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借了二十万的装修贷款,韩红星将在“盛世都城”买的房装修好,还只差买家具、家电的钱,回过头来想卖掉旧房,房价却又往下降,实在舍不得出手。可是不将旧房卖掉,每个月这么多的贷款怎么还?正左右为难时,传来了父母那边老房子开始拆迁的好消息。
都知道拆迁里面名堂多,却不知道是怎样个拆法?在哪些地方能争出名堂来?才听班上小赵说,她外婆家住东开发区,两年前被列入拆迁范围,农村里三间房加上门前屋后自留地,拆迁办给的价钱是三十万,因为价钱谈不拢,她外婆家成了钉子户。
想将钉子户当成功也得有条件:
首先,她外婆外公已是七老八十的年纪,没人敢强拉硬拽、强行执法;
其次,小赵有个舅舅是律师,不管拆迁办拿出怎样的法律条款来施压,她舅舅能从其他法律中找出更有利于拆迁户的条款;
其三,小赵的表哥在黄海镇黑道上混,每次拆迁办和开发商组成执法队来强拆时,都能从执法队中预获情报,也组织一批光头来护房,并且明言:你们拆我房子只是工作,我房子被你们拆是揭我祖宅,谁动手我找谁拼命,哪怕今天你们是执法者没法拼,但黄海镇就这么大,我肯定能找出拼命的机会与借口来!使得强拆的人没一个敢动手拆房;
其四,小赵的姨父是科级领导,为岳父母的拆迁问题不遗余力回旋。
具备了这一系列的条件,经过近两年的较量,小赵的外婆家终于与拆迁办达成协议:不谈补偿款,两位老人和三个儿子共四个家庭,各补偿一套经济适用房,每套房价格三十万左右,外加自行车库。
自家的老宅被列入棚户区改造而拆迁,开拆时,第一步是认定每个拆迁户的房产面积,接着是评估公司估价,然后将各家各户该得的补偿款公布上墙。韩红星家的房屋面积从170多平方慢慢涨到200平方,房屋按每平方3800元打七折作价,加上搬迁费、按期签约奖励,以及评估公司的二次评估,总价由76万慢慢涨到98万,加上父母身体多病补助、大哥大嫂双下岗补助,总计可得102万元,算下来每平方5000元。
接下来是拆迁办的钟主任带着两个手下到家里谈判,钟主任开口就宣传政策:“25号是截止日,之前签约才能得这么多钱,过了期限不享受签约奖励,每平方损失800元。”
“补偿的金额全部由你们算,签约的期限也是由你们定,我们拆迁户就没有维权谈价钱的权利吗?”韩红星代表家里跟钟主任谈:“国家有棚户区改造政策,拆迁的房价不得低于同类地段的商品房价格,我们没能得到足额的补偿。”
“周围的新房价只有4000元,三环路上的房价只有3500元,你家的补偿价已达到5000元每个平方,怎么还嫌补偿少?怎能还不满足?”
“说起来达到5000元每平方,可那是房价吗?你们先替我们拆迁户的房价降下来,然后用克扣我们的补偿款跟我们谈所谓的按期签约奖励、搬家费、包括替我们原有住房的装修费评估全加进去,才凑足5000元每平方,还好意思说是按这个价格补偿房价?我们拆迁户搬进毛坯房就能住?搬家就不要费用?家里一个正常用着的水池被你估价只值五十元,可是搬进新家再买个水池装,仅工人工资就得付多少?现在用着的自行车库你们说没房产证不予补偿,搬家后买一个最普通的自行车库就得5、6万,剔除这些支出,还能剩多少钱用于买房?还能买多大的房?”
韩红星刚研究过这方面的相关政策,结合自家的实际情况申诉:
“国家有政策,棚户区改造不得降低拆迁户的实际居住条件,我们家门前有院子、屋后有空地,另有阳台、平台、车库、卫生间、厨房等生活设施,都在你认可的建筑面积之外,原本这么大一个院子可容三代人四个家庭独立门户生活,等拿到补偿款只能换一套房,几户人家十几口挤一套房里怎么住?”
“我们一切按县政府的规定补偿!”钟主任不认国家政策,只认县政府的规定。
“以前房产证上的房屋面积都是实用面积,我们卖给你的是200个平方实用面积;现在去买200个平方的商品房,实用面积却只有不到150个平方,怎能让我们拆迁户在一买一卖中吃这么大的亏?”
