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了。

    这句话是主谓结构，也就是说没有宾语，也就是说，钟宁也许以为汪川说的是答应他一起回现实世界去放松一下，而事实上汪川到底是答应了谁什么事，他恐怕无法得知。

    每每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总是赶上夜晚，似乎只有夜幕降临，这个现实的空间才有那么点让人放松的感觉，如果是白天，就好像那个曾经把他们驱赶出伊甸园的恶魔睁开了双眼，开始重新把自己充满压迫的气息释放到整个都市里……比起白天的现实，钟宁他们倒是宁可待在没有白天的主神空间里。

    生死从来没那么容易看淡，用性命去交换一场华丽的落幕，到底是不是值得？还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才是人类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真谛？

    至少现在，钟宁还不觉得他会畏惧战斗，畏惧死亡，从而去追求一个平淡的人生。至于祁岩和黎明，更是如此，如果没有轮回世界，他们现在心里重新燃起的希望，将再一次被扑灭，归于死寂。

    至于汪川……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你说如矽也回来了？”

    钟宁的声音稍微有些大，令汪川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然后，其他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祁岩身上。

    祁岩的表情有些发愣，有些可笑，然后他第一个反应是……

    “我……回去换件衣服……”

    然后他就消失在了汪川的电脑前面。

    电话另一边，晨宇阳还在奇怪地问着发生了什么，钟宁回过神来，一脸诡异地说：“没什么……祁岩去换身衣服，嗯……地点是……”

    等祁岩回来的时候，除了汪川，钟宁和黎明看着他的表情都有些呆滞……当然他没有夸张到穿一身礼服出来，但原本的混搭t恤短裤也变成了一身休闲西装，发型也明明是精心打理过的，不再那么乱糟糟的，反而有一种成熟又不世俗的阳光气息，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个……要花奖励点么？”钟宁看着祁岩的肚子，咧着嘴问道。

    祁岩的身材微胖，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比较壮硕的体型，所以他的啤酒肚并没有太明显，不过若是以型男的标准来看……他确实，非常胖。

    所以他改了。

    整体的体型依然是高达有些壮硕，但肉眼可见的，啤酒肚没有了，虽然比起常人依旧圆了一些，但已经属于他这个身材的正常表现了，完全可以说——他没有啤酒肚。

    祁岩有些尴尬，然后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早晚的事！难道我在轮回世界里还能一直挺着个啤酒肚？”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无论如何，大家都知道再次见到月如矽，祁岩的心理肯定是很复杂，很忐忑，很薛定谔，所以都没有太多去刺激他，毕竟……

    快十年了吧……

    沉浸在回忆的怅然中，只有汪川走在最后面，眼中稍稍显出一丝凝重。

    四人打车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家金碧辉煌的会所前。

    没错就是一家会所，这种会所对于普通人的世界来说还是有些遥远，虽然没有夸张到非会员不能入内的地步，但非会员的人想要在这里消费，价格会高出十几倍——这绝对不是夸张，一壶普通的碧螺春茶水价格就有三百多。明摆着是并不欢迎非会员的人入内。

    能找到这个会所，还是因为钟宁以前的事业人脉，虽然当年的他也不是这里的会员，但不妨碍他知道这里，而且他有是会员的朋友带他来这里消费过——吃喝玩乐一条龙，的确是非常奢侈又享受的餐娱圣地。

    大摇大摆地走进会所大门，汪川都能看出来门口迎宾在看见钟宁的时候，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痞里痞气的家伙居然有胆子走进这种地方来。

    “前台，我的会员卡丢了，帮我补办一张，卡号是6a0209，今晚在这消费。”钟宁往前台上一靠，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虽然钟宁故意地恶形恶状了一些，但前台经理并没敢怠慢，查阅了内部资料后，成功找到了之前汪川通过黑客手段伪造的会员信息，然后他毕恭毕敬地解释了可以先消费，稍后再把补办的会员卡送到楼上去。

    金碧辉煌的会所前，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不少行人或乘客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这个大气又高端的建筑上，只不过青城的人大部分都知道，这里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来的，也就是每天上下班时欣赏一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就行了，至于进去消费享受一下？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吧！

    一辆出租车停在会所前，两个清丽的女子走下车，抬头看了看这家金碧辉煌的会所，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似乎是确认了这里就是目的地。

    “这么奢侈的地方？我都没来过，不会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晨宇阳惊叹了一句，然后故意调笑着对身旁的月如矽说道。

    月如矽婉尔一笑道：“怎么会呢，可能他们是这里的会员吧。”

    晨宇阳笑了笑没说话，对于月如矽来说，青城这种地方的高级会所虽然能入得了眼，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在魔都，这种地方可以说一抓一大把，只是她们家的人并不喜欢常去那些地方罢了。不过为了应酬，偶尔还是要去的。

    “他们能有这儿的会员卡？我估计没那么简单。”晨宇阳嘴角一翘，露出一丝有些狡黠的笑容。

    迎宾今天算是见识了，虽然为了占地面积和一些政治审查上的原因，天隆会所离市中心是有些远，位置是不太好找……但能来这里吃饭的，难道连个司机都没有？真没见过坐着出租车过来的……而且还是连着来了两拨人。

