘的主意呢?”
那人捂着脑门有些不服:“别说我打主意,这江湖上,有几个男的不打墨姑娘的主意,有几个姑娘,不打风六爷的主意?”
有女子生生翻了一个白眼:“一个瞎子罢了,偏你们将她当个宝。”
那人忍不住冷笑:“瞎子也比你们这些所谓的刁蛮侠女好,有本事,你也别为风六爷黯然神伤啊。”
女子哈!哈!哈!大笑了三声,笑得特别刻意,“我还真对风六爷没想法。”
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信?你们这些女人,不都想着将风六爷收入囊中么?”
“爱信不信。”女子骄横的扭过头去,冷哼一声:“我喜欢的是叶神医。”
“叶神医?”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随后大笑出声:“还以为是谁,哪知道你想的,竟是一个比风六爷还不可能的人,说出来,真是更惹笑话。”
女子一拍桌勃然大怒:“老娘今天跟你们没完,你们立刻跟我出去,我一定要让你们闭上这张臭嘴!”
“怕你不成?”男子笑了几声,将桌上长刀拿起,嬉皮笑脸的:“走着。”众人哄笑着,一窝蜂涌出了龙井客栈跟着前去看热闹。
江湖上就是有这一点好,初见面的人,也不畏生,豪情谈笑,举刀共饮,人生所缺的,便是这份随性。
开春,百花艳绽,新土冒新芽,整个江湖又热闹了起来,吵吵闹闹的,涌向了苍梧。
南边的金陵,冬雪融后,碧湖里青莲飘浮,菡萏待放,又将是一片盎然的盛景,春初天气微凉,昼夜转变来的太突然,乔夷修身子不经意间便染了风寒,乔蔓青亲自熬了药端给乔夷修喝去,乔夷修捧着药碗只连连哀叹:“誉儿啊……”
乔蔓青忍不住道:“老乔,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乔夷修叹道:“为父连择婿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乔蔓青道:“有啊,要不爹你给自己找一个相公得了,就找舒誉那样的。”
乔夷修老脸一绿:“青儿,说话真是越来越没分寸!”
乔蔓青撇撇嘴:“舒伯父舒伯母都没说什么,就你天天嚎。”
“若不是誉儿为你说好话,你舒伯父舒伯母早剥了你一层皮了!”
“那好歹现在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老乔你就宽心了吧啊?”
乔夷修抹了把老泪:“我们家誉儿多好啊……”
乔蔓青凑脸过去笑得狗腿:“你们家青儿也好。”
“你走开!”
“……”
如此一晃近十日后,一封喜帖终是从苍梧寄到了莲城,乔蔓青正在药庐拿蒲扇给药罐扇着火,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习惯,熬药看火什么的,总是在无意识间,自己上手做了个全程。
菡萏将喜帖送来的时候,乔蔓青靠在柱上已经快睡着了,药罐里冒着嗞嗞的热气,她蹑手蹑脚上前,虽是担心吵了乔蔓青,然而这件事情却还是得禀,于是她尽量放低了声音道:“少主,墨姑娘要与风六爷成亲了……”
乔蔓青睁开眼,眼里还有些朦胧,她似有些没回得过神来,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随后又继续靠着柱子摇摇晃晃。
菡萏想,少主这是早已在意料之中,故而丝毫不惊讶了?这念头还未成形,忽然就见乔蔓青蹭的一声睁开眼站直了身,猛地扭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菡萏惊悚一瞬,睁大眼睛看着她,磕磕巴巴道:“成,成亲……”
“谁跟谁?”
“风,风六爷,和墨姑娘……”
乔蔓青忽然骂了一声:“她竟真的要嫁给风沭阳!”
菡萏道:“喜帖今日早上已经送了过来,婚期定在下月二十五。”
乔蔓青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这才多久,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菡萏犹豫道:“那少主你去不去?”
乔蔓青冷笑一声:“肯定得去,现在就去,女人一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真是可怕。”
菡萏默默的想了想,少主你为叶神医,还不是常常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
乔蔓青面色忽然又冷了下来:“收拾东西,立刻去苍梧!”
菡萏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收拾东西。
其实收拾东西不用这么急的,距离下个月二十五,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们完全可以悠悠哉哉的晃去苍梧,又何必这么急呢?
