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浓艳的墨绿盛开在我面前。我抬起头。银行家的女儿、当前总分第二名玛丽安娜?雷维尔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大裙子，裙撑把下摆鼓鼓得撑起来，象一朵开到极盛处的娇艳国花。

    “李女士，”她高傲道，“我非常感谢你替我把贵族们赶出比赛。你有什么要求吗？我很愿意从物质上奖励你。”

    “不客气。”我说，极其不喜欢她贵族式的傲慢。

    我的冷淡态度让雷维尔小姐不满的哼了一声：“那么，我们就决赛里见真章吧。”她扭身离开，大裙摆波浪一样抖起，打在我的脸上。我埋头继续读书。

    但我马上又读不成书了。屋大维雅?凯撒在我身边坐下，向我露出友好的微笑，朝雷维尔小姐斜瞟了一眼：“别理她！看她傲得，其实外强中干，她很害怕你。”说着，身体亲密的向我靠过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参赛了，毕竟──”，她一脸同情，“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她和气的拍拍我的手背，问候道：“你还好吧？”

    我感激的点点头。凯撒小姐家里不象雷维尔小姐那么钱多，得票上差了点，否则她肯定是第二名，她的各项成绩都比雷维尔小姐高。凯撒小姐的高票数虽然有她著名歌唱家母亲的功劳，但更多的是靠她自己的本事，如果不是她本人极其出色，在她母亲的巨大光芒下只会显得更加平庸。

    凯撒小姐极为担忧的问了一句：“你重新参赛，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吧？不知那位为你付出生命的军官在天之灵是否能得到安息？”

    我的手猛然抖了一下。

    凯撒小姐立刻看在眼里，她的嘴唇一角轻轻仰起，又迅速收起，安慰道：“节哀顺变啊！”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座位，背影肩膀耸起，不自觉得露出洋洋得意。

    我把视线重新投注在书本上，却再也读不下去，内心已无法平静。

    我使劲咬了下嘴唇，做出决断：我不想嫁人，我的英雄只有一位，唯一的一位。那么，我有一条路走，我去争候选妃的名额。然后，等王妃选出，剩下的女孩，皇帝不会让她们空手而归，我可以带着册封的男爵头衔和奖励的年金返回阿尔给家乡人办工厂，请阿方索先生作经理来经营，镇上的人一定都很高兴，妈妈也会因我而荣耀。我指定阿瑟作爵位继承人，他就可以不服兵役，再花钱给雷欧谋个军队后勤部门的位子，皆大欢喜。

    我抬起头来。

    坐在我前排椅子上的一位女孩回过头，轻轻打了声招呼，没有敌意，也不过分亲昵：“你好！我叫丽塔?施特凡。我们以前在维利叶尔先生家里见过面。”

    丽塔?施特凡小姐的父亲是侯爵次子，没有爵位，已经在战场牺牲，所以施特凡小姐理论上算得上是平民英雄的女儿，符合王子选妃的要求。上次在维利叶尔先生家里，虽然她的表哥一个劲巴结巴伐利亚公爵，她始终对公爵大人不冷不热，显得骄傲而自尊，我对她印象不错。

    施特凡小姐迟疑了一下，态度谦卑的问：“李女士，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你今天为什么穿得…”，她礼貌选择措辞，“穿得这么与众不同？”

    我无所谓笑，解释：“在医院里工作，穿得精干些干活方便，旧衣服也不怕弄脏。”

    施特凡小姐若有所思，她向我道谢，马上站起来开门出去，叫着女仆的名字，不一会儿，她穿着女仆的衣服重新出现。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美女们一个接一个出去叫来她们的女仆交换衣服。没有女仆衣服可换的美女很快陷入焦虑恐慌。当然，也有美女即使有女仆也不愿换衣服，例如雷维尔小姐，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

    这时，娜塔莎推门进来。她朝艾洛蒂和其他人方向看了一眼，咚咚大步走到我身边坐下，大咧咧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也没发生。”我平静说。

    艾洛蒂见娜塔莎在我身边坐下，便领着其他阿莱女孩过来，依次在我身边坐下来。

    艾洛蒂叹息一声，有些落寞：“辛迪，你总是最聪明，总能在各种环境下让自己胜出。”

    玛丽亚把头凑近悄悄说：“辛迪，帮帮忙，我就差一名就能嫁给伯爵。”

    等了一阵，海因里希和宣传部的人推着大动影机进到会议室里，见他指使其他几个宣传部官员干活的样子便知道他升官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主持的几个动影节目在全国广受欢迎，是《皇家动影频道》的王牌主持人，据说鲁道夫皇帝亲自接见了他，对他大加赞赏。

