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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那句诗叫作——爱 3

      我站在人群中悄悄咽了下口水,耳边立刻传来莱因哈特诡异的笑声。这个坏蛋!我捶了他一拳。

    摊主朝我们抬起头,热情问:“两位来点什么?”

    “两份猪腰,再来两碗大肠。”我驾轻就熟的点餐,一口阿莱土腔。

    摊主闻言更加热情:“呦,竟然是老乡!听调门是阿尔那边的人吧?”

    “您听出来啦!我就是啊。您到过阿尔?”

    “没有没有。”摊主摇头,麻利准备好食物,还在我的碗里多给了一勺汤。

    莱因哈特小心把我的面纱提起一点,露出嘴唇。

    老乡絮絮叨叨说:“阿尔现在名气可大啦,出了一位候选妃。对了,你认识辛德瑞拉?李女士吗?”

    我一阵尴尬:“啊,嗯,认识,我们是同学。”

    老乡又白送我一支串烧。“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李女士那么美丽的人,王子怎么就不喜欢她呢?”说着语气愤愤,开始滔滔不绝的批判其他省的候选妃,平胸、粗腰、雀斑……,描述得一无是处,总之,一句潜台词——奥古斯塔王子的审美观存在严重问题。莱因哈特重重咳嗽一下。老乡白他一眼,不以为然,接着发牢骚。

    我看莱因哈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连忙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李女士主动离宫的,报纸上不是登出来了吗,她说,她和王子只适合作朋友。”

    “哎呦,作什么朋友啊,男女之间就只有男女的那点事儿。”

    他说的粗,被莱因哈特立刻打断:“不要在女士面前脏口。”

    老乡急忙刹住口,“对不住对不住。”然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李女士成为王妃,让王子在阿莱少征点兵,给我们阿莱留点种。”

    我心头重重一震,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

    一只大手按在我肩膀上。“今晚你可以敞开胃口尽情吃,没关系。”莱因哈特轻柔说。灯火中,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双萤火虫在闪亮,发出幽静柔美的光,盛满理解,他轻轻向我笑:“吃饭的时候什么都别想,否则就享受不到食物的美味了。”

    老乡马上赞同:“对!小伙子懂得吃!”给莱因哈特也送了一支串烧。

    我将所有思绪抛到脑后,大口吃起来。食物的味道与宫廷御厨做出的菜当然没法比,但其中有种特别让人感动的滋味在里面,久久回味在舌尖,吃起来不想停口。我吃了好多,连老乡都为我的胃口惊叹:“年轻人,你得努力工作啊,要不然可养不起这么能吃的老婆!”我噗的一口汤喷出来,笑道:“我们不是夫妻。”莱因哈特立刻从衣兜里抽出一块手帕给我擦嘴。

    这时,身后忽然吵闹起来,几个地痞手里提着棒子驱赶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群,开始向每一位夜市上的摊主收保护费,哪怕他们从来不提供保护,“保护费”应该叫作“免找茬费”更合适。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但摊主们都老实的交了钱。那几个流氓很恶劣,收了钱,还顺便调戏逛夜市的年轻女孩,女孩身边的男友敢怒不敢言,否则棍棒立即就会砸下来。

    他们很快走到我身边,其中一人兴奋道:“呦,这里还有位小寡妇呢?夜里一个人怕不怕?告诉哥哥。”

    老乡赶快掏出钱塞过去,劝说道:“拿了钱赶紧走吧。”

    “你这是拿钱打发我们走呢?哥几个缺钱吗?”说着,那地痞几个巴掌狠狠扇在老乡脸上。

    我气得一碗热汤浇在地痞头上,烫得他吱吱乱叫。几个地痞立刻扭身向我。莱因哈特大步一跨挡在地痞面前,他满脸阴森,又恢复了大总管气派,低沉道:“告诉你们老大臭皮波克,我、不、高、兴。”

    几个地痞受他的气势压制,一时竟不敢出声。领头的地痞仔细瞧莱因哈特的脸,然后他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惨白,全身开始发抖,急急忙忙行礼:“对不起对不起,冲撞了您老人家!”不停道歉。莱因哈特厌烦的一挥手,领头的地痞如蒙大赦,点头哈腰的谢恩,恭敬捧着一把钱放在老乡的小车上,赶紧一拽手下们,急匆匆逃走,保护费也不继续收了。

    几个地痞小弟一头雾水的憨问:“那家伙是谁呀?连咱们老大的面子都不给?”领头的一巴掌拍在小弟头上:“什么家伙?恭敬点。那是温泉宫的莱因哈特大人。上次候选妃失踪,他把朱庇特地下世界翻了个底朝天,杀了多少大佬!哎呦,咱们今儿怎么点这么背,撞上这个魔煞了?”

    莱因哈特扭头问我,声音轻柔:“还吃吗?”

    我摇头:“已经吃饱了。”

    老乡呆滞半天,忽然指着我,叫道:“你是李女士!”我屈膝向老乡行了个礼:“晚安,大叔。”莱因哈特付钱给了老乡,拉着我走出夜市,听见老乡在身后哽咽的叫我:“李女士,一定、一定要让王子喜欢上你啊,咱们阿莱就指望你啦!”简单的话语,却辛酸而沉重。

    我快步走,脚步踉跄险些摔倒。莱因哈特一把扶住我。“我已经落选了!落选了!”我大声说,“我已经落选了啊,为什么其他人还是把我看作王子的女人?”

