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子的日记 1
夜深人静,我翻开了日记。我一直拒绝翻看奥古斯塔王子的日记,即使总管数次暗示我可以阅读,但我觉得偷看日记就像做贼一样,所以,当我悄悄拿起日记本,手掌禁不住颤抖起来。日记,是了解一个人的最直接途径。
1973年10月29日,晴
葬礼的日子应该是阴天、寒冷,但今天天气却特别晴朗,天空亮得刺眼冷酷。整个葬礼也像天空一样,我看不见任何人为我的母亲悲伤,只有虚伪做作的眼泪,公爵们还没等我母亲下葬,就已经向鲁道夫积极的推销他们的女儿。
站在墓碑前,我以为我会哭得像个傻瓜,但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打一架。所以我找了沃尔夫,狠狠揍他一顿,可是,他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这是我写的第一篇日记,我要记住这个日子,记住鲁道夫在葬礼上笑着的脸,他对我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软弱你的意志,你会成为坚定的君主。”我坚定的记住——鲁道夫?冯?奥尔巴赫是我的终生仇敌。
……
1974年4月4日,晴
新王妃怀了孩子,整个温泉宫都在庆祝,没有人管我。我写完作业,想去草地上踢球。宫里的园丁正在修剪花木,他的儿子站在他身边,他扶着他儿子的手,教给他修剪的方法,因为他的儿子将来也会成为温泉宫的园丁。他们一直很快乐的笑。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眼红,也想他教我修剪花木,我刚从树后面走出来,那个园丁就停下来,按着他儿子的头向我行礼,满脸紧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很生气,命令他不许再教他儿子修花木,让他的儿子去参军。然后,他就跪在我面前不停的哭。
鲁道夫说,君主应当使臣下时时畏惧。可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我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破坏了某种非常好的东西。
……
1974年6月19日,特别热
我从奶奶手里要了一个人,他叫莱因哈特,没有名字,他说他忘了,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他特别聪明,眼睛特别大特别亮,亮得吓人,好象我心里想的什么他都能知道。我本来不想要他,因为他显得太聪明了,比我聪明,能截住我射出的足球。但是,我临走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就像在求救一样,我觉得如果我不把他带走,我晚上会因此做噩梦,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课堂上老师教过了:“君主应当懂得重用比自己更有才能的人。”我觉得这么做不错。
……
1975年4月9日雨
今天,鲁道夫加冕。加冕的时候,他让我站在他的身边。汉堡公爵忽然对我很热情,还把他正在换牙的女儿介绍给我。她很讨厌,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参观花园。大皇兄和二皇兄因为我站在鲁道夫身边,对我很生气。三皇兄不生气,因为他是个傻子。四皇兄也不生气,他笑说:“谁在意那个呢?反正皇位没我的份。”他突然给了我一拳,打掉了我的门牙,虽然那颗牙就快要掉了,但我还是很疼。我问:“你为什么打我?兄弟之间应该友爱。”他说:“谁跟你是兄弟?现在你已经不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了,父亲不会再疼爱你。”然后,他拿着我的牙跑到大皇兄面前邀功,他经常讨好大皇兄。我一直以为四皇兄和我好,他的母亲因为叛国罪绞死了,我的母亲也死了,但是他和大皇兄、二皇兄一起笑我。
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卢森堡公爵想把他的女儿嫁给大皇兄,大皇兄拒绝了。卢森堡公爵非常愤怒,他扶着佩剑站到大皇兄面前:“请殿下再考虑。”大皇兄吓得从椅子上跌倒。鲁道夫非常生气,他认为大皇兄让他丢脸。他说:“惧怕臣子的王子没有资格成为国君。”大皇兄当时的脸色便非常不好看。
然后,鲁道夫问我们遇到桀骜的臣下该怎么做。二皇兄说:“立即逮捕他,敢持剑威胁皇室,应当判死罪。”鲁道夫训斥说:“他拿的是佩剑,不是钻石枪,小题大做。如果你真敢这么做,大贵族们就会联合起来造反,最后很可能是你在内战中失败被送上断头台。”四皇兄说:“要是我就赶快同意,我还巴不得娶他的女儿呢。”鲁道夫什么都没说,让我接着回答。我说:“我会当面斥退他,让侍卫缴了他的剑。如果他肯认错,我就归还他的剑。”鲁道夫对我点了点头,说:“你可以这么做,但是,”他狠狠打了我,他只打我,对皇兄只是训斥,他说我是笨蛋:“英明的君主绝不会给臣子任何造反的机会。威严的君主,他的臣子绝不敢犯上。”鲁道夫从来不疼爱我,我是他最讨厌的儿子。
晚上,我听到消息,卢森堡公爵回家的路上突然翻车撞死了。这肯定跟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系,我怀疑是大皇兄干的。莱因哈特食物中毒了,幸好救得及时,我知道这本来是针对我的。美神宫不是安全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周围对我的敌意,这里没有家的感觉,我要保护自己,我应该离开美神宫。
……
1975年8月2日
我要搬离美神宫。鲁道夫说我不是皇储,没有资格住温泉宫,如果要搬出去就自己置办一份房产,而他不会给我一分钱。我不在乎,我只想赶快离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1975年10月2日
莱因哈特真是个能干的人,他赚到了一笔钱,买了座房子。于是我们很高兴的搬出美神宫。房子很小很小,但这是属于我的城堡!