乔蔓青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一罐沸腾的药炉之上,她真是半刻也不想留在莲城,守着叶兮曾经留下来的那些习惯。
菡萏收拾东西的时候问乔蔓青:“少主,我们要不要备些贺礼去啊?”上岁宏圾。
乔蔓青心不在焉的:“备啊,备几条白绫吧。”
菡萏心都抖了:“少主你说什么?你想要去诸葛山庄干什么?”
乔蔓青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说:“没什么,你们觉得该备些什么?”
菡萏不确定道:“比如送子观音啊,还有那些啥,鸳鸯连理枝啊,锦鲤翡翠瓶啊……”
乔蔓青看看她,翻了个白眼儿:“我凭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他?他们这亲事我半分都不看好,还掏空了心思去寻这些东西,我不是犯傻么?”
“那就这空手去,也不太好吧……”
“到了苍梧现成买就是,有我在,不用担心。”
菡萏默默的抹了把泪,就是有少主你在,我才担心啊……
待一切准备妥当,乔蔓青终是又再次启程前往苍梧,接连行了数日路程,直到在半路上总会遇到无数的江湖人士上前来与她打招呼寒暄之后,她才终于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了一个问题----风沭阳这婚事办的很隆重,无比隆重,江湖上大半的武林人士,竟几乎都在往苍梧赶。
耳边只听无数江湖豪客,武林泰斗,名门世家的寒暄声不绝于耳,“某某大侠,真是巧啊……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什么?诸葛山庄?哈哈哈,这真是巧的跟月老牵了线似的啊,我也是去参加风六爷婚礼的啊……行行行,结伴而行,结伴而行……”
乔蔓青翻了个白眼儿,是月老牵了线,月老把这一大家子都牵了线。
一路上所有客栈几乎都在一时之间爆满,而乔蔓青却丝毫不担心没地方住。
茶名客栈,满天下都有,以茶为名的,便一定是十里楼台的客栈,将倾北祭的名字搬出来,比什么都好使,乔蔓青想,这可真是一张长期的饭票。
苍梧一时间武林人士密集,随便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带刀佩剑的江湖客,乔蔓青到诸葛山庄的时候,诸葛山庄已是四下红帐高起,喜字临门,江湖上成亲没这么多规矩,什么非得从娘家娶进门来,那些都是屁话,墨家早已不复存在,他们的婚事,便也就在这江湖上大半的武林人士的公证下举行。
风叔忙的团团乱转,四下安排来客食宿,相比起来,风沭阳和墨月轩,倒真的是要轻松许多。
乔蔓青去主居的时候,墨月轩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铜镜前,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安静美好的似一幅画。
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的瞳孔,是看着那面铜镜的,铜镜里面映出的容颜恬静温婉,似乎风沭阳真的对她很好,这么些日子不见,乔蔓青只觉得,墨月轩比前些日子更漂亮了,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艳丽的红光。
没有仇恨的压身,面临着喜事的临门,又有哪个女人会丑到哪儿去?何况墨月轩本就生的美,气质温良,轻轻柔柔的看着你笑得时候,美的像个菩萨。
“你真的想好了么?”乔蔓青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的脸。
“想好了。”墨月轩笑了笑,“我战战兢兢了三个月,从刘掌柜口中得知了所有事,墨家的事,一定是与沭阳牵不上关系的。”
乔蔓青笑了,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望如你所愿。”
“青儿。”墨月轩的神情忽然哀了下来:“我知道你跟沭阳之间有些误会,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大家都将之前的那些事放下?”
“那我爹能活过来么?”乔蔓青冷笑:“我真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有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墨月轩忽然沉默,乔蔓青细细打量打量了她的脸色,她的神情不是装的,那么,她是真的不知道乔夷修是假死?风沭阳是没将此事告诉她,还是连风沭阳也不知道,乔夷修还活着?
可绾绾逃出了莲城,她怎么会不将乔夷修还活着的事告诉风沭阳?那么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风沭阳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既然将莲城与诸葛山庄间的恩怨都告诉了墨月轩,又何以不告诉她全部?