“这个没办法,县政府就是这样规定的。”听得出,钟主任只能做规定的执行者。
“政府该有这样的规定吗?”在一系列的规定面前,韩红星觉得有理没处说,只能举例说明这种规定的荒唐:
“小时候读语文课本,上面揭示地主剥削农民时说,地主借粮食给农民总是小斗出大斗进;我们拆迁户现在跟政府算补偿款,难道就应该卖房按实用面积,买房按建筑面积?难道你县政府对拆迁户定出的政策,竟如同旧社会万恶的地主对待农民?”
“这个我不管,反正到了25号还不签字的人家,肯定要损失800元每平方,另外,上面早已摸清哪个拆迁户家里有哪个人是正规单位的工作人员,政府已发下文件,这些人从明天开始一律停岗,专职做自家人的思想工作,直到家人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才可回工作岗位。”
通过谈判,韩红星得出判断,到每家每户谈判的工作人员只能按上面的规定做相关的动员、解释工作,这些人根本没有议价的权力,跟他们谈价钱是白谈,要想得到更多的补偿,只有等政府像挤牙膏一样慢慢地松动政策。
根据这种情况,家里人商量:就这个价钱签字说起来合算,兄弟三个连同父母每户只能分25万,根本买不起房。最终全家人统一意见,到25号时,如果同一排另四户人家有一半不签我们家就不签。
结果,东边的秦大功家和牛刚家都不在乎多争点补偿款,很快就签了协议,另外三家相约往后拖,情愿损失800元每平方,也要多争取补偿款。
只为与民争利,许多地方上演了因拆迁而引发的恶行事件。现在,国家已定出了不准强拆的法律条文,让拆迁户不按政府通牒的时间签字能受到法律保护。截止日刚过,拆迁指挥部就拆掉了日夜广播的大喇叭撤退,留下了拒不签字的钉子户,八十户左右,占整个动迁户的百分之二十。
自从贷款不吃香,再没人将好处往韩红星这儿送。突然有一天,李必成带着箱好酒登门,丢下酒就走,根本没机会退给他。
与他开发的“幸福华庭”并没有太多的业务联系,为何他会在贷款不紧张的时候将酒往家里送?
再上班时,李必成找韩红星谈业务:欲办一笔五百万元的商用房贷款。
李老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办贷款的目的是想用没卖出的商用房,从银行抵出五百万来还高利贷。
如果换着是其他人,韩红星定会断然拒绝,因为这种贷款其实就是假贷款,当然不能替他做!不过眼前的这位曾经在年轻时追求过王书玲,而且自己曾写回信替王书玲拒绝,只不过他本人不知道而已。
就这么一层关系,竟让韩红星生出顾惜之情,于是也不绕弯跟他直言:要想做成功这件事,必须将关系通到花行长那儿,因为一是贷款金额大,二是内行人都能看出购房交易不真实,只有他肯替你帮忙往上打点,才能将这笔贷款做下来。
听了点拨,李老板自去找关系疏通。
与李老板打交道后,才对他的发迹史有所耳闻:当初,他只是机械厂的普通工人,后与厂医务室的女护士成家。以前厂门口的房子不值钱,只给职工们做宿舍,后来单位砌了集资楼,就空出了厂门口的一排房,只留下医务室还在那儿。
渐渐地,临街的房子开始升值,李老板的老婆就打起了那排空房的主意,正好机械厂的厂长有病没病喜欢去医务室打针,一来二去,由护士替厂长用针筒打针,变成了由厂长替护士用身体打针,李老板家只用张一万元的欠条就买下了厂门口的那排房。厂长为了方便与女护士来往,便将李老板的工种调成供销员,让他经常在外面出差。
本来李老板只是个受害者的角色,可是时移世易,后来机械厂倒了,再没人管供货出去的应收款,而李老板在这个过程中既能代收厂里的货款,又掌握着销售渠道这块资源,于是索性自己开起机械厂;在他发财的同时,他老婆花一万元欠账买回的房,每间租出去每年的租金就几万元,从出租门面房中尝到甜头后,他老婆将赚到的钱哪都不投资,就在黄海县城里买门市出租,赚到钱再买门市,这些年下来,他家的房产已值两、三千万,每年仅房租收入至少一百万。
不过,李老板那么有钱却仍不满足,前两年他发现搞房地产来钱快,便和两个朋友各投资三百万,开发起“幸福华庭”小区,由于销售不畅,三个老板不得不各处融资,不断将后续资金往上投。
自从黄海县城出现了跑路潮,使得整个民间融资的资金链断裂,楼盘想借新债还旧债也难,李老板已将家里的房产全都抵给银行,融出的钱仍不够楼盘所需,几天前因急需用钱,到张以标那儿以一角的利头借了五百万,现在来求贷就是为了还这笔高利贷。
“请你加几个班,快点将贷款办下来。”李老板做通花行长工作后,第一时间将韩红星请到茶座,拿出个塞了现金的红包:“一点小心意,算是加班费。”
“班可以加,不过先请你将红包收起来。”看那红包里至少放了两万的现金,韩红星真想将它据为己有!买房加装修才拿了五十多万的贷款,做梦都想生出钱来还债,现在钱就在眼前,当然想收!不过更知道收这份钱跟收一箱酒、一条烟的性质不同,弄不好会丢了饭碗坐牢。
于是果断道:“这笔贷款只有打擦边球才能办下来,我答应做是为了帮你解燃眉之急,你送红包是想送我下牢,那我就不替你做这个贷款了。”
“那就先请你帮忙。”李老板能看出韩红星是真的拒绝,收起红包后往下谈:“借的高利贷再有十几天就满一个月,过了时间又得付五十万利息,有没有可能在这十几天时间里将贷款办下来?