1975年10月15日
自己住感觉真不错。我只要每天完成老师们留给我的作业,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邀请侍卫侍从们的孩子到我的城堡玩,真开心。
前天,我穿着仆人的衣服和大家一起去大街上玩,发现老百姓真穷。为什么平民这么贫穷,贵族们却太富有呢?我问老师,老师说是因为那些低贱的平民太懒惰。答案肯定不是这样,因为我看见一位女士,她的丈夫战死了,她一个人养活公公婆婆和三个孩子,从早到晚工作,做得累死,全家还是吃不饱。街上擦皮鞋的小孩比我还小,很认真的替人擦鞋,还是穿着破烂衣服。
我希望我早点获得封地,我一定要做一个好领主,让我的人民能吃好穿好,人人生活得象贵族。
……
1975年12月31日
新年到了,仆人们都回家过新年去了。自己住很寂寞。虽然我可以不放仆人们回家,这样我身边就会很热闹,但是我不想那么做。所以,现在我的城堡里只有莱因哈特,他准备了很多游戏逗我开心,但我还是不开心。我想念妈妈。我不能说出来,我是独立的汉子,说出来会很丢脸。
……
1976年2月2日
大皇兄去世了。
鲁道夫让他去从军,以此挽回丢失的尊严,但是,还没等上战场,因为得了严重的疟疾,大皇兄去世了。
虽然他一向和我不好,但我还是觉得伤心。我把这笔账算在夏国头上,如果不是他们和我们打仗,皇兄就不用去从军,好好的呆在朱庇特当他的皇太子。总有一天,我要让夏国人付出代价!
……
1977年8月16日
二皇兄牺牲了。人们都说他战斗得很英勇。我很伤心。在他的葬礼上,他的王妃哭得很苦,因为她没有孩子。大皇兄没有儿子,二皇兄也没留下后代,四皇兄尽管努力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但他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他让我恶心。
……
1978年4月6日
我不敢相信!鲁道夫竟然让三皇兄从军!他是个傻子啊!鲁道夫说,这是皇室为国必须做出的牺牲,他要贵族们拿出力量支持战争,否则玛尔斯将战败失地、甚至灭国,所以,奥尔巴赫家要做出榜样,不惜一切。
为什么战争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打完?
……
1979年1月4日
侍卫们的孩子问我:“殿下,您什么时候带领我们去做一番大事业?”我说:“等我获得封地,你们就是我的封臣。”我盼了这么多年,今年新年鲁道夫终于松口了,要册封我。但是,今天册封下来,我气得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鲁道夫把伦敦岛封给了我。那里除了海怪还有什么呢?上个月我从大街上捡了个快冻死的孩子,叫阿什利?威尔斯,就是从伦敦岛逃出来的,一家人全死在怪兽嘴里。
没有贵族在伦敦岛占有封地,那里太穷太危险了,不可能有发展。我不想去那里,不是因为危险,人民辛苦一年养活自己家人已经不容易,如果我去了,他们还得缴税养活我,我不想成为那样的领主,那不是我的理想。也许,领主这种人就不应该存在,人民应该更自由的生活。
我该怎么办?
1979年2月1日
男子汉的事业应当由自己亲手获取,依靠祖荫算不得本事。我要从军去,成为百战百胜的大将军,领导玛尔斯走向胜利,以绝对的胜利换得永久的和平。如果奥尔巴赫家要不惜一切为国牺牲的话,那就让我去军队里吧,让四皇兄留下。
莱因哈特会跟着我,无论到哪儿他都追随我。我不害怕死,也许有一点点怕吧。明天我就要上前线去了。
我一直读下去,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孩子,用他那颗柔软的心、并不结实的肩膀去承载一个民族的理想,而我知道,这个温柔善良的孩子仍然还在,当他每一次单纯的向我微笑,当他向我张开温暖的怀抱,当他用严肃、权威、冷静和理智的面孔包裹着内心深处的脆弱,而这才是我爱他的原因。是的,我爱他,爱那个自称叫“奥尔”的人,爱他仿佛山川的灰色眼睛、他脸上的疤痕、他英挺的背、他望着我的眼神……多么美丽!所有的迷雾顷刻被风吹散,我看到了自己的心,看到了我心中缺少的那一行诗。
原来早已爱上了呀!爱这个难以捉摸、象风一样多变的英雄男子,爱他的勇敢坚刚,爱他诗与画一样优雅的气质,爱他叱咤风云的力量,更爱他冰冷面具下那颗如温泉水般柔软的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是在列车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吗?也许是更早更早以前,在我充满幻想的少女之梦里面,因为他身上的一切美好,轻易就满足了我从孩童时起所有的憧憬。
我不顾瑞德奇怪的眼光,深夜去了鲁道夫大桥,登上桥头的高塔,那里是全市最高的地方。站在塔顶,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我向温泉宫的方向望去,沉睡的城市边缘闪烁着一点灯光,在风中摇晃,无论风雪多么大,也不曾熄灭。我久久望着那点灯光,想着灯下的人,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