乔蔓青竟忽然觉得,这场亲事,或许都是风沭阳暗中筹划的一场阴谋。
“……少主,你是不是把风六爷想的过于阴险了?”碧莲看了看乔蔓青,回身将房门关紧,小心翼翼道。
乔蔓青看她一眼,渐渐笑得凶暖凶暖的:“怎么,之前在这儿住了半年,风沭阳将你们的心都给收走了是么?”
碧莲干笑两声:“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风六爷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之前风六爷是做过些错事,但是城主说的没错,各为其主啊,我觉得风六爷这个人,也是真挺好的……”
乔蔓青眉心渐渐折起,风沭阳挺好么?她不能否认,从表面上看起来的风沭阳的确是无懈可击的,可是乔蔓青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般完美的人,她不相信风沭阳会真的就此收手与墨月轩安度余生。
或许,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么?可桓王并不允许风沭阳与墨月轩走的太近,眼下风沭阳却是将自己与墨月轩的婚事昭告天下,还办的这般隆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已经背叛桓王了?
乔蔓青有些头痛,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事情,才会将这些已有的线索越理越糟。
*
南陵繁花遍绽,踏着四月的前奏,龙井客栈终于迎来了一袭白衣,小五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慕焉庭禀报,倾北祭蹭的一声从庭下窜了出去,还没跑得过平桥,便听有人懒洋洋唤她:“倾儿。”
小五循声看去,只见屋檐上方无云万里,碧洗如蓝,那人的身后,渐渐绽放着早春的繁荣,倚着廊柱悠散的望天,白衣不染,恍然似仙。
小五突然想,若是叶神医常这么去街上走,那些来十里楼台打听叶神医消息的女人们,怕是得将这龙井客栈的门槛给踏破了。
倾北祭身形生生刹住,随后扭头,几乎跳了起来:“钟山到南陵,不过七日路程,你走了个半个月,你他妈是属乌龟的么!”
叶兮弯着眸子轻笑,笑得有几分散漫:“倾儿,急性子,容易长皱纹。”
倾北祭眼睛一瞪:“老娘貌美如花,皱纹能奈老娘何?”
叶兮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我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么?特意提前了一个多月下山,你看,眼下还有二十多天,不一样还早么?”
倾北祭怒道:“未婚妻都要嫁人了!”
“她能嫁给谁?”叶兮笑了一声,懒洋洋将后脑勺搁在廊柱上:“我还没死呢,她能嫁给谁?”
倾北祭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就跟您老人家活着的话,就会娶她似的。”
“我会娶她。”叶兮道:“我真的会娶。”
“屁!”倾北祭真的是气着了:“想要嫁给风沭阳的女人,能是你叶兮今后的女人么?若不是他们动了墨煜,你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知道墨月轩这女人是谁。”
叶兮沉吟一番,倒也没反驳,他笑道:“说的也对。”俄而他道:“可我现在,已经知道她了啊。”
“现在自然不可能看着她嫁。”倾北祭冷道:“风沭阳的日子,自然不会让他过的那么舒心。”
叶兮幽幽的似在叹息:“听说,风沭阳很喜欢她啊……”
倾北祭脸一沉,分外不愉:“所以呢,你要干嘛?娶了墨月轩以报复风沭阳?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不答应,不可能!”
叶兮幽幽道:“反正墨煜都将那蠢女人许给我了,既然风沭阳那么喜欢她,那我不如,就娶了她,看着风沭阳畅快,我始终是不畅快的。”
倾北祭脱口:“那乔……”
叶兮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我要去苍梧了,十日路程,还来得及,与我那未婚妻温存温存……”
“叶兮!”倾北祭跳了起来:“那乔蔓青怎么办!?”
叶兮的白衣在廊角一拐,飘悠悠的消失了。
倾北祭怒的不行:“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就要随便娶一个女人回家,叶兮你真是够了!”
半分回音没传回来,倾北祭气的砸柱子摔桌,小五谨慎的上前:“长老,现在我们是怎么办……”
倾北祭怒吼:“能怎么办?收拾东西,去苍梧!”
小五连忙一溜烟儿的撤人,他还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长老的心情是多么舒爽,今年来春,却是烦事堆踵而来,长老暴躁的,跟更年期到了似的……
小五觉得自己很凄凉,虽然墨月轩嫁人他不是很急,可墨月轩嫁的人却是风沭阳,小五真是不由得幽叹一声,墨姑娘,你素来眼瞎心却明,可如今,却是连心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