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双每次碰见老社长这样有风骨的老人家，总觉得他们可爱的要死。也许，在某些人眼里，这些坚持原则的老同志太过迂腐，甚至有点像愤青。但，是他们那一代的努力开拓，才迎来了如今的这个天下，所以夏无双每次看见他们，又有些英雄迟暮的悲怆。

    “老社长”，夏无双叹了口气，说道：“您真该回家歇着了，忙活一辈子，该给自己放个假。”老头一脸自豪，说道：“我啊，身体倍儿棒，还能再干二十年！”

    夏无双自己点了根烟，皱眉道：“以后不给你敬烟了，想让您多活二十年。”

    其实几个月前夏无双见过老社长的儿子，他拿着医院的化验单，在地铁口看着自己干劲十足的老爹，泪流满面。夏无双跟他聊过，医生说，老爷子肺癌晚期，挺不过明年春天。

    老头一脸不乐意，埋怨道：“不让我抽烟，那不是想气死我！”

    夏无双不知为何，今天尤其伤春悲秋。

    他鬼使神差给老头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头瞬间懵掉了。夏无双紧紧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父亲，低声道：“老社长，少抽点烟，别像个不听话的老小孩。”

    “你个小崽子！”

    夏无双飞也似的逃离大堂上楼。

    ——

    夏无双上了楼，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进入报社。已经有很多记者已经到达工作岗位，某些小组甚至已经开始了激烈的讨论，明天，地铁上、写字楼里、会所里、甚至田间饭头，人们对这大千世界的见闻谈资，都出于他们之手。

    他看着这一切，犹如一个身外之人。

    两年前夏无双第一次踏进报社，全身上下全是干劲，立志要当一个贯彻公平正义的好记者。两年间，他正是这么做的，地沟油事件就是经由他的报道得到全社会重视。但如今，他行走在报社里，就像一个透明人，丢失了“不正义就得死”的存在感。

    也许，从报社高层阻止调查东海开始，夏无双已经开始跟报社貌合神离。后面与黑金、东海、各路纨绔的一系列交锋，更让他明白在伟大的时代里个人力量的渺小，理想总是高于现实。在物欲横，、权利、金钱左右一切的环境里，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自己的理想。

    “跟我走。”

    夏无双正坐在刘睿办公室外面神游，一个记者走到他身边，悄悄说了这句话。他一看，那人是b组的一个资深记者。夏无双心里道：“果然都是吃信息饭的，b组主任王修这么快就嗅到了利好消息。”

    他跟着b组那个资深记者走楼梯上了顶楼，不出所料，b组主任王修果然在上面等着。

    “无双兄弟，好久不见！”

    夏无双打开侧门进来，王修立即迎上去，轻拍夏无双肩膀，说道：“你可是我瞧着成长起来的大记者，听我的，在这行好好干下去，不出五年，你一定会成为sh滩无人不知的名记。”

    夏无双没有刻意跟王修保持距离，a、b两组竞争已久，但王修为人比刘睿磊落，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笑道：“王主任，我对做名妓没有兴趣，要不祖上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哈哈，无双兄弟够风趣。”王修说着，从身后拿出上次的报道。

    夏无双道：“王主任明言即可。”

    王修道：“那我也不瞒你了，这篇报道是你写的吧？”不等夏无双解释，他继续道：“我跟刘睿是同期，不可否认早些年的刘睿肯吃苦、愿意了解底层疾苦。如果放在十几年前，我相信他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但如今嘛，他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报道。”

    夏无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王修继续道：“无双兄弟，我明人不说暗话，主任马上就要退了，我和刘睿都是人选，这次我希望你能挺我。”

    “怎么挺？”夏无双问道。

    “很简单。”王修道：“我知道你手里有关于黑金、东海的一手信息资源，目前这个新闻应该是近半年来最大的新闻，我想跟你买断。”

    王修怕自己解释的不清楚，继续道：“有了新稿子，递给我。”

    夏无双平静道：“王主任快人快语，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但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这篇报道，实不相瞒，确实有我参与的部分。但主体工作还是我们头儿完成的，我也就是提供一小部分信息而已。这是我们a组同事共同的心血，我怎么敢居功。”

    王修摇了摇头，笑道：“无双，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刘睿昨天凌晨起草了新的稿件，他的意图很险恶，就是要把黑金洗白。你可想好了，站在刘睿那边，你想要的正义会就此湮没。”

    夏无双抬头看着他，笑道：“抱歉王主任，你说的我我都懂，也很动心。但我这里没有第一手的资料，这报道也不是出自我的手，真是无能为力。”

    经历被刘睿出卖事件，夏无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同样时时保持热忱，只不过他不再无条件轻信于人。经历那么多事，要还跟一个没心眼的大男孩一样，那他就该死，活该连累他身边那些人跟着死。

    王修转过身，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说服夏无双的理由。

    他心一横，终于拿出杀手锏：“无双，不怕跟你说，我接替老主任的位子，已经得到了牛副社长的首肯。”

    他盯着夏无双，说道：“等我当上了主任，你们a组同样是我的兵，所以，早一点跟我靠近没什么坏处。”

    夏无双心中了然，这件事明面上看，是王修在争取一个有能力的青年记者；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陷入了刘睿与王修的权利之争。而本质上，是以牛副社长为首的实干派与陈社长为首的资本派，报社内部两个不同派别之间抢山头。

    夏无双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的那些理想，跟高层之间的明枪暗箭比起来，就好比小学生涂鸦。可悲的是，他们用至高无上的理想，吸引无数个类似夏无双这样的年轻人前赴后继，然后将他们的理想无情打碎。

    “这还是我立志从事的那个神圣职业吗？”

    夏无双看着王修，笑道：“我要是不愿意早一点跟你靠近呢？”

    王修哈哈大笑，说道：“人各有志，不强求。”

    这次私下会面的结局不欢而散。

    夏无双给蒲峪发了条消息问他到了没，蒲峪说自己还在地铁上。夏无双说道：“最近a组和b组应该会有大的人事变动，该干嘛干嘛，千万别轻易站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蒲峪也不是傻子，他看见夏无双的消息，立刻删掉。至于夏无双说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提醒完蒲峪，夏无双回到刘睿的办公室外面坐下。

    此刻，他将所有的忐忑全部放下。

    夏无双坐直身子，目光重新恢复神采：我要的正义，只能我亲手实现，绝不假手他人。

    ——

    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那次没有靠近王修。如果他加入了王修的阵营，三个月内升任a组副主任，顺理成章。地位上的提升，可以帮助他更好实现自己的报复，岂不绝佳？

    夏无双笑了笑，没有答话。

    懂他的人自然不会问这种问题，刘睿不仗义、自掘坟墓，那是他自己目光短浅。

    夏无双却不是随意改换门庭的人，真那么做了，怎么对得起a组一起风风雨雨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