    除了皇家频道，民间也出现了几个自办的动影频道，只是接收范围局限于当地，无法象皇家频道那样覆盖全国。每个新频道开播，所在城市万人空巷，精明的商家甚至在节目里宣传他们的商品。购买收影机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因其高昂的价格，现在还只有有钱人购买。也出现了一些从事播放业务的小公司，买下机器在公共场所售票播放节目，很受平民百姓欢迎。专利拥有人米勒伯爵在报纸上声明说，他们还在继续革新技术，力图降低成本，未来让收影机以大众支付得起的价格走进千家万户。这我可不相信。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谁会去买这种奢侈品？收音机已经问世十年了，全阿尔镇也只有一台，还是宣传部发的。有些发明，不是不好，而是在大家眼中它不属于生活必需品。但我仍能感觉不一样了，动影正在向全国发出其在舆论导向上的巨大影响力。我相信，就象公交车成为城市交通的动脉，观看动影有一天也一定会成为玛尔斯人生活方式中必备的一部分，因为时代在前进，这种进步洪流无论谁也阻挡不了。

    玛尔斯这架老战车又会驰向何方呢？

    终于有位衣着非常正式的中年男士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位点头哈腰的跟班。中年绅士很严肃的整理好衣冠，从跟班手里接过稿纸，不自然的站在镜头前，使劲清嗓子。海因里希马上提点说：“院长大人，请微笑一下。”原来是医院的院长，怪不得这么行政派头呢。院长大人马上合作的笑了一下，下巴有点抽搐，又紧张的看了一遍稿子，把稿子丢给跟班秘书：“尊敬的女士们，全帝国最美丽的淑女们……”，欢迎词很长，先赞美皇帝陛下，然后赞美奥古斯塔王子，把皇室每一位成员都赞了半天，最后预祝美女们取得好成绩。全部是官腔，听得人昏昏欲睡。这是皇家频道最受诟病的地方，尤其是新闻节目，第一条新闻永远是皇帝陛下今天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重大决策，甚至是皇帝吃了什么早餐拉肚子。

    接着，开始采访参赛美女。雷维尔小姐说她终于等到了亲自照顾英雄的机会，非常激动。凯撒小姐笑说她连啃了几个通宵医书，已经有了黑眼圈。……连艾洛蒂和玛丽亚都上去说了两句，展现自己的温柔和对英雄的迫切渴慕。闯进决赛的女孩果然个个都很精明能干。我看出海因里希在邀请美女讲话时有意跳过我，便知道这恐怕是宣传部、甚至可能是鲁道夫皇帝亲自授意，不让我有机会在公众前说话，怕我又说出讨厌的言论。现在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然后，表演结束。男士们退出房间。时间已经不早了。

    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大家重新回到会议室。接着，一个个主治医师来到，按照分配给他们的名单，领着美女们离开。每十人一个小组。会议室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十个人。艾洛蒂已经早早被分配出去，但娜塔莎和玛丽亚还在，见被留在和我一组，两人都很高兴。除此还有玛丽安娜?雷维尔小姐。其他人都是别的省的，我不熟悉。

    娜塔莎脚尖不停点地，等得已经不耐烦：“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人管我们？”玛丽亚也有些着急。

    “可能被急诊病人耽搁了吧，医院里常有的事。”我拍了下娜塔莎的大腿，让她别晃脚了。

    结果，这一等又等了好久，终于有位蓬头垢面的医生走进来，眼圈青黑，不知多久没好好睡过觉，样子很不修边幅，当他走近我们，身上还传来一股仿佛很久没洗澡的古怪味道，熏得雷维尔小姐倒退一步直皱眉。

    这位医生苛刻的扫了我们一眼，没自我介绍就先张口训斥：“瞧瞧你们都穿的什么！这里是医院，医治病人的地方，不是剧院那些娱乐场所，明天我再看见你们穿成这样，统统给我回家去，我直接上报王子，竞赛除名！”

    这话给大家当头一棒，人人老老实实站好。我看向医生胸前的铭牌，尼克斯?赛弗特。

    坏脾气医生继续发脾气：“这纯粹是在给我添乱！”他毫无顾及的公开指责奥古斯塔王子定下的决赛方式，咒骂说：“把我的宝贵病人交到你们这群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手里，简直是在草菅人命。”

    雷维尔小姐立刻高傲的反驳：“先生，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她很生气，高高仰起下巴说：“为了准备比赛，我已经读完了一整本《人体概论》，这是皇家医学院的专用课本。”

    赛弗特医生嗤一声冷笑：“你曾经亲自照顾过一位病人吗？你能找出人胳膊上的静脉，准确扎针吗？读过一本理论书，就自以为了不起？把病人交给你这种人才最危险，现在就给我滚蛋。”

    雷维尔小姐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