    莱因哈特放开扶我的手:“也许因为他们不肯放弃希望。”

    他没有再说什么,拉着我沿着塞勒涅河畔慢慢散步。满月挂在天空,风静静的从河面上吹过来。他跳上一艘小船,把手伸向我,小心扶我在船尾坐下,然后他也在我身边坐下来,拿起桨,将小船驶向河心。

    雾气在河面上飘,民居里的灯光投下一道道影,从他脸上恍过,伴随着小船的摇晃,明、暗、明、暗……我摘下面纱,让自己透透气。面纱被风一吹,掉进河水里,但莱因哈特没有帮忙去捡,他一下一下规律的摇着桨,象被某种强烈的意志支配,不停的划,哗——哗——。小船顺水漂流,仿佛被一个固定的方向吸引,一丝一毫都不曾偏离航线。

    冷风中,我的眼泪不停的流。温泉宫是一座牢笼,我不想作那笼中的金丝鸟,所以我逃出了宫,却发现天地是一张巨大的网。我拿起莱因哈特借给我的手帕擦眼泪,看到手帕上绣的字,是我的名字,这正是我丢失的那条被大总管称为“铁匠制造”的拙劣手帕。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静静目视前方,执著的划桨。我忽然想起上次他划着小船带我夜游塞勒涅河的情景,那时他带着向往说:“偶尔,我会忍不住梦想,抛开一切,划着一艘不怕风浪的船,载着我的爱人去到远方,一处世外桃源,开始不问世俗的田园生活。”

    “今晚带你出来,是想让你高兴。不管在温泉宫里的时候,还是在宫外,从来没见到你真正的快乐过。我以为我能使你快乐,我原来自以为我有这个能力!”他说,坚定的话语中却是浓重的失败感,他自嘲笑,“但是,我只是使你更加悲伤。”

    “这不是你的错。我悲伤,是因为我已经长大。”因为长大,所以明白责任的重量,能压迫得人不得呼吸、能压迫得人筋骨粉碎的重量。

    他点头,蹉叹:“是的,你已经长大,不再是我最初在选美大赛动影里看到的那个一心一意寻找爱情的单纯女孩。”

    他的话让我再也忍不住,失声哭泣。物是人非。

    砰,小船靠岸。莱因哈特用缆绳拴住船,跳上岸。我等着他向我伸手,让我可以淑女的下船,但是他没有作这位绅士。他等我上了岸,立刻转身走,我看见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街边。忽然,一股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我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让我们、让我们一起逃走吧?去一处世外桃源。”

    他的背猛然一僵,迅速甩开我,推得我一个踉跄。他的脸孔扭曲,充满怒火:“你怎么敢?怎么敢引诱我和你私奔?怎么敢?!”

    我被他狰狞的脸孔吓到,甚至不敢辩解。我没想过“私奔”这么严重的字眼,我只是想要自由飞,我知道他也想要,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

    “为什么你不肯爱奥古斯塔王子?为什么你不停的迫使自己远离王子的爱?鲁道夫皇帝的否定只会驱使他更想要立你为妃,你几乎就要成功了,可是你却把王子高贵的爱弃如敝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愚蠢透顶的女人!”愤怒让他的双手颤抖,他上前一步逼进我,我畏缩的立即退后一步,但是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死死的,凶恶质问:“为什么你要引诱我?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你要拒绝王子的爱?”

    “因为、因为……”他的话一刀刀刺进我的心里,露出伤疤下我隐藏的恐惧,让我软弱,再也没有伪装的力气,“因为他的爱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面目全非。”当他以王子的身份出现,他再不是列车上那个送我英雄之歌的男子——风一样的男子,能承载我自由飞翔过世界每一个角落,象一首充满力量的诗。”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写诗吗?”

    那一年,爸爸休假回家,他受了战伤,失去一只眼睛,已不再英俊,浑身充斥着一股暴虐的毁灭味道,我有些怕他,甚至不敢和他一起玩耍。他拿起一本诗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在大风中大声朗读。然后,他的声音里没有了绝望,充满了力量,那么嘹亮。我听着他的朗读,仿佛看见他的灵魂在闪光,我感到震撼――

    我要打破枷锁,

    我要自由飞翔,

    以天空的名义,

    挣脱引力,去拜访太阳

    ……

    他笑着对我说:“辛迪,当你绝望时,就去读诗吧。”

    我感到我所热爱的爸爸又回来了。我想,诗歌是一种力量,能够给灵魂注入能量,让人永远对明天充满希望,于是从那刻起我爱上了诗歌。

    “我希望,我的人生是一首诗,”我说,“这是我渴望的人生,它不叫作‘政治’,不叫作‘野心’、‘阴谋’,更不叫作‘权力’‘金钱’和‘杀戮’,它很单纯很简单,它名为——爱。”

    莱因哈特什么都没再说,他打开车门,将我送回别墅。

    他站在别墅门口,祝我晚安,没有了愤怒,他望着我,最后轻轻笑了,赞许说:“你仍然还是那个一心一意追求爱情的单纯女孩啊!从未改变。”他语重心长:“如果你真正去了解奥古斯塔王子,你一定会深爱上他。事实上,你早已爱上他。”然后,他重新穿上他的长袍,司机打开车门,他沉下脸孔和肩膀,坐进车里,渐渐消失于夜色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