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县里李书记倒台,家里二哥也生出天大是事来。
兄弟三个当中,原本他的日子最好过,在上海那边分得套房现在少说已值到三百万,内退后只呆在家里吃饭摇臂膀,每月也能拿七、八千的工资。
可闲则生非,上次开赌场已栽过一次跟头,虽不敢再做这个行当,一帮赌友却还在,时常聚一起赌两把。其中有个叫吕有良的跟韩红军走的近,经常带韩红军到他的朋友圈里赌斗地主,韩红军赢多输少。
就在前几个月,赌钱的这帮人抬高了赌注,将几千元一场输赢变成几万元,韩红军再赌时没了以前的好运气,每天成大输家,输光了钱就到银行去办贷款,再输光了就在赌场上拿高利贷,只很短时间,仅高利贷就欠下一百多万,按一角的利头算,每个月得付十多万的利息!
为了还利息,韩红军先是骗光二嫂的私房钱,然后骗得父母攒下的养老钱,可这些钱哪够他每月支付十几万的利息!此时的他应该迷途知返,情愿卖了上海的房产还债。可他哪里甘心,输了钱只想着翻本,竟听信掮客的蛊惑,跟着去境外赌场,指望赌赢一把还债,结果不仅没能如愿,还输光了三百万房产,为躲债只得携二嫂跑路。
直到此时,家里人才知道他干了傻事。债主们讨不到债就到父母这儿纠缠,好在二老年事已高,看上去就经不起折腾,这些人才没做出各种非常的手段来。
母亲整天流泪的同时怎么也想不通:就算儿子参与赌博犯法,他背井离乡是咎由自取,可是,那些骗他输光家产的赌徒、那些放高利贷给他的吸血鬼,怎么就可以逍遥法外,继续在光天化日之下骗更多的人?难道就不该有执法部门管这些害人的人与事?
母亲想不通的同时也拿出黄海镇的旧事来比较:当年的公安机关还经常受到造反派的冲击,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镇里有个叫姚韩的人,赌钱赢到手六十元,兴奋之余狂言“小玩玩,六十块!”只这句话传出去,就被公安部门抓了去,经核实后以赌博罪论处,最终被判了六年。可现在,高利贷者将债务逼到受害者父母家里,110的警察到场也只管平息争执,根本不去管所平息的争执里有无违法、犯罪的瘾情。
今昔对比,母亲总认为现如今的执法部门不作为,要是在过去,黄海镇里出任何危害他人的事,如果你警察不去管,接下来的群众运动就不会放过公安部门。当然,这种由群众发起的监督行为是极左的行为,是无政府、无纪律的错误行为。
为韩红军到境外赌博的事,大哥去找曾经的拜把子兄弟张以标交涉。
张董事长已今非昔比,开了家“环宇贸易有限公司”,表面上做的是正当买卖,其实主营的是黑道上业务,其中包括有组织地诓骗好赌者到境外赌博。
“自家兄弟,怎能将他诱出去赌?”韩红旗对张董事长的口气很是不满。黄海县城里敢用这种口气跟张董事长说话的人不多。
“我也是才听说二爷出去了。”张以标认韩红旗这个兄弟,亲自倒茶递过来:“这块业务由夏三猴子负责,我哪知道二爷也傻得做出这等事!不过是差点钱,怎不到我这边来取。”
“哪知道他就犯了浑!”韩红旗心想放高利贷的人都六亲不认,真的等欠了你的债,还不知道用出怎样逼债的手段来!