    能在这种会所当迎宾，眼光自然不差，刚才那拨人明显就是暴发户一般的架势，至于现在走过来这两个女子，也只有其中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些文章，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良好的职业素养并没有让她做出小说里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她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迎宾罢了，没有天隆会所，她连暴发户都高攀不起。

    “您好，我们找钟宁。”

    “钟先生已经在楼上了，请跟我来。”

    包厢里，钟宁还在一脸酸爽的炫耀刚才装逼的事情，虽然其他三人只是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就在这时，包厢门突然打开了，祁岩身体一颤，第一时间向门口看去。

    月如矽，如夕，如惜。

    尽管已经听过她的声音，但此时此刻，那一轮明月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周围的一切都是暗夜，只有那一抹月白是平静、温柔而永不褪色的，照耀在他的眼眸中。

    他告诉自己不能盯着她太久，但目光却如同恒久石化在那个地方，像是蟾宫石桂，千年如此……他在心底说着，不行，这样太没有礼貌了，哪有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女孩子看的？纵然再如何……但他依旧挪不开目光。他说，他想，但他做不到，如同撕裂，一如这近十年来的撕裂……

    如果大家都等着祁岩回过神来，那才是真的尴尬。

    当月如矽和晨宇阳进入包厢的时候，其他三人就已经站了起来，钟宁最先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对晨宇阳笑了笑，然后对月如矽说道：“你看，我们没骗你吧？”

    看着他那热情又仿佛带着当年青涩叛逆的笑容，月如矽眼中恍惚起来，一切仿佛昨日，一切又仿佛千年，那种兜兜转转，岁月成空，终究落回原点的感觉……失落，欣喜，害怕再一次的失去，又期待着下一次的未来……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那种味道……

    她什么都没说，走上前去，轻轻抱了钟宁一下，说道：“谢谢。”

    “谢啥……喏，还有那两个家伙，你也好久没见了吧？”

    月如矽从钟宁身边走过来，看向汪川，汪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向黎明，笑着道：“你还是那么瘦，国外的饭菜不好吃么？”

    黎明的脸上也残留着一丝唏嘘的表情，他一边摇头一边低声笑道：“是我自己太懒了，总是想不到要去做饭。”

    最终，月如矽的目光落在祁岩身上，和他的双眼相对。

    “我也想更瘦一点，不过好像——”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平和地说道：“没什么变化。”

    “留住过去，总是比变成未来的样子更难不是吗？”月如矽轻轻地笑着，她颤动的睫毛像是月边笼罩的那层轻纱。

    “是啊，过去总是令人怀念的。”

    于是大家都有些沉默，有些感慨，但更多的依然是喜悦。因为太多的人留不住过去，但幸好，他们留住了，至少留住了很多，并且其中的四个男人相信，他们将会找回更多，甚至创造更多的过去。

    “来赶紧坐赶紧坐，服务员，上菜吧。”钟宁一边招呼着众人落座，一边到包厢外面叫菜。

    那些因岁月强加上的些许陌生，在酒酣耳热之间早早便消失无踪，菜，是昂贵奢侈的佳肴，酒，是轮回世界里带出来，独一无二的纯酿，人，是十几年小半生岁月里不曾相忘的兄弟姊妹……没有什么更多的奢望了，在这一瞬，当所有的欲望都没有求而不得，那便是人们希望永恒停留着的时刻。

    天隆会所不仅仅提供高档的餐饮服务，同时还有一条龙的娱乐服务，棋牌，桌游，唱歌，蹦迪，上网……这并不是一家为体制内人员而开的会所，是以在娱乐上，花样也更多。

    酒足饭饱之后，便是一晚上的疯玩疯闹，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回到了那个青春张扬的年代，没有什么得不得体，没有什么幼不幼稚，没有什么雅俗亲疏……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在尽情的欢乐。在钟宁几人的带动下，晨宇阳和月如矽也渐渐放得开了，不去管什么深夜几点，或者酒喝得多少……有家人在身边，自然是不需要担心的。

    在祁岩的暗中观察下，汪川也渐渐不再绷着一副死人脸，也开始喝酒，开始和钟宁大声地调侃，开始故作绅士又恶搞逗趣地给晨宇阳敬酒……也许，真的是他太累了吗？

    祁岩真正的松了一口气，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的心，不知是第几次又放下了……他看了看坐在晨宇阳身边，一脸兴致勃勃地和钟宁几人玩桌游的月如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却不知这笑中到底有什么味道……

    直到凌晨三点左右，一行人才稍微有些摇晃的从天隆会所里走出来。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过往的车辆，就算是出租车，平常也不会在深夜往天隆会所这边跑的……大家也不在意，就这么说着笑着沿着马路向市中心走去。

    刚刚从会所里出来，夜风轻轻一吹，汪川便瞬间清醒了过来，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手里凭空出现了一颗不起眼的药丸，直接吞咽了下去。不一会，微微有些眩晕的感觉就完全消失，甚至连他身上的酒气，都慢慢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