“办贷款是一层一级往上批,五百万的贷款一直要批到市行,如果每道关口都不耽误时间就能办下来。”韩红星表过态后谈高利贷:“为什么过了时间就得付五十万?”
“跟张剥皮借钱就这个规矩,以月为单位,用一天也算一个月,到期不给利息他就强行用半价吃房子抵利息,不给他房就跟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提起白刀子、红刀子,李老板将楼盘上发生的事往外说:“一起合作的林老板,去年借了张以标五百万,还不起每个月五十万的利息,林老板想用一套五十多万的房子抵债,张以标偏要两套房,两边较起劲来,张以标就派人去将林老板砍成重伤,后来行凶的那几个被工地上人用瓦刀与斧头堵住,张以标又派出几十个打手去解救行凶者,形成对恃后,警方派出了二十多辆警车才压住阵势,将砍人者捉拿归案。”
“犯下将人砍成重伤的事,他张以标怎就能逍遥法外?”韩红星不解。
“法律也拿他没办法!”李老板谈其中的道理:“现在的黑社会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就比如张以标,从不亲自动手做违法的事,相反,他平日里为人低调、做事稳当,专门巴结黄海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连县长、书记都跟他称兄道弟,还混了个人大代表当,他在环宇贸易有限公司里有一群中层干部,也不做打打杀杀的事,中层干部手下养着骨干,遇事时这些骨干会接受派遣冲上一线,但真正动手砍杀的是这些骨干手下养着的小喽啰。”
提起小喽啰,李老板继续往下讲:“最可怕的就是这些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都是些问题少年,有的还是外地流窜过来,平日里被他们的头养着,只管抽烟、喝酒、**,有的还吸毒,一旦遇到打架斗殴呼之即上、抽刀便砍,让砍哪就砍哪,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有严明的纪律,情愿坐牢也不肯交代受谁指使,更何况就是交代,也只能将他的上一级交出来,根本伤不到张以标的半点皮毛!而且黑社会有规矩,砍人的小兄弟如果坐牢,会从老板那儿得到一大笔补偿,靠正当打工绝难挣到这笔钱,因而被抓的小喽啰也乐得去坐牢,坐牢的次数越多,出来后在道上越有地位。”
“就不能不跟这些黑社会打交道,不借他们的钱?”韩红星替李老板出主意。
“不是没办法哪个跟这些人打交道!”李老板一肚子苦水:“跑路人就是逃跑也不敢欠黑社会的债,就怕家人也受牵连,结果形成大多数放债的人将本金放没了,唯有黑社会将高利贷生意越做越大,现在也只有从他们那儿才能借到这么多钱。”
“做这笔贷款是帮你解决难题,不按时还款上面定会追究责任,可千万不能让我们为难!”韩红星将谈话转到正题。
“这个请你放心,我李某人在黄海县城的家当有几千万,每个月房租费收入就十多万,还有这么大个楼盘在投入,怎可能还不起每个月的区区几万元!”
李老板在几万元前面加上“区区”一词,让韩红星听得汗颜,因为他仅这笔贷款每个月该还的本息就是自己两年的收入,而张以标放债给他,仅一笔生意一个月就能赚五十万,如今的社会真的是人比人叹死人。