听张以标说并不知道韩红军被骗出去赌的事,韩红旗不好继续责怪他,只得起身告辞。
“正好二榔头约我晚上喝酒,待会儿咱兄弟俩一起去。”张董事长是道上的一哥,被他称为‘二榔头’的是道上的二号人物。
不同于数年前黑道上人为争老大而砍砍杀杀,现在这些人各有庞大的产业,大家和气生财,闲暇时也聚一起品酒茗茶。
“我就不去了!”韩红旗不想参和不相干的事。
“让你到公司来管财务你不来,连一起吃个饭也推辞,还是兄弟么?必须去!”在黄海县城,张董事长说一不二,被张董事长主动称兄道弟更是一种荣耀。黄海镇里自认为混得好的人摆谱时,最通常的说法有两种,一是白道上认识某县长、某书记;二是曾经跟张董事长或者二榔头等人在一起洗过澡、喝过酒、划过拳。举证与白道关系的真实性往往是拿出手机,将与县长或者书记握手的照片给大家看;举证与黑道关系的真实性往往是讲述某次某老大派几十个小刀手到某个场合砸场子时,已砍得满地是血,幸亏他出面圆场,才没闹出人命。
“已经在钟老大那打工,腾不出身到这边来,要不也像老三那样到你这幢大楼里当保安。”韩红旗说的老三是当年一起拜把兄弟的胥有民,供销社破产后下岗,在张董事长这儿守传达室。
“让你干门卫岂不是大材小用!当年兄弟四个就你能文能武考出去上学,让人羡煞了!”张以标仍记得过去的事,闲聊间见天色已晚,打电话吩咐下面:
“晚上有活动,出那辆新买的宾利车。”
很快到了二榔头的会所,进到包厢,里面只等着两个人,一个是二榔头,另一个是城南派出所的张副所长。
四个人先坐下来掼蛋,掼完蛋才上桌吃饭。韩红旗跟着好酒好菜地享用,两杯酒下肚,大家的话多了起来:
“这桌饭算张副所长请!”二榔头向张董事长敬酒,却说这句话。
“谁都不许请,今晚由我来!”张董事长酒照喝,不过说出话的口气冰冷,让韩红旗听得奇怪。因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一桌饭由谁来请根本就不足挂齿,而且依张董事长的处事风格,服务生替他倒酒尚能欠身致谢,这会儿突然摆出脸色给谁看?
“由谁请客不重要,大家将酒喝得尽兴重要。”张副所长也端起酒杯来。
“不是请了位兄弟同来,可能坐下来喝这个酒?哪来的尽兴!”张董事长放下已端起的酒杯,带着气愤继续将话往下说:“一帮小兄弟在外面混,被抓住两个请我去打招呼,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你却做出那种事!”
“那天是上面的行动,警车就出了二十辆,这哪是我个派出所就能调得动?!”张副所长解释当时抓人的原因。
“可讯问那两个人的是不是你?将他们往死里逼,硬要他们交代我就是幕后主使的是不是你?”张董事长提高嗓门:“哪年没向你们交一大笔赞助费,要过收据吗?哪次借钱不是立即到位?那么多钱用那么长时间,你以多高的利头放给谁赚了多少钱我都知道,我跟你提到过一分钱利息了?说起来你口口声声张家兄弟,可做起事来怎能将我往死里整?”
“我问案是因为那天我当班,是上面有线索,要求我那样问。”
“你以为公安系统我只认识你一个?想立功就将茬找到老子头上?”张董事长边用拳头擂桌面,边将火气往外发:“老子现在混得好,所以懒得与哪个计较,如果哪天哪个人将老子整得难过,我别的本事没有,取他家里人一条胳膊一条腿肯定能做到,大不了再去坐牢,看你是合算还是不合算!”
“哪有必要将话说这么深!大家不是坐下来喝酒了么!”看得出,二榔头想将调停人的角色当好。
“情愿明天向你赔罪,今天这个面子不好给!”张董事长将眼睛瞪向二榔头。
“好!好!不给面子我走!”二榔头起身的同时顺手拉韩红旗一起离开,留下他们两个好谈话。
韩红旗正好得以离开这个场合,迎着夜风回家去。街面上霓虹闪烁一片华彩,可再怎么耀眼,在满眼的世界里总归只是星星点点,无论它们怎样闪烁,终究遮不了夜的昏黑。
回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韩红旗不由地生出感慨:这年头真的是时势造英雄!他张以标是曾经的劳改犯,靠在黑道上打杀,竟能拼出这么大一份家业来!这还不算,他的势力也了得!在黄海县城,法官断案只要知道被告方有张以标做背景,那么按律该判三至五年的肯定判三年,原因是法官怕断完案后,自家的门窗或私家车突然遭人打砸;律师听说所打的官司涉及到张以标也不敢据理力争,原因是怕走在路上突然冲过几个光头来,明明撞人反说被撞,就是能说出天大的理来也躲不过一顿鼻青脸肿的拳脚;哪怕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在路上发生矛盾,只要有一个说是张董事长的兄弟,另外一个定会服软!
这个社会怎么了?韩红旗怎么也想不透,不过能看到刚才酒桌上的情形,也能想起先前闲聊时听张以标吹嘘他的朋友圈:只要告知有两个不带把的陪酒,夜里十二点也能唤